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了下来,一边哭一边把文章和问题工工整整地誊抄着,又计算着时间重做。
傅邺离开之后,一个人站到了阳台上,这里之前一直备着烟,他不常来,偶尔因为案子烦心才会站在这里吹风,杂乱的思绪就在夜风里慢慢理顺,这个时候他会习惯抽烟。
江然住进来之后,知道他一咳嗽就是因为抽烟,所以把家里的烟都藏了起来。现在傅邺从茶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盒。
这一刻,他居然有种翻出私房钱的错觉,他苦笑了一下,抽出一支。
烟雾缭绕在四周,远处的灯火摇曳眼前,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陈启明的声音。江然没有见过花花世界,也不懂诱惑和真实之间的区别。对于每一个捧着鲜花的人,他似乎都会感激着道谢。他又想到,江然和翁雅分手时和自己说的话,他有了喜欢的人。
喜欢代表着心动,傅邺因为自身的原因,几乎对谁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但江然会。
没有人可以永远只为一个人动心,江然也不会。
傅邺想要冷一个人,一个眼神就够了。但他面对江然就是不忍,刚刚看他眼里的泪瞬间又心软了,把那些狠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静坐在阳台上,江然做完之后,把誊抄的题又仔细地跟着傅邺标出的答案更正了一遍,然后反复地抄写涉及到的单词,他不敢出去面对他。?
林以时的生日宴最终只喝了一杯酒,去零心玩的时候,替这里的所有人都买了单。他泡在酒精里让自己麻痹,可脑海里都是他拒绝自己时,慌张地神情。林以时犹豫了好久,还是打给了江然。
江然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缝儿,不停地吸着鼻子,看到是林以时的电话,他挂了好几次,对方换了个手机号给他打,这才听到江然的声音,带着哭腔问:“谁?”
林以时问:“傅邺,为难你了?”
“没有。”江然恳切地说,“林先生,别联系我了,求求您了。”
今晚,江然伤了两个人的心。他想起何谓的话,他生来好像就是要伤人心的。他给林以时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找不到别的语言描述他的歉意。江然当然有自由,但他就是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傅邺,用他的话说,是思想,行为,包括身体。
但现在他根本理不清思绪该怎么解释今晚的事,再怎么样也是自己自愿坐到林以时的车里,和他走进了酒店被陈启明撞见。
傅邺回到客厅,走到岛台正准备泡咖啡喝。书房的门开了,江然闻到了空气中的烟味儿,他知道傅邺心烦的时候才会抽烟,心底的愧疚更深了,他走过去和对方说:“我,我又做了一遍,都改好了。”
傅邺看了他一眼,江然双眼肿起,鼻尖通红,他淡淡地说:“嗯,去睡吧。”
江然咬着嘴唇问:“去哪个房间睡?”
“看你。”傅邺没有抬眼,江然注意他泡咖啡的动作,没有加糖。
——知道他最爱喝什么咖啡吗?美式,他总说美式咖啡甜,但只有他能尝得出其中的甜。
江然抿起嘴,主动说:“我错了,邺哥,你罚我吧!”
傅邺搅动着咖啡:“你不都重做一遍了吗?”
“不是这个,是今晚,我说和华阳约着吃饭,其实是和林以时。”江然决定和他坦白,“我没有联系他,是他在单位门口等我,我只是出于那天他救我的感谢,才答应和他吃饭,我不和你说实话,是怕你生气。但我并不知道是生日宴,后来知道以后,我怕人多,我拒绝了,但他说只邀请了我一个人,我有些,有些……”
解释到这里,江然才突然发现问题所在,他是听到对方邀请了自己一个人之后,就默许了林以时带自己走。
本来是为了解释,结果现在挖了坑把自己埋了,他连忙抬头看傅邺,对方的脸色阴沉冷漠,除了军训期间,江然已经很久没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了。
“有些什么?”傅邺瞪视着他问。
江然在这个眼神里,腿都软地想给傅邺跪下了。
“对不起,总之骗人就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邺哥。”最后两个字,江然带着尾音哀求他。
“你骗我的初衷是什么?”
“怕你生气。”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因为我之前和你说不和他联系,结果今晚要跟他走,说了实话不就代表我之前不守信用了吗?”江然的声音越来越低。
傅邺瞟了他一眼,冷道:“你骗我的初衷是跟他走之后怕我生气?”
“对。”江然点头。
“所以,怕我生气的原因是想跟他走。”
江然顿时瞠目,他没想到自己被傅邺绕了进去,瞬间全身发凉,他已经慌乱地整理不出思绪回答。
在傅邺这个眼神里,江然紧抿双唇,不敢再说话。而且他本来怕人多所以不去,知道只有一个人就去了,这不还是自己想去吗?还有那几篇早上敷衍了事的阅读理解,会让傅邺觉得他已经约好了晚上的饭局,所以才放到早上做。
他绝望地闭眼,在心底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他想让傅邺能好好地惩罚他,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站在他对面,一言不发。
傅邺喝完咖啡之后,拿过手机就要回屋。江然慌了,他忙问:“邺哥,你,会不会赶我走?”
“你的自由,现在去补生日宴,也还来得及。”傅邺头也没回地说完,回到了卧室。
关门的瞬间,像狠厉的一鞭抽在了江然的心上,他甚至闭眼后躲,仿佛真的感受到了疼。他想起林以时的问话,傅邺没有为难他,但比为难更令他难受。
江然像小学被罚站在教室外,一动不动。阳台的窗纱被吹起,楼下是小孩和大人乘凉归来的嬉闹声。
不一会儿,那间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阵阵的轻咳,江然知道傅邺抽烟之后就会这样,他犹豫片刻,主动去冰箱里翻找出生姜,去厨房开火准备给傅邺熬红糖姜汤。
燃气灶上的火苗燎升着,烫得江然红肿的眼睛又蓄满了泪,用汤勺慢慢地搅动着姜汤,忽然听到傅邺开门的声音,心头一紧,热汤溅到了手腕上,他疼得低呼了一声。
傅邺刚走进浴室自然听到了这声轻呼,他动了动喉结还是没管。江然要他给他惩罚,这就是惩罚。
他知道是林以时利用了他的善良,但他要让江然记住这次教训,能学会拒绝和收敛自己的同情心。当然,他也有私心。
江然被这么一烫,顿时疼得生理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忍着疼继续化糖,听到傅邺回到了卧室,他急忙把汤盛到碗里端到了对方门前。
门还是紧闭着,江然敲了敲说:“邺哥,给你熬了姜汤。”
里面安静了片刻,傅邺才道:“放门口。”
江然知道傅邺是真的生气了,他心急如焚,不顾瓷碗外壁的灼烫,就在门口高声道歉:“我不该骗你,我真的是怕你生气。”
林以时给傅邺打来电话的时候,江然正在门外道歉,他的嗓子因为一晚上不停地哭,加上站在门口半个小时自我检讨,已经开始沙哑了。
林以时听得见,他皱起眉沉下声音说:“是我骗他去赴宴的,和他没关系,傅警官,他那么喜欢你,这样对他,好吗?”
傅邺哼笑了一声:“林先生,这好像是我和他的事。”
林以时握着的拳慢慢松开,嘲讽道:“你们不是兄弟吗?傅邺,你连喜欢他都不敢承认,你那么害怕世俗的眼光,骗他一无所知,得到手又不珍惜,江然跟了你,才是最大的悲哀,我敢和所有人说喜欢他,你敢吗?”
“那他也同样喜欢你吗?”傅邺问完直截了当地说,“我很感激你救了他,他心软,善良,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欺骗他,林少爷不妨问问自己,你的喜欢真就那么坦荡?你是把他当成人来喜欢,还是一件得不到的物激起了你的占有欲。江然拒绝你,你受挫,所以才决定一次次的靠近,试探,今晚他决定跟你走的瞬间,你应该很得意吧!”
作者有话说:
新周期开始了,预计本月完结,喜欢的宝子可以留评嘛!感恩,跪求!
第46章 “属于我”
傅邺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沉浸在夜色下,仿佛着了墨的温海,等着林以时的回答。
过了片刻,他说:“我以后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你别再让他喊了,他到现在应该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傅邺,你的心真狠。”
挂掉电话后,林以时最后的话一直回荡在他耳边:“你真的活该一辈子孤死终老。”
江然蹲在门口抱着膝盖,他已经没了力气,身子微微地抖动,他碰了碰碗壁,姜汤已经冷了。江然端起来又去厨房热了一次,这一次他没再敲门,而是放在门口,自己蹲在旁边,他想等傅邺出来的时候,如果冷了,他再给他热。
傅邺一直站在窗口,没有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江然已经靠着墙壁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小时候每次消极情绪发泄过后,他都睡不踏实,会感觉到冷,会在梦里哭,会梦魇,会不停地喊“妈妈”。
傅邺在和自己较劲,盯着时间过了十二点,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心事万重里最隐晦的光渐渐亮了起来,江然没有离开。
打开门,就看到江然靠着过道的墙壁沉睡,羽睫飞快地抖着,嘴里念念有词。傅邺的目光移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烫伤之后的水泡肿大,周围一圈都红肿着。
傅邺深叹一口气,把人抱了起来。江然正在梦里难受,他感受到腾空的感觉,瞬间吓得惊叫。他睁眼见是傅邺,一时间分不清梦和现实。江然见对方冷着脸,还是不敢动。
傅邺把他抱回客房,江然就知道他还在生气。替他处理好伤口,傅邺淡淡地说:“别见水。”
“嗯,记住了。”江然不敢多说话,他小声道,“姜汤冷了,我再帮你……”
“不用了,睡吧!”
说完,傅邺起身离开,连被子都没有给他盖。房门紧闭的瞬间,他蜷缩在墙角,失声哭泣。江然把二十多年没流过的泪,今晚似乎都流干了,他发现自己除了哭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他害怕傅邺不要他,害怕他赶他走。
傅邺走出房门看到那碗红糖姜汤,勾了勾唇,端了起来。之前他和江然说,不是江然离不开他,是他已经离不开江然了。红糖的甜消融不了他今晚接到陈启明电话时的恐惧和焦虑。
他没有因为陈启明那些话生气,江然是什么人他知道,他是因为他的欺骗,更是因为对方居然真的会跟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离开。
江然会离开他,这是傅邺今晚才意识到的事。
一连几天,傅邺依然早出晚归,和江然上班的时间对不上,每次都是他一个人要么打车,要么骑单车去单位。
傅邺在他学习上的督促和检查没有松懈,只是平时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纵容温柔。江然一开始会难受,过几天他已经开始主动和傅邺搭腔,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换了一下。
他经常给他打去电话问他想吃什么,告诉他哪里又开了新的饭馆,傅邺的回答一般都是两个字“在忙”,三个字“再说吧!”
江然没有放弃,依然会主动靠近。
这天晚上傅邺下班回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江然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睡得正香。他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只见江然胳膊下压着的是英语卷子,还有几张A4纸,他以为是对方的草稿纸。
江然睡梦里撇了撇嘴,转头换了个姿势睡。“草稿纸”上的内容露了出来。傅邺小心翼翼地抽拿。
江然的字秀气有笔体,这些都是“童子功”,傅邺之前夸他的字好看,他说这是刘梦萍小时候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他们教给他的东西不多,只有这一手好字,他想用心写一辈子,这样也算他们的寄望没有落空。
江然的心善良地像水晶,折射着每一道纯粹的光,亮得耀眼夺目。
上面的内容是红枣排骨汤的做法,旁边画着一个可爱的小人,写着“胃不好”,“少熬夜”,“禁喝酒”,“不抽烟”,不抽烟的下面又跟了一排更小的字“我少惹他生气,他就不会抽烟了。”
傅邺唇角轻动,温柔的浅笑涤去多日阴沉的冷,他胃不好的时候傅鄃会给他熬红枣汤喝,这个配方是她的杰作。只有她知道傅邺不喜欢枸杞,才会特地强调不要多放枸杞。
傅邺又慢慢地抽出江然手臂压着的试卷,这个动作还是惊醒了他,江然骤然坐直,眼里带着逐渐散去的朦胧睡意,眨动着眼睛问:“邺哥,你回来了?”
他也起身坐到傅邺身边,交代着今晚的学习成果,看到那张“配方”他立刻收了起来,拿书压着。
傅邺没理会,只是替他检查试卷。通过这三个月的观察,他明显能感觉到江然在学习和记忆上的天赋,对方英语四级过不了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天生“英文缺陷”,是他不务正业地玩了三年。
通篇看完,傅邺点点头:“除了最后一篇有些难度以外,其余的都正确。”
江然压着嘴角克制着喜悦,认真地观察着傅邺的表情,他自我肯定着:“还是有进步的,对吧?”
傅邺放下卷子,正要起身,:“对,早些休息。”
江然急忙喊他:“邺哥!”
傅邺扭头看他:“嗯?”
江然的手指轻轻地抠着沙发,他扇动着睫毛,垂下眼睛低声说:“我做得好,是不是该……”说到这,他鼓起勇气闭上眼睛,紧抿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