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骆勇却走不了了。
方才那绝代之人,正是他想了很久,忘了很久却忘不掉的人。
三郎。
今日他穿着一件非常低调的月白色常服,长如瀑布黑发被他慵懒地用一根发簪卷了一个半堆髻,腰间挂着一枚古朴又精致的白玉,手上还握着一柄扇子。
扇面空白雅致,就如他此刻的颜色,简单雅致却又不失高贵。
他身边的那个红衣男子,虽然头发被藏了起来,但从衣着服饰样貌特征来看,他一定不是唐人。
三郎怎么会在这里?为何还要陪着这么一个男子?
这男子是绥瓦人还是火头人?对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陈阳已经离开座位好几步了,见他还没有起身,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赶紧跑了回来,“勇哥,可是有什么发现?”
骆勇看着三郎消失的方向,暗自咬牙,“阳子,剩下的任务你可能自行完成?”
这样子更让陈阳确信他有了什么发现,于是他点点头,“放心吧勇哥,我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便气势汹汹地走了。
这个茶馆生意很好,基本就是走一批人来一批人,没有什么空闲的空档,也正因此,茶馆里也没什么比较私密的雅间。
骆勇站起身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向李尧他们坐下的地方,越走越近时,久违的那如清汤般的声音穿过层层人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只是这回他听不懂了。
他说的竟不是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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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骆勇本能地想去见他,可是走到五步开外,他便停住了。
一则他如今有公务在身,不方便见,二则他忽而想起那晚的诀别。
骆勇实在想不出三郎为何要跟自己断交,如今看来,十有八|九便是因为这个红衣男子了。
这红衣男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他抓住那谍人,他定要掀开这红衣男子的真面目,叫三郎后悔了去!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愤愤然回到了方才的座位,又点了一壶茶,边喝着茶,边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李尧紧握着扇子,笔挺地坐在那里,神色严肃地看向茶楼下,心绪依旧有些不宁。
齐齐尔亲切地给李尧倒了杯茶,“王爷,这茶可是我绥瓦国最好的山莲,您快尝尝。”
“齐齐尔,那人在何处?”
齐齐尔轻轻一笑,在他这一身红衣的衬托下,竟显得更加夺目艳丽了几分,他有些委屈道,“王爷都没喝我的茶,定是嫌弃我倒的茶不好喝。”
李尧蹙了蹙眉,还是伸手去摸了摸杯壁,又将其放了下来。
齐齐尔倒也没恼怒,只道,“王爷,你我都是生意人,生意上的事,哪里有什么对错?不过都是为了挣几个小钱罢了。”
“你要多少?”李尧不打算同他废话了。
齐齐尔依旧笑着,“看来那人对王爷来说很是重要啊,若我开了个天价,王爷肯给吗?”
这简直是在坐地起价。
李尧微眯了眯眼,不怒反笑,“任何什么价格,只要你开得出,本王都给得起。”
齐齐尔与李尧已经打交道两年了,这位来自唐国的王爷生得很漂亮,但却一直冷着脸,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
从不肯吃亏,也从不占人便宜,所以很多人都喜欢跟他做生意,他齐齐尔也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齐齐尔甚至产生了一种若是他是女子就立刻娶他为妻的念头。
无论他是什么王爷公主的身份。
齐齐尔也眯起他那双狐狸眼,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李尧。
大概是来时的路上喝了点小酒,也不知怎么了,他竟将藏在心里一年多的话说了出来:“那若是我想让王爷嫁给我,又如何?”
一旁的康管事立刻面红耳赤地斥责道,“放肆!”
李尧罢了罢手,示意他退下。
那只玉手又重新附上杯盏,微微端了端。
“齐齐尔,本王此生只娶不嫁,你若是当真想被本王压一压,本王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满足你。”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带着一丝上位者特有的威严,齐齐尔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猛地愣了一会儿,随后尴尬地轻咳了几声。
“王爷,小人方才只是跟您开了个小玩笑,您切勿当真。”
他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并一饮而尽,“小人自罚一杯。”
李尧眼看着他将茶水喝了下去,又将手里的杯盏放下,“人在何处?”
“得到王爷的飞鸽传书,我便派人将他给抓住了,正关在我的庄子里呢。”他道,“王爷今晚可要随我去看看?”
李尧抿唇一笑,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齐齐尔耸耸肩,“罢了罢了,难为我还为王爷买了上千盏琉璃灯,若是晚上观赏的话,定是美极,只可惜王爷没有这个眼福了。”
说罢他负气起身,指着桌子上的茶盏与点心,“这顿得王爷请才是。”
“自然。”李尧笑了笑,也站了起来。
眼见着两人相视一笑相携着站起身,骆勇也跟着站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聊什么,竟聊了这么长时间,甚至有说有笑的。
他还从未见过三郎这般笑过。
虽然这个笑并没有在他面前笑时那般无忧,但凭什么那人就能见他这么笑?
骆勇暗咬牙关,在桌子上丢了几个铜板,偷摸跟了出去。
不跟不知道,这么一跟骆勇胸腔地怒气更是又冒了三冒,这红衣男子到底是谁?一身酒气不说,还把三郎带回了家!
这种货色岂能配得上三郎的喜欢?
骆勇气得当场就想拽住他们问个清楚,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静观其变,千万莫要轻举妄动。
思来想去,骆勇决定还是跟进去看一看比较好,谨防三郎又被这无耻之徒欺负了去。
好在眼前这庄子的防线较薄弱,他不过转了几圈,便找到了突破口,三两下爬上了院墙,溜了进去。
红衣男子的庄子还挺大,不过这院子也不是没有章法的。
骆勇虽然在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自小总逛唐宅,知道稍微有些规格档次的宅子都是按照一定的布局和构造建造的。
于是他没逛几圈,便找到了两人。
骆勇身形灵活,三两下便爬上了院中的一棵树,撩开茂密的树叶,偷偷往他们看去。
他二人正相谈甚欢往厨房的方向走去,骆勇蹙了蹙眉。
这红衣男子可真是抠门,给三郎备饭也该让他在厅堂中等候才是,怎么还带他去厨房那种油污重地?
他在心里又暗暗骂了那红衣男子不下十遍。
谁想下一刻,那红衣男子便带着李尧走到一座柴房的门前。
他毕恭毕敬地开了锁,将周围的人都挥退,随后才将李尧请了进去。
骆勇心里一惊,挥退众人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想趁机欺负三郎不成?
思及此,他急忙从树上落了下来,趁着周围没人,潜了过去。
柴房灯火昏暗,两人一时看不清,齐齐尔不知从何处拿了一盏琉璃灯,点亮灯芯时,晶莹剔透的灯罩将明亮的烛火照得愈发的晶莹剔透,就像是将漫天星辰都摘下来了一般。
齐齐尔捧着琉璃灯,用撇脚的唐语道,“这便是我要赠予你的礼物,可好看?”
说着他便要牵起李尧的手。
正此时,柴房的门突然砰得一声被打开了,骆勇黑着脸闯了进来。
两人扭头一瞧,满脸皆是惊诧。
惊诧过后,李尧神色一凝,“骆兄,你怎么过来了?”
他此时不是应该呆在军中吗?厢军擅自离营,轻则仗责重则凌迟,家里人也不能幸免于难。
骆勇顺势牵过他的手,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并冷着脸瞪着眼前的红衣男子。
“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欺|辱你。”
这话虽是对着齐齐尔说出来的,但却是对李尧说的。
李尧心里一暖,竟不知该感动还是该解释。
齐齐尔对他确实有别的心思,罢了,还是不解释了吧。
骆勇的突然出现,齐齐尔整个人都懵了,他记得他院子里是有护卫的,怎么这个人还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进来?
他急得又从嘴里蹦出了绥瓦语,“哪里来的狗?快给我滚出去!”
李尧轻轻近前,用绥瓦语道,“齐齐尔,这位郎君是我的朋友,还请你放尊重些。”
他顿了顿,又换成了唐语,“人呢?”
李尧又不瞎,这柴房虽然昏暗,但也没有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步。
齐齐尔显然很不悦,但一瞧见黑着脸的骆勇,他心里总暗暗有些发毛。
绥瓦国有一种狗,叫黑獒犬。
长着一身长长的毛,身形十分壮硕,特别是站起来的时候,有七八尺那般高,平日里它把耳朵耷拉下来,看起来十分温顺可爱,但若是有坏人伤及自己的主人,它便会直接露出尖锐的獠牙,势必要将歹人咬个头破血流。
齐齐尔就亲眼看见那黑獒犬将人咬得半残。
如今再看眼前这虽然不高但却看上去很是壮硕的男人,他越来越觉得,这男人就是那黑獒犬。
于是他只好退了几步,走到靠墙处时,手搭上了墙面上的一条绳子,只轻轻一拉,哐当一声,地面上有一块地板突然向下开了起来。
原来这里还有一处密道。
骆勇冷哼一声,上前就拎起齐齐尔的衣襟,将他往前一拽,“带路。”
这处密道不深,看上去像是一间普通的地窖,但似乎被打理地很好,一点霉味儿都没有。
里头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酒与水果,甚至还有容易储存的蔬菜。
地窖最里面有一个小隔间,像是临时搭建的,隔间里头正绑着一个人。
齐齐尔顺道将地窖里的灯都点亮了,众人这才看清那人的样子。
那人被人蒙着眼睛,嘴巴里也塞满了东西,呜咽呜咽的,也不知在叫喊些什么。
骆勇一把将齐齐尔拎了过去,指着那人脸上布和嘴里的东西,冷声道,“拿下来。”
齐齐尔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但碍于骆勇的淫威,还是走近前去,将那些东西拿了下来。
一张络腮胡的脸映入众人眼帘。
此人一头黑发,但看那五官身形却又像极了绥瓦火头人,特别是脸颊处还隐约露出的一道浅浅疤痕,跟骆勇手上那谍人小像简直不要太像。
骆勇缓缓近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那人瞳孔缩了缩。
他猛地掀开那人的衣袖,却见他手腕上明晃晃地被烙了一块方形的烫伤,与押解兵所言一致。
骆勇问,“你是谁?”
李尧也靠近看了看,里面那人很是狼狈,但眼神却锐利得很。
他见过丁家的人,即便是再精明能干的下属,也不会是这种样子。
此人并不是他此行要抓捕的人。
于是他问齐齐尔,“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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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一问才知,原来李尧此行宁阳镇,只为了追寻那个偷取钱庄票印之人。
唐国的所有钱票都是由官府发放的,但为了更好地追责,所有钱庄将票印兑换回去之后,都会在钱票的角落里盖上属于自己的票印。
近半年来,市面上出现了很多□□票,尤其康家钱庄居多。
奇怪的是,钱票的票板是真的,钱票上康家钱庄的票印也是真的。
唯一一种可能便是有人偷了官府钱票的母板,又偷了康家钱庄的票印。
经过长时间的调查,李尧终于查到此事与丁家有关。
他还查到每隔一段时日,丁家总会派一些心腹来宁阳镇,宁阳镇地理形势复杂,就算是在这里作奸犯科,官府鞭长莫及,只能通过三国协商进行解决,这也给了那些人足够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