“骆兄,我不想害你……”
“那日亲了你之后,我想了许久,军户低贱又是世袭,虽我们家小日子过得还行,但姐夫终究是要入仕当官的,往远了想,我实在不愿意子子孙孙也是低贱军户,往近了想,我也不愿影响姐夫的仕途。思来想去,倒不如不成亲妥当。再者!”
他将李尧的脸掰了过来,“我是当真稀罕你。不管你是王爷还是三郎,不管你是男还是女,我只知道,我总想着你的好,想着你的笑,想着你的温柔,想着你那软到我想一口吞下的唇……三郎,我真的很想你。”
骆勇识字不多,说的话也不漂亮,但这些话都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他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甚至做梦都梦着他。
唐晋元说,这便是稀罕一个人的证据。
他真的在稀罕他的三郎,而不是同情,更不是只想拿他当朋友。
李尧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或许在初见骆勇时,李尧便对他上心了。
骆勇就像是一个上天派下来拯救他的神明,一次又一次地将温暖和阳光带给他,让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甚至在不知不觉中,竟一个人长途跋涉,不惜掉进坑里,也想着要见他一面。
他是想他的,也是喜欢他的。
可是他不能害他!
身为皇子,身后的漩涡注定是充满着无尽黑暗的,骆父骆母、骆华姊姊和唐郎君都那般好,绾绾又那般可爱,他不想害了他们。
噗得一声,血腥味再次传来,李尧立刻回神,倾身问道,“骆兄,你怎么样?”
骆勇趁机捏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袖猛地将嘴角的血渍擦去,嘴角微微一扬,“这样就好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相互依偎着,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外头传来了几阵窸窸窣窣,李尧猛地惊醒。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几乎屏住呼吸再听了一遍。
依旧是窸窸窣窣的,像是脚步声。
他看向骆勇,骆勇亦是看向了他,甚至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宫殿角门的下方的木板被人撬开,一个脑袋从外头钻了进来。
来者竟是吴兴。
“勇哥,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
刚说完,便有一个人直接从下头钻了进来,正是小个子孙虎。
吴兴紧跟其后,也钻了进来。
“勇哥,那丁任椋疯了!”吴兴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边道,“他居然将宁阳的官吏全都抓了,甚至将禹州刺史也抓了,如今禹州的兵全都在他手里。”
他强调道,“他这是要反啊!”
李尧急问:“此事太子与秦王可有参与?”
孙虎摇头,“陛下听闻此事十分震怒,太子与秦王纷纷请命出征,被大臣们劝住了,只是兖州与青州都不见有出兵迹象,此事实在蹊跷得很。”
吴兴环顾四周,啧啧了几声,“勇哥,还好你让我们各自埋伏在四处观察,要不然我们还找不到这么个偷工减料的地宫,还别说,看着还挺那么回事的。”
天底下所有上等的木材都只能运往皇宫,有专门的人盯管,皇宫各处的建筑图纸亦是在皇宫秘处,丁任椋手伸得再长,也伸不到那里。
所以这个地宫,其实就是个低配的仿制品罢了。
骆勇道:“阳子呢?”
众人仿佛这才想起他一般,皆是诧异一愣。
“勇……勇哥,我……我在这儿呢……”
扫视了一圈,众人才在角门的角落里发现了他那颗被卡住进退两难的头。
吴兴不禁蹲下调侃道,“阳子,没想到你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脑袋却挺大。”
陈阳脖子一红,并未理会,只道,“勇哥,我有发现。”
见他不上不下得卡着,吴兴与孙虎还是出了手,将他拉了出来。
陈阳这才缓了口气,继续道,“我打听到六年前丁五郎跟着长房去了趟京城见了回贵妃,听闻那回惹怒了贵妃,被轰出宫了,回禹州后他便被丁家人赶了出来,在宁阳落下了脚跟。他被轰出宫的缘由模糊,但却是顶着‘野种’的名义被丁家人驱赶的,对外只说他是个无用的庶子。”
陈阳红着脸一口子说完,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道,“丁五郎在丁家时本就性情阴沉,自从在宁阳落脚之后,便愈发变得喜怒无常,性情乖张。生意也越做越狠,很多人都不敢与他谈生意,甚至很多百姓不愿在他手底下做活,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便暗中下黑手。”
看来关于丁家五郎的事,倒是与传闻的一字不差。骆勇点点头,再问:“可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陈阳摇了摇头。
“丁任椋是用何名义抓的宁阳官吏?”
孙虎道,“起初他似是自称是禹王,后来被人拆穿,便索性不装了。”
原以为他是想胁迫三郎做些什么,没想到他直接是想取而代之。
骆勇问向李尧:“三郎,当年宫中事你可曾听闻过?”
李尧摇了摇头,当年他还被困于后宫,根本见不到皇帝、贵妃和皇后,也只有后来沈妃时常在后宫散步,他才有机会与她的宫婢接触。
吴兴似是抓住了重点,感叹道,“康三郎君居然还去过皇宫?这也太厉害了!”
骆勇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众人听见,“这位是皇帝陛下第三位皇子,禹州的藩王,禹王殿下。”
吴兴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他刚刚好像听到勇哥说康三郎君是禹王来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孙虎与陈阳,见两人正要行礼,浑身一震,跟着行了下去。
“诸位平身吧。”李尧连连道,“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王爷罢了。”
“王爷哪里有微不足道一说的!”吴兴笑得十分狗腿,“咱可是头一回见着真的皇亲国戚啊!果然是天上的人物,就是浑身散着仙气儿,跟咱很是不一样啊!”
孙虎瞪了他一眼,问骆勇,“勇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骆勇道,“你们几个进来时,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孙虎道,“这地宫建在市集之下,这几日街上很乱,我们这才趁机寻了进来,但若是出去的话,兴许会有些难。”
吴兴补充道,“现在街上到处都是丁任椋的人,百姓们都吓得闭门不出,若是被发现有人在街上走动,都会被抓过去当谍人细作论处。”
孙虎又补充道,“勇哥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们已经办妥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三个一块儿过来了。
骆勇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索性伸手问吴兴要道,“可还有吃的?”
吴兴解下腰间的囊袋,不舍地递过去,“只有这些了。”
骆勇嗯得一声拿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从里头拿出了一块馕,给李尧递过去。
“先吃些东西吧。”
李尧点点头,接过馕便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块往嘴里塞,也不知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他竟确实有些饿了。
骆勇连忙问孙虎要了水囊,打开后递了过去,并柔声道:“慢点吃。”
吴兴十分诧异地暗暗瞪了瞪眼睛,又瞥了瞥一旁的孙虎,直到确认孙虎与他有一样的困惑,才确认自己方才看到的是真的。
勇哥可从来没有对他们这么温柔过!
几人还没诧异半刻,外头突然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回的脚步声与吴兴他们的稀碎不同,而是更整齐有力了些。
众人皆面色一沉。
有人来了。
眼见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吴兴几人皆没了主意,一个个直勾勾地看着骆勇。
骆勇微微蹙眉,道,“你们先出去。”
吴兴焦急道,“勇哥,咱们一起走。”
骆勇冷着脸道,“兴子,这是命令,出去后都老老实实地给我待在脚点里等消息。”
他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以及身为伍长的热血与决绝,“兄弟们,我们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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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吴兴祖上是盗墓的,因为连年的战乱被迫入了军,到吴兴这一代,虽然已经是正经的兵丁,但手头的盗墓功夫依旧在。
才不过几息,他便带着陈阳与孙虎钻了出去,临走前还将那块被卸下的门板按了上去。
他们刚钻出去,宫殿的大门便被人推开了。
几个东海侍婢一字排开,各自拎着一把宫灯如鱼贯入,将两人团团围住。
“哟,还没死呢?”
丁任椋在几个侍婢的簇拥之下,缓缓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浅碧色的凌光纱,在夜明珠与宫灯烛火的照耀之下,一闪一闪的,很是刺眼。
这凌光纱只有宫里的贵人才能穿。
被骆勇护在身后的李尧眯了眯眼。
自他们进来之后,骆勇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轻微搅动着,心脏处的闷疼钝痛愈发地明显了,他暗自咬牙,眼神锋利如刀,死死盯着丁任椋。
饶是丁任椋再见多识广,也还是被骆勇的气势吓了一跳。
他啧啧了几声,“王爷,您这个护卫还是挺有能耐的,不如让他来帮我做事吧,我保证他日入斗金,不到半年便升官发财,娇妻美妾成群。”
丁任椋只挥了挥手,其中一个侍婢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铃铛,只对着骆勇摇了几下。
骆勇全程戒备着,没想到那铃铛只轻轻摇了摇,他的五脏六腑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搅拌着一样,疼得他四肢迅速瘫软下去,站都站不起来。
李尧冷声道,“丁任椋,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王爷难道不知?”丁任椋微微挑眉,嘴角轻扬,“相信不用等多久,皇帝便会亲自过来,真想让他看看我为他建下的地宫啊,他一定会喜欢的。”
他冷笑一声,“你我本是同根生,看在你同我一样可怜的份儿上,我不会动你,但若是你要耍什么花样,我会先将你的护卫碎尸万段,再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
“当年御花园里的那个小黄门,是你吗?”李尧忽而问道。
丁任椋的笑突然僵了,仿佛是一个不再有神情的雕像,很快,他道,“我可比不上你,只需买通几个宫婢便能见到皇帝。”
李尧道,“你为何要见皇帝?”
“你难道不想见他吗?”
他指着这阴冷的空荡荡的宫殿道,“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待在这样的宫殿里,受尽大监与宫婢们的欺凌,你难道不想见他,求他为你讨回公道吗?”
“我不需公道。”李尧道,“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丁任椋笑了,笑得很是讽刺,“李尧,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你是禹王!你是与太子、秦王一样的皇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好好活着!”
老天爷可真不公平,有些东西,有些人想要却得不到,有些人只差一步却只想止步。
他斜睨了一眼地上的骆勇,问:“是因为他吗?”
李尧暗暗咬牙闭口不言,他知道无论他回答是与不是,答案根本不重要。
好半晌,李尧道,“你也是父皇的儿子?”
这回轮到丁任椋不语了。
他这是默认了。
李尧道,“父皇子嗣不多,皇女只一个,却已经夭折,皇子也只有四个,所以父皇即便再不喜欢我与母亲,也会好生养着。若是父皇知道你的存在,必定会好生将你养着,可你……”
“可我却流落在丁府,顶着一个庶子的头衔,自小被欺辱到大,毫无皇子尊严可言!”
“你……为何会流落于丁府?”
丁府贵妃的娘家,贵妃温柔,即便知晓了他身份,也定会护着他的。
丁任椋呵呵一声,不再说话。
他的神情很复杂,有狠有失望有癫狂有克制,还有一些李尧不懂的情绪。
就像是一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的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