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沙发上的女人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发型挺不错嘛。”
湛云青回过头,与女人对视。
女人对他招手:“我已经听说了……没想到朝雨会做这样的事。”她顿了顿,说:“他倒不像谷家人,像我们家的人。”
湛云青一动未动,问:“这算是褒扬吗?”
“嗯……你觉得呢?”女人靠在沙发的角落上,见湛云青离她那么远,也不生气,收回了手,说:“你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湛云青换好拖鞋,说:“我先回房间了。”
女人挥了挥手:“嗯,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湛云青走上楼,内心觉得有些奇怪。
她不在阁楼上,脖子和四肢上的装饰也都取掉了,神情也十分正常稳定,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只不过比其他人年轻漂亮一些。
是因为湛松不在吗?
过了大约一小时,他听到女人在楼下叫他。
晚餐是佣人做的,说不上特别,湛云青随便吃了几口,女人交给他一个小瓶子,说:“止痛的。”
“……谢谢。”湛云青僵硬地接过瓶子。他和女人很少这样正常地面对面地交流过。
“不止可以止住这里的痛。”女人笑了一下,手指点了点心口,说:“还可以止住这里的痛。”
湛云青不明所以,拧开瓶子的瞬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
“我听说谷朝雨把你的小宠物给捅了。”女人漂亮的眉眼优雅地弯了起来,说:“希望你别伤心。”
“不会的。”湛云青说。
“怎么不会?”女人惊讶地挑眉,说:“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那是因为——”湛云青想了想,说:“没什么,我只是不舒服。”
“那你不太正常。”女人认真地说。
湛云青:“?”
谁不正常?
女人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抿了一口后才说:“你要是不伤心,就说明你不懂爱。爱情就是会让人伤心的,我的孩子,爱情与泪水紧紧相连。丘比特的箭本来就是会先让人感到刺痛,继而让人产生心动。”
湛云青莫名想起那天李昉潭问他,是否爱总是会让人痛苦。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与自己这不太正常的母亲谈论这些,表情有些尴尬。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经历使得我没有资格跟你谈论这些?”薇尔列特把酒瓶放下。
湛云青没说话,默认了。
薇尔列特摇了摇头,说:“吃完了就回去休息吧。”
之后几天都是这样,每到吃饭的时候薇尔列特都会叫他,其他时候就随他去。他并不想喝酒,对烈性酒也没什么兴趣,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有时候他会好奇女人在做什么,每次去看时,女人要么在插花,要么缩在沙发里看书,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躺在床上头疼发作时,他偶尔会想起白阮,一旦想起便又恨起来,这几天的空闲时光让他有充足的事件为白阮罗列罪名。
仔细想想,白阮做这一切说不定只是为了踩着他上位呢?毕竟是《万人迷只想爆红》的主角。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被白阮骗过去了,对他掉以轻心。
……难道白阮身上真有什么主角光环,可以影响周围人的观感?
日子这么一天天地捱了过去,他头疼的症状居然真的渐渐消退了,转眼三个星期过去,李昉潭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薇尔列特没有送他,而是回到了阁楼上,仿佛她出现在下面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湛云青在这里。在上楼之前,她对湛云青说:“如果还想和我聊聊的话,可以来找我。”
湛云青望着她的背影,她上楼的步伐十分闲适,像是猫。他转过头去看李昉潭,李昉潭脸上有伤,不知道是不是湛天明下的手。
熟悉的厌恶感再次袭来,令他有些烦躁。他整理了下表情,问李昉潭:“他醒了?”
李昉潭点点头,和他一起上车,告诉他:“谷朝雨的判决下来了,要先在国内服刑一段时间,之后永久驱逐出境。多亏了白阮,他把你从这事儿里摘出去了,否则你的工作可能会受到一点影响。”
“这么快?”湛云青有些惊讶,也猜到这其间大概少不了李昉潭的功劳。
“白阮还在住院,他的伤不太好恢复。”李昉潭将车停在医院门口,递给湛云青一把车钥匙:“你的车我帮你停在地下车库了,到时候你直接开走就行。”
湛云青下车前犹豫了一番,对她说:“你的脸……要去看看医生吗?”
下一秒他就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李昉潭又露出了那种让人不安的甜蜜微笑,说:“不用呢。”
湛云青被带到了白阮的病房,病房里并没有人来探访,病床摆在中间,显得很空旷。
白阮正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湛云青走了过去,他被脚步声惊扰,睁开眼看了过来。
严重的伤势让他瘦了很多,显得眼睛更大,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像失去光泽的碎掉的白色瓷瓶。他面色苍白,手指动了动,对湛云青微笑起来:“你来了?”
湛云青听见他的声音,仿佛看见白阮家门口那颗树皮剥落的梧桐树,忽然想起那棵树应该已经枝繁叶茂了。
他不说话,白阮就接着说:“我本来还以为我会死呢,想着差点见不到你,好可惜。”
湛云青无动于衷,他把视线从白阮脸上移开,发现床边摆着一个果篮,柜子上放了一把水果刀。
他把水果刀拿了起来,银色的刀刃反光,照出他的面容。
“你让我很失望。”湛云青总算开口。
白阮不说话了,望着他,湛云青对上那双眸子,忽然感到一丝心痛,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垂下眼睛,本想刺上白阮胸口的刀锋一转,深深地刺入白阮的掌心。刀尖率先刺破皮肉时有极大的阻力,让湛云青的心跳得飞快。
湛云青对这只手是如此熟悉,白阮曾经用这只手为他按摩,为他做饭,为他捏出面团做的小鸟,可白阮也是用这只手抱住他,将他囚于一室。
鲜血很快泅透了洁白的床单,白阮脸色更白了,仿佛生命力随着手掌的伤口流逝。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湛云青将刀抽出,扔在一旁,冷冷地、充满恶意地说:“直到你后悔没有死在那一天。”
白阮掌心的血喷涌而出,温的、黏的,有一些溅到了湛云青的手背上。
湛云青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就在这时,白阮握住了他的手。鲜血让他的手变得有点儿滑,于是他紧紧地抓着湛云青的手掌。
他的手呈现出一种发青的灰败的颜色,如同石膏,而湛云青冷白色的皮肤被他抓得泛起属于鲜活生命的红色。一滴滴鲜血从两人指缝中滑下,坠在指尖,如一粒粒的鲜红的石榴籽。
“现在,你自由了。”白阮望着湛云青,轻轻地说。
他的眼神让人想起伤口,好像他不是在用双眼望着湛云青,而是用伤口望着他。
湛云青甩开他的手,鲜血飞迸到地面上,仿若石榴籽被踩碎。
“你说什么?”他失声问道。
白阮不再重复,静静地望着他。
湛云青感到心脏抽动了一下,有什么在他胸腔内轻轻地塌陷了。他意识到自己又在为白阮心软,衬托得他之前对白阮的怪罪有些可笑。
他近乎慌乱地走出医院,却意识到白阮的那句话使得他无法再像来时决定的那样狠厉地报复白阮了。他闭了闭眼,试图将白阮的双眼从脑海中抹去。
等到他走后,李昉潭走进病房,替白阮按了护士铃,打量他一眼后感慨道:“爱情让人变成疯子。”
白阮看了眼掌心血淋淋的伤口,问她:“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李昉潭表情一僵,撇撇嘴,嘟囔着说:“我跟你不一样。”她走过去看了眼白阮的伤口,轻轻倒吸一口凉气,问他:“你完全不疼的吗?”
白阮回忆起湛云青刚说的话,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不,我很幸福。”
李昉潭:“?”
“你都给他自由了,你幸福什么?”
“我又没死。”白阮意味深长地说。
李昉潭走出病房后才反应过来白阮的意思——
“我会和他纠缠到死。”
那白阮为什么要对湛云青说他自由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医院外后抬头看向天空。
天色灰暗,在拥挤的云团间,一丝阳光勉强穿透,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石榴是我非常喜欢的意象~可惜不能贴图,我写抓住手那段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被劫持的珀耳塞福涅》这座雕塑qwq非常漂亮的一座雕塑,哈迪斯抓着冥后大腿的那一部分非常非常完美……?
第37章
白阮出院的那天, 许多记者都聚集在医院门口,后排则是举着灯牌和等待送花的粉丝。他协助破案有功,就连市公安局也派了领导来慰问。
“你出院这天连天公都做美, 万里无云,微风徐徐, 好天气啊。”领导与白阮握了握手, 意外地发现白阮左手手掌还缠着纱布:“你这里的伤还没好?”
白阮的脸庞被日光照得几乎半透明, 不动声色地对着镜头展示了一番自己掌心的纱布, 才说:“很快就能恢复了。”
他微微仰起头,眼睛被日光晃得微眯,望向城市中心最高的大厦。中心大厦的线条本就锋利, 此时被明媚的阳光照成一道刺眼的白影。
“确实是好天气。”他轻声说。
此时正在中心大厦顶层的湛云青却不这么觉得。楼层太高导致阳光毫无遮挡,哪怕冷气开到18度, 都觉得皮肤要被晒到融化。
他按了下遥控, 将窗帘拉上。正方形的阳光逐渐收缩,室内很快归于昏暗, 他踢了踢脚下“服侍”着他的人,说:“我不想做了。”
“怎么了?”那人茫然地抬头,行为被突然中止使他看起来很可怜。
“我要去接一个人。”湛云青轻轻笑了声,点了一支烟衔在嘴里, 轻飘飘地说:“帮我穿衣服。”
那人当然不敢多说什么,替湛云青将衣服都穿好, 将头发也梳理好。湛云青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跟我一起。”
“去哪?”
“中心医院。”湛云青掸了掸烟灰,微微弯起眼睛。
他曾经设想过许多种报复白阮的手段, 不乏残忍的血腥的凌虐的, 但白阮那句话让他的恨意变得不再纯粹了, 又或者是那一把错了位置的刀错误地发泄了他的恨意,使得他认识到他必然不可能再想设想中Hela的那样,从□□上摧毁白阮。
因为那样不够。
白阮不是爱他爱得可以为他的自由去死吗?红灯亮起,湛云青踩下刹车,望着澄澈明净的天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那还有什么比踩碎他的心更令人痛快的事情?
中心医院门口,白阮几乎抱不住手里的花束。怀中挤挤攘攘的花朵让他看不清脚下的路,他慢慢地往前走去,边应付着记者的提问,露出完美的不失分寸的笑容。
直到路边出现一辆墨绿色的阿斯顿马丁,他目光一顿,笑意渐渐深了,向着那边小跑而去,抽出手向镜头挥了挥,白色的纱布在半空晃动,十分惹眼。
“是谁来了,他怎么突然笑得那么开心?”记者把相机从眼前移开。他从那次伤人案时就开始关注白阮,这次也是第一个赶来抢在最前方的,他打开方才的相片,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完美!”
图片构图完美,青年仿佛枝头上盛开的白玉兰,灿烂、明快,手上的纱布衬托得他手指更加细长漂亮,令人看了心生怜惜。
只不过,当时白阮被送来医院的时候,他好像没有看见白阮手有受伤啊?
白阮兴高采烈地抱着花,一路跑到车前。
这样的跑动对刚康复的他来说,显然是有些剧烈,他脸上出现不正常的红晕,微微喘着气停下,在看清副驾驶上的人时表情一僵。
那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圆圆的狗狗眼微微下垂,颧骨上有一颗泪痣,望着他时乖巧地笑了笑。
“你好。”他小声地打了个招呼。
几乎是所有认识白阮的人在见到他时都会在他脸上看到白阮的影子,那一瞬间白阮感到自己的呼吸停了。
他转头看向湛云青,正想说什么,湛云青对他说:“上车吧。”
将话吞了下去,他打开车门,坐上后座,警惕地打量副驾驶上的人,慢慢开口道:“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湛云青轻哼一声,说:“你可是我的大恩人,我怎么能不来接你?”
白阮脸更红了:“没有没有。”
副驾驶的人好奇地回头看白阮。他与白阮性格还是有不同的,比如他活泼许多。他眨了眨眼,说:“你好,我叫宁意晚。你就是白阮吧?我听说过你!”
白阮不动声色地打量宁意晚,心想,如果是他,肯定不会表现得这么聒噪,湛云青应当是喜欢清净识趣的——他又去看湛云青,湛云青的侧脸看不出喜怒。
“你在医院待了三个月吧,恢复得怎么样?”宁意晚似乎没有止住话题的意思。
白阮微微敛起眉眼。
真想掐死他。
这三个月,湛云青找了多少个人?现在谷朝雨进去了,后宫群也没人照顾,渐渐地也没人说话了。这时候他忽然短暂地理解了谷朝雨的做法,心里有数总比无端地猜疑要好得多,起码心里不会这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