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一泼泼鲜血喷涌而出,为首一排的妖怪们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染湿了这片土地,流进了小溪里。
一个个火把随之落地,碧绿清澈的小溪瞬间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金黄的月亮倒影落在血水上,仿佛在诉说谁也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只听苏白泽轻描淡写道:“刚杀了一波,怎么又来了一波?”
我不要对不起!
凌云再也无法冷静,他跪坐在地上,再也不敢相信,那个在血雨里厮杀的男人会是他最崇拜,最敬重的师傅。
脑海里又回想起不久前幻境里那个小妖说的话,死在月影剑下的妖怪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但怎么可能?
师傅不是教过他,众生平等,人各有命,我们没有权利去左右任何人的生死,所以在面对生命时,更应该怀着敬畏之心。
无论这个生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还是低到尘埃里的平民。
可现在的师傅,却视生命如草芥,一剑又一剑,那么利落而又干脆的夺去了所有人的生命。
那双总是去救人的手,现在变成了索命的撒旦手。
凌云痛苦万分,他不敢相信,怎么都不敢相信。
饶是对神医雪本就印象一般的柏原,都无法直视这个幻境。
他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简直要透过幻境,流到他脚边去了。
他想起了地道墙壁上的血,会与那有关吗?
就连一直冷静的景陇也皱了皱眉头。
突然,幻境关闭,地道又恢复成了一片漆黑,上方传来一阵阴森的冷笑声。
柏原害怕的抱着双臂,先前万人血海的画面已经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这下子再也受不住更多的刺激了。
“想出去吗?”那声音道。
凌云猛的抬起头来,眼神纠葛万分,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是师傅!”
可柏原却呆呆的看着他,这声音听起来,为何和小苏的那么像。
只是小苏的声音比这更有活力和热情一些。
但那声线却是一模一样,脑海里的很多线索突然连在一起。
比如小苏突飞猛进的医术,再比如突然不记得他了,还有那生人勿近的模样不就跟神医雪一模一样吗!
他越想越心惊。
脑海里,小苏的眼睛突然和神医雪的眼睛重合在一起,除了没有右眼睑的那颗痣,双眼的弧度惊人的相似。
可在没有证据前,他也不敢枉然下定论,只是将视线转到景陇怀里的苏白泽身上去。
“看什么看?!”景陇不悦的护住苏白泽,转了个身,隔绝了柏原的视线。
柏原忍住“呸”的冲动,内心腹诽:“你知道你抱的是谁吗?就这么护着?!小心他醒来发现你现在在妖管所这么霸凌他,一剑捅死你!”
可再细细一想,或许景陇早就知道了,小苏就是曾经的神医雪。
再联想景陇面对小苏神医雪状态时,那幅扭扭咧咧,跟个怀春的小姑娘似的模样,他突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凌云,为师给你留了点东西。”
漆黑的地道里,冷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玉珠落盘。
“师傅!师傅!”凌云激动起来,“能不能告诉我,先前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沿着这个地道走到尽头,左拐弯两百米,右拐弯三百米,直行八百米,再左拐,你会见到一间密室,里面有个盒子,你将其打开,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真的吗?师傅!”凌云道:“他会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景陇听到这话,嗤笑出声。
可那声音没有回复凌云的话,只是不停的重复上一句话,就好像是提前录好的录音。
“少废话!”景陇道:“这是他五百年前留下的话,想要知道答案,他已经指路给你了。”
“不!我要问!”凌云固执的冲着空旷的地道呐喊,“师傅你快回答我,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这幻境都是假的。”
景陇实在受不了,骂道:“懦夫!”
“懦夫?”凌云目眦尽裂的瞪着景陇,“我是懦夫?那你又是什么?师傅在幻境里被诬陷成那样,也没见你出来反驳几句?!”
景陇冷笑,“你不是懦夫是什么?因为害怕那间密室没有你想要的答案,害怕你心中风光霁月的师傅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所以迟迟不敢往前。”
景陇轻蔑的看着凌云。
“而我,不需要像你这样大吼大叫证明什么,他在我心中是什么样,五百年前就已经定性了。”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他。”
景陇说完,看也没看凌云一眼,抱着苏白泽朝地道尽头走去。
刚刚那道男声不是谁的伪装,真真切切就是苏白泽的声音。
联想到藏书阁里突然消失的男人,以及苏白泽突然消失的魂魄。
都足以证明,当年苏白泽为了留下元神续命而构建幻境之时,被他人介入过。
这个人不想要苏白泽复活,并且拥有这个幻境一定的掌控权。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苏白泽和这个人一起构建了这个幻境。
他猜测,刚刚墙壁上出现的第一个虚影,或许根本不是苏白泽心里的投射,而是黑云心里的投射。
想到这,景陇的脚步愈发沉重了。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黑云是幻境的另一个构建者,那么找回苏白泽的魂魄会比他想象中要困难许多。
不过,再困难他都能做到。
按照指引,景陇顺利的找到了密室。
凌云在柏原的拉扯下,也跟着来到了密室,只是一脸神不守舍。
景陇踏了进去。
密室狭□□仄,大概四五平方米,他抱着苏白泽站在里面,就已经站了一大半位置。
“好黑。”
柏原跟在身后挤进来,就撞到了景陇,收获了景陇的一计白眼。
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墙壁上的油封,光亮瞬间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基本不用怎么寻找,他们就看到了靠着墙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朱红的檀木盒子。
景陇走了过去,将手放在上面轻轻摩挲。
柏原跟在身后,忍不住问道:“这个盒子能打开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景陇回头看他,反问道:“能有什么问题?”
柏原下意识看了眼景陇怀里的苏白泽,小声道:“这可是神医雪让我们来的,他……好像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放出来什么危险的东西,我们……”
“滚出去!”
柏原话还没说完,就被景陇轰了出去。
凌云犹豫不决,想靠近那个盒子,却又害怕。
景陇不做他想,现在被困在这里,不能随意使用灵力,除了打开这个盒子,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而且,眼见不一定为实。
有时候人的内心也会骗自己。
而他相信苏白泽。
他将手放在盒子上,拨动着小巧的金锁,正要打开时,怀里的苏白泽突然醒了过来,以雷霆之势按住了他的手,呵斥道:“不能开!”
这声音如平地惊雷,惊的凌云目瞪口呆,望向从景陇身上跳下来的苏白泽,一副见鬼的模样道:“你……你……你的声音,怎么跟师傅那么相像?!”
苏白泽扫了凌云一眼,就那一眼,凌云就已确定,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师傅。
可是……
他道:“师傅,你是上了这个苏白泽的身吗?”
苏白泽眉头微皱,不悦道:“凌云?你怎可直呼为师其名?”
凌云:“???”
什么是为师其名?师傅不是叫神医雪吗?!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可一对上那眼神,就本能的畏惧。
“为什么不能打开?”景陇站在苏白泽面前,挡住了他看凌云的视线,眼神有些不悦。
苏白泽看向那个盒子,“给我。”
“幻境里你传话让我们过来打开。”景陇看着他道:“现在又为什么不能打开?”
苏白泽沉默,并没有回答。
“这盒子里有什么?”景陇又问了一遍。
“这里面的东西很危险,若是放出来,你我都承担不起这个代价。”苏白泽道。
景陇也不再多问。
他道:“既然你现在醒了,那你就能操控这个幻境。”
苏白泽点了点头。
柏原在外面听到这句话,开心的跑了进来,却还是谨慎的离苏白泽三步远。
他殷切的看向景陇,不停地使眼色,希望景陇快点请求苏白泽,把这个幻境打开,放他们出去。
景陇看懂了他的暗示,却压根没按照他的暗示说。
“你的魂魄不见了,把他找出来。”
柏原这才想起来这茬,苏白泽的魂魄不见了,出去了会死。
他担心小苏的安危,可现在的小苏是神医雪,而且神医雪杀人如麻、冷漠无情,更重要的是,神医雪不认识他。
苏白泽却冷冷道:“我的魂魄?早在五百多年前就散尽了。”
他看了眼景陇,见景陇没什么过于激动的表情,继续道:“原先的计划,是让你把我的元神带出去,放在七星炉里………”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景陇打断。
景陇一直以来维持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他怒不可遏,“七星炉炼化元神?等你轮回?你在开什么三界玩笑?!这种轮回之法,自古就没有人成功过!!你以为你他妈是谁?当代盘古?还能开天辟地,成为轮回之法第一人?!”
柏原被他这一番激情开麦,震的目瞪口呆。
竟然这样骂神医雪,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但苏白泽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景陇。
景陇双眼猩红,瞪着他,“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的约定?!你答应过会等我回来!你答应过陪我过上元节!你答应过我我们会有很多以后!可我回来后!你呢!你他妈去哪了?!”
“吧嗒”一声。
空中仿佛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苏白泽一直以来冷静的表情,终于肉眼可见的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好,他抿着唇,微微抬起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景陇时,又颤抖着收回,有些无可奈何道:“是我对不起你。”
凌云在一旁看着,脆弱的心脏已经经受不起打击,可还是被这一幕震撼的心肝脾肺肾都痛。
他的师傅不仅不是他印象中的师傅,还在五百多年前和他的死对头达成了什么不得了的约定,而且还没有带上他玩!
“我不要对不起!”
景陇越说越委屈,这一路他尽力憋着,可在面对曾经的苏白泽时,他还是憋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恨过怒过煎熬过。
这个人明明答应过他,会摆脱身上的枷锁,会陪他在芙蓉山上度过一年又一年冬天,会一起赏雪看花,会……
可最后,他连这个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得到的只是这个人永不入轮回的消息。
他怎么能不恨?
他甚至想过,等苏白泽轮回转世后,要狠狠的报复他,让他记住这辈子都不许再欺骗自己,更不许离开他!
如果真的不听话,那就锁起来让他哪都去不了!
可当转世的苏白泽再一次站在他面前时,心里的恨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苦苦等待的日夜,一瞬间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喜悦。
因为无论如何啊,他对这个人都恨不起来。
你是我的
景陇有想过克制情绪,至少在苏白泽恢复记忆时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看到苏白泽那么轻描淡写的说魂魄已散时,他的五脏六腑就仿佛被搅碎在一起痛。
这个人不在乎自己的命。
可是他在乎,比在乎自己的命还要在乎。
苏白泽面无表情,但语气放软了一些,道:“那你要什么?”
景陇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把你的魂魄找回来!”
“不重要。”苏白泽不以为然。
“不重要?”景陇怒的喘不过气,“没有魂魄你会死!”
苏白泽没说话,视线却下意识的瞥了眼景陇怀里的盒子。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很难让人捕捉到,他曾将视线停留在那个朱红的檀木盒子上。
但却还是没能逃过景陇的眼睛。
景陇皱眉,也跟着看自己怀里的盒子。
根据他对苏白泽的了解,曾经的苏白泽向来不给任何人任何东西眼神,一旦给了,那就说明这个东西有端倪。
他知道就算他问了,苏白泽也不会回答他。
那就自己试试好了。
景陇手心汇聚起层层灵力,猛的朝盒子拍去。
一股霸道的灵力瞬间汹涌而出,袭击着他的掌心,就好像被烧红的铁针,直插进他肉里,疼的他忍不住“嘶”一声。
苏白泽立马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怒斥道:“你在干什么?!”
手腕上的指尖冰凉,触感却又异常的光滑,那刺骨的疼痛倏然消失。
景陇心里一暖。
但下一瞬,密室四周汇聚起了密集的剑雨,裹着滚滚灵气,直朝他袭去。
柏原看的心惊肉跳。
在幻境里是不能使用灵力的。
可景陇却不怕死的使用了一次又一次。
他都不知道该骂景陇鲁莽还是勇气可嘉?
但想象中,皮开肉绽的场景并未出现。
只见苏白泽抬了抬另一只手,所有剑雨立即隐入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