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哪里还敢说话,傅邺收起微笑,肃然道:“收回心来,好好开车。”
但傅邺的回答也足以解答一切好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雨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旷野山路溅起了泥污
江然此刻盯着手机屏幕里好不容易显示出来的导航地图,耳机里是女声突兀地提醒:“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
车窗留着一条缝隙,窗外的风和雨都灌了进来,他冷得直打颤。后背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后脑,江然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司机,迫切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司机带着口罩帽子,只露出双眼,江然能看得到这双眼睛里的漠然,他对任何人的微表情已经养成了细致入微的观察习惯。
他给傅邺发完定位,又发送消息,告诉对方自己的处境。他并不确定山区没信号是因为地处偏远,还是因为车里开着屏蔽仪,但好在信号时断时续。
随后,他定了定心神,捂着肚子惊呼,不停地喊叫:“停车!停车!”
江然挤眉弄眼用余光注视着司机,对方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我,晕车了,想上厕所,拉肚子。”江然故意很大声的说,想喊醒车上沉睡的人。
此刻是早上八点,杨华菱给傅邺打来电话,声音急切地说:“头儿,今天早上这个大巴车没有出现,学生大部分是父母的私家车送来的,还有学生没等到车,还在家里。”
傅邺双瞳猛地一沉,问道:“那大巴车呢?”
“失踪了,文旭开着定位,说捕捉不到信号,这辆车不在客车公司,也不在王玉和谭嵩的银龙小区,不见了。”
傅邺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他急忙道:“你先去王玉的家里,确保王甜的安全。”
说完,他打给了许庆山,申请省厅网监对这个车辆进行研判:“我们追捕这三个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很有可能在知道陈建勇和成志被抓之后,铤而走险。”傅邺的声音又沉了几分,“许局,我怕他挟持人质。”
许庆山自然知道傅邺不是危言耸听,他挂了电话立刻安排起来。
江然在车上“难受”地哀鸣,其他人都在喊停:“要不先让他下去吧!”
“就是,看他难受的,脸色不好啊,别出啥事。”
江然心底越来越急,雨虽然很大,但这些人不至于还没发现走错路吧!
司机在下一个拐弯处忽然停了下来,缓缓地打开车门,依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示意江然下车。他捂着肚子背起包,故意扶着座椅从中间磨蹭到后门,他在想怎么提醒着一车的人逃跑。
江然早上走的时候,没有带伞。他弓着腰站到刚刚提议让自己下车的那位大哥面前说:“这位大哥,我没带伞,能不能借用一下。”
“热心大哥”拿着伞站起来,扶着江然:“走吧,我扶你下去。”
这个大哥身材魁梧,江然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飞快地点头:“谢谢大哥!”
司机在原地等着,从倒车镜一直注视着在山路缓步的两人,一下车。江然依然弯着身子,借着打秋的雨声和身旁的人说:“这条路不是去沁华的路,司机有问题。我们现在的手机都没有信号,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他的声音很冷静,旁边的人冷得僵直了身子,在犹疑之间,只听江然继续说:“我不知道他要带我们去哪里?但这是盘山路,沁华地势比天阴要低,怎么可能一直上山。现在我们等不来警方,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不是不害怕,他到现在都在祈祷发消息已经发给了傅邺,对方在赶来的路上,他甚至不敢看手机。但一味的恐惧没有用,在一直绕行山路的途中,江然想到了江景勇和刘梦萍。
从来没有人和他提过自己的父母在被追杀途中的英勇,傅邺是第一个人。
但“英雄孤胆”大概是真的,险到极致的困境总会激发出过度的勇敢,江然想了想,反正都得死,倒不如让生命在最后关头还要奏出错落有致的挽歌。
站在江然身边的男人环顾四周,这里的山路的确崎岖陌生,他拿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男人随即怒骂几声,慌了起来。
恐惧是人的本能,他和江然说:“要不,我们跑吧!”
江然顿口无言:“我们走了,那一车人怎么办?再说了,我们能跑得过车吗?真要害咱们,说不定人家手里有枪,砰砰两颗子弹的事儿。”
“那现在怎么办?”
江然面有难色,他的确不知道对方手里有什么凶器,任何贸然的举动都有会被察觉,进而让危险升级。
因为离大巴车有了一定距离,江然的消息忽然发了出去。傅邺正在赶回市局的路上,没打算点开,他的手指却误触一下,突然映入眼帘的长消息,让他满目皆惊。
傅邺试着给江然打回去,但对方“无法接通”。刘钦停在路边,等着傅邺的命令。很快,对方给他拿过来手机:“去这里。”
随后他联系郊区离目的地最近的派出所进山寻车寻人。要求陈文旭把那边的卫星云图掉出来,时刻监控大巴车具体的路线和位置。
傅邺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再见!情人节快乐!
第51章 受伤
江然不敢一直磨蹭,怕被司机发现端倪。“大哥”扶着他往回走,环顾着这荒山的地势,忍不住地打冷颤。旷野山路溅起了泥污,雨势越来越大,冲来的雨水已经浸湿了江然的球鞋。
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些,这里是郊外,就算是最近的派出所来都需要半个小时,他想了想说:“我们现在只能拖延时间,而且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然后呢?该怎么办?”
江然定了定神说出自己的想法:“一会儿回到车上,你故意和你旁边的人起争执,最好打起来,吸引司机的注意力,让他尽量走到你们身边拉架,这个时候,我在他身后,你在他身前,我们前后配合制服他。”
大学的其他课程,江然基本都在睡梦中度过,只有警务战术指挥课是室外,虽然请了不少假,但好歹上课的时候也听了一星半点,这些对于他来说足够用了。
“大哥”侧目打量他:“你行不行啊,瘦胳膊瘦腿的。”
江然撇撇嘴,直接从衣兜里拿出警校的学生证给他看:“呐,如假包换。”
一言一语的交涉中,气氛逐渐轻松了些。可傅邺坐在副驾,冷沉的脸色比窗外的阴云还要瘆人。刘钦问过客运站,这辆大巴车是从七点半发车从天阴去沁华,他好奇地问:“王玉挟持大巴车干什么?江然怎么会在那辆车上?”
傅邺沉默着,这么多年禁欲生活,不仅逼退了他的欲求,还有他的感性,情绪,这种本能在这个时候凸显出来。
傅邺压下心中一切不安和焦虑,迅速地理清思路:“王玉和我还有江然并没有任何过节,他的目标是大巴车上的人,亡命之徒最后的举措,一定有他不得不为的选择。他要么利用这些人和警方谈条件,要么是和上次江然在零心被绑架的事一样,背后有我看不见的手。”
而这只手,刘钦也知道暗指谁,他顿了顿宽解傅邺:“傅支,其实都,都这么多年了,也不一定就是他,你别总是把自己,”
话还没说完,傅邺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看着那一串虚拟号码,他点开扬声器接了起来,一阵口哨声震破此刻的紧张。傅邺没说话,一直听着对方把这段变过音的口哨吹完。
对方笑着说:“老朋友,我是不是提醒过你,最近情场得意不是好事,你不是这么多年六根清净了么?怎么还和小孩儿过家家啊!”说着又阴笑几声,“你说,她当初要知道你这么恶心,还会喜欢你吗?”
傅邺听到这个“她”字,冷若寒霜的眼神里终于流淌起了东西,他没问今天的局,而是问起了往事:“这么恨我,当年为什么不从背后开枪打死我?”
“你不能死,死了继续打扰她吗?但是你的小朋友可以去告诉她,你的心,你的人到底多恶心?”男人又吹了两声口哨,压低声线问,“傅邺,温热的血流过你冰冷的心,是什么感觉,还记得吗?”
刘钦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所谓的“老朋友”的声音。他加速飞驶在郊区空旷的道路上,暴雨袭击着他心头的惶恐,刘钦在忽明忽暗的水帘里,忽然明白了这么多年傅邺为什么会对当年的事那么敏感,每一次有案件他都条件反射地去怀疑是不是又与那个神秘人有关。原来不是傅邺应激,是真相就是如此。
傅邺在最后的这一句挑衅里,心滞了。握着手机的手仿佛有了黏腻的液体,车里逐渐飘来血腥味,指缝渗透出鲜血,沾满尘垢,慢慢凝结成血污。他的视线明暗交杂起来,黑暗喷涌,侵吞着天光,那轮血月来了。
刘钦听到身旁的人呼吸急促,他分神去喊他,最终刘钦用一个急刹车,才让傅邺在混沌里回过神来。
刘钦忙道:“我们马上到了,傅队,您,没事吧?”
傅邺的心跳在慢慢恢复,他手肘撑着车门的台沿,摆了摆手:“没事,再快点儿。”他打开车窗,缝隙里的冷雨飘了进来,他能按常理推测王玉的动机,但对方一句“你的小朋友可以和她团聚”,让他惶惶的心笼罩起阴霾。
“江然,”傅邺低语了一声,那个人的声音和笑容浮现心头,他为什么会坐上这辆大巴车,车是从天阴到沁华。
沁华?傅邺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四十五。在周末早起不是江然的习惯,哪怕是去沁华办事,也会赶十点的火车,不可能坐大巴车,还起那么早。
傅邺的心都沉溺了,他在一堆原因里找到了最不可能的一个,他拧着眉心闭上眼睛。
江然是要去看展。
他突然急道:“再快点儿,刘钦,再快点儿!”最后这一声,几近哀求。
江然和自己的搭档回到了车上,大巴车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行驶,他捂着肚子靠着座位呻吟。这是他们的暗号。
忽然,一声重物砸地,所有人都被惊了一跳,只见“热心大哥”身侧的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司机不得不停下车,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肇事者”身上。
“原来真他妈是你!给老子戴绿帽子的真是你!”安静下来的车内,这个声音格外洪亮。
“你认错人了吧!”对面的人文质彬彬,扶了扶眼镜,秉持着不与“秀才不与兵争理”的原则,挣脱开对方的抓握,正要坐下。
男人却一拳砸在了对方的脸上,重新把人拎了起来,怒吼:“我跟了你十几天了,昨天我老婆去沁华出差,今天你就要去,我都看见你们聊天界面,是她的头像,你还狡辩。我今天不打死你,老子不姓孙!”
江然都得这一拳吓到了,他飞快地眨着眼睛去观察司机的反应,周围其他人都上去拉架。
“别打了。”劝解声此起彼伏,眼镜男由于体型差根本只有被打的份儿。其余的人嘟囔着:“是不是误会啊?”
“要不报警吧?”江然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顿时瞪大眼睛,果然这句话引起了司机的反应。
对方起身朝后排走去,江然吞了吞口水,闭了一下眼睛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别怕,就算,就算出事了,邺哥也会为我报仇的,江然,别怕!
他慢慢吐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猛地站起来,假装看热闹一般站在过道里。这个司机面对车上闹事的反应格外冷淡,江然看他缓慢的步伐,一言不发的神情几乎可以断定他是真的有问题。
江然在身后慢慢地靠近,扭打在一起的俩人已经被拉了开,司机就站在他的身后,冷道:“坐回去!”
男人听到声音判断距离,在对方声音消失的瞬间,回身出拳。眼看冲着司机的人中砸了过去,司机顺序躲开,右手同时闪出匕首。
江然的双眸紧缩,人跨步飞前——
霎时间,车上的尖叫声顿时骇异而起,所有人四散开来挤作一团,只见中间过道的空地。转瞬即逝间,司机已经被翻身制服,肩膀被姓孙的男人用膝盖死死地钉在地上,手腕被反扼身后。
江然跌坐在一旁,右手摊开,匕首和血一起滚落下来。他抿了抿嘴和周围的人解释:“我们,我们是被挟持了,这条路不是去沁华的路。”
他本来准备很多话,但现在都显得不重要了。司机带着那么长的匕首,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有几个男人纷纷上前帮着控制司机,站在江然身后的人连忙扶起他,问询他的伤势。
江然摇摇头,随后摊开了手心。刚刚的一瞬间,似乎比大学三年任何时刻更要靠近他的父母。
司机并不知道身后有人,江然掌握着唯一的转机。不夺刀,他的“搭档”就会出事。江然忽然理解了傅邺那句“你本来有那么多的机会了解他们的信仰。”
是现在这样吗?自我牺牲,伟大的光辉,所有人肃然起敬的表情,可如果他死了,谁会难过?傅邺会吗?他的朋友会吗?
疼痛让他后怕,让他没了刚才的勇敢。不远处,警笛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伴着滂沱大雨一声一声地敲击在江然的心头,他猛地回头,双眼放光地轻喊:“邺哥!”
是派车所的人,傅邺紧随其后。他们还不知道车里现在的情况,见大巴车停在路上,谈判专家和警察正要下车部署,不知是谁打开了大巴车的车门,车内的人一窝蜂地涌了下去,即使司机已经被控制,但人们还是习惯性地选择更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