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顾珏之前,叶青问霍岚:“如果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了怎么办?”
霍岚没好气地说:“你他妈咒我死呢?”
叶青不敢说话,霍岚随即道:“我要真死了,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叶青当时没听出来霍岚在开玩笑。
直到这里,直到现在,直到霍岚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之时,第一件事是要他离开这里。
但是叶青没有走。
他站定、瞄准,扣动扳机。
没有时间反应。
霍景延知道,听到枪声响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当霍景延终于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时,他已经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血从他的腹部涌出来,不知道是他的手还是顾珏的手,又或是他们的手交叠在伤口处,试图止住血但显然于事无补。
顾珏抱着他,他从来没见过顾珏这么慌张,甚至是恐惧的神情。
顾珏哭着说:“你不要睡,看着我……看着我,霍景延……”
工厂外传来一大片刹车的刺耳声响,随后是人数众多的脚步声。
四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顾珏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霍景延想起自己在来这里的路上,也预想过最坏的打算。即使什么都想过了,他也还是出现在这里,即使知道没有完全的把握,没有周全的部署,所会发生的一切都是随机,都是命运。
他也还是来了。
因为他爱顾珏。
有人说过,爱与死永远一致,而求爱的意志,也就是甘愿赴死。
其实,如果能平安离开这里,霍景延是有很多话想要告诉顾珏的。
可是现在,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62章 心意
霍景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像一副褪色的油画,人影恍惚,风景虚幻,他就像在梦里重走了一回自己的人生。
快乐的事,痛苦的事,仿佛全部混在一起的颜料,泼洒在他漫长的梦境里。
他梦到他的高中时代,梦到顾瑾、何沅也,还有他自己。
在憧憧晃动的人影里,霍景延分明知道他们是谁,可是他们的面貌都很模糊。清晰的是那些人和事的尽头,顾珏的脸。
就像在一座巨大的档案馆里,他分门别类地检索,每打开一个格子,里面都好好地放着那些潜藏在他的记忆里,他根本都回想不起来的事情。
有关顾珏的事情。
他想起来顾珏那时候喜欢用的颜料品牌,想起来他戴过的某只耳钉,他的眼睛,他的声音,甚至是无花果香气的信息素——
在梦里,霍景延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是每次他想靠近顾珏的时候,顾珏的身影就像水面的波纹,一晃而消失了。
万华镜一般的光影里,所有的感知都沉默下来。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只是一直追着那个虚幻的影子,向前,再向前。
在追逐的尽头,霍景延听到了顿重的一声枪响——
他蓦地惊醒了。
单人病房,监控仪器的声音发出冰冷的声响。窗子严丝合缝的关着,冬日的暖阳穿透空气,投下一束束的光晕。
霍景延扭了扭头,又动了动手。
许久没动的手指像是老旧的机器,他却感觉自己的手正被某种温暖的力量包围着。
霍景延侧头看去,在他的病床边,挨着搭了一张小床。床又窄又短,看起来硬邦邦的。顾珏正光着脚蜷缩在小床上,身上潦草地披着半张毛毯。
他个子也很高,所以整条小腿几乎都掉在床外,以一个看起来十分不舒服的姿势侧卧着。
霍景延找到了那股温暖力量的来源,那是顾珏的双手握着他的右手,那些流进他血管里的药物,因顾珏带来的温暖,而消减了它们应有的冰凉。
霍景延握了握他的手,顾珏就像被突然惊醒的动物一样猛地支起身来:“你醒了!”
顾珏按了呼叫铃,才发现自己握着霍景延的手,他向后抽了抽,可是霍景延却收了力,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顾珏的脖子上还贴着一些纱布,霍景延抬了抬手,想问他伤口的情况如何,手到一半便听见开门的声音,何沅也大咧咧地闯进来,像道风一样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你总算醒了!”何沅也激动不已,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你要是死了,以后谁带我赚钱,谁陪我喝酒啊!霍景延!”
何沅也扑到病床上,像号丧一样大喊:“霍景延~!~!”
霍景延:“……我还没死呢。”
何沅也身后跟着进来的是医生和傅迟一行,还有一些霍家的人,病房里一时人多眼杂的,霍景延还是拉着顾珏的手,怎么都不放开。
顾珏有些难为情了,他小声说:“松手呀。”
霍景延假装没听到,向医生点了点头。
受伤的位置不算太凶险,但出血量很大,所以也算是死里逃生。
医生确认了各项体征和伤口的情况,便和傅迟一起出去交代详细的内容了。
霍景延和霍家的人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话,大意不过是这几天让大家担心,盛启的一切事务多亏有诸位帮忙撑着,现在我也没死你们有二心的也可以收收了云云。
当然最后那些话说得十分婉转含蓄,不过有几个人的脸色还是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的,显然也是听懂了,于是没待多久便借故离开。
病房里一时又只剩下霍景延、顾珏与何沅也。
霍景延清了清嗓子,眼神甩向何沅也。后者会意,连忙搬了个椅子在一旁,一屁股坐下了。
霍景延:“……”
顾珏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霍景延仔细看才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憔悴、苍白,就像好多天没睡过觉似的。
霍景延无视了何沅也,轻声问他:“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是不是没休息好……”
何沅也踢了踢他的病床:“喂,顾瑾……的事,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瞒着我?你他妈是不是兄弟啊。”
霍景延无奈道:“我不是说有机会我会跟你解释的吗?”
“不过怎么说也是顾瑾的弟弟,你做得很好。”何沅也转头对顾珏说:“如果不是你在,这家伙刚才还能那么威风地点他们吗?”
霍景延这下就来了兴趣,他转头掂了掂顾珏的手:“说说看?”
顾珏坐立难安,艰难地将手从霍景延的掌心中抽出来:“我有点事要找傅迟,你们两个先聊。”
顾珏转身就走,霍景延向何沅也抛了个眼神:“去啊。”
何沅也佯怒:“我是你哥们,不是你小弟!”
“那你找个轮椅来,我自己去听。”霍景延执意要起来,他将身上和手上乱七八糟的线都扯掉,试图起身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沅也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待着,我马上给你找!”
顾珏找到傅迟时,傅迟正在独自一人靠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二壁
他听见声响,方才松懈的肩背便又像过去那样挺直了起来:“顾先生。”
“医生怎么说?”顾珏问:“情况还好吗?”
傅迟道:“得再休养一阵子。”
“那我之前拜托你的事……”顾珏道:“可以提上日程了吧。”
傅迟正要回答,见顾珏身后的转角处探出半只轮椅,何沅也冒冒失失地撞到墙角上,顾珏闻声想要回头看,傅迟连忙开口叫住他:“您是说等他出院之后就出国的事么?”
顾珏点点头。
“霍先生已经醒了,我觉得这件事您还是亲自跟他说一声比较好。”傅迟道。
顾珏说:“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在他出院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可是……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没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了。”
傅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何沅也推着轮椅,霍景延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霍景延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指节发白,紧紧攥着。
霍景延低声说:“回去吧。”
何沅也还算有点眼力见,霍景延一回到病房,他就借故开溜了。
霍景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这个时候再不卖点惨,顾珏恐怕就真的要走了。他自己站起身,伤口的疼痛激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刚刚站起来甚至没走两步,血就已经浸透了纱布,渗到了他的病号服上。
霍景延果断按了呼叫铃,比护士来得还快的是顾珏。
顾珏看到他的伤口渗血,脸色大变,连忙冲过来扶住霍景延。即使这样,顾珏也什么都没说。
可是在他们肢体接触的一瞬间,霍景延就后悔了。
他感觉到顾珏在发抖。
“我没事。”霍景延强忍剧痛,连忙说:“我就起来喝口水。”
顾珏沉默着将他扶到病床上,很快松开他的胳膊,将床边的位置让给赶来的护士。
何沅也和傅迟也跑进来,医护围着他的病床站了一圈。
顾珏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慌忙对傅迟道:“快去看看他!”
傅迟追出去时,顾珏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四处寻找了一番,透过消防门上的玻璃,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他垂着头,肩膀耸动,整张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隔着厚重的消防门,他还是可以听见顾珏的哭声。
傅迟不是不记得,顾珏是怎么一身是血的守在手术室前,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守在霍景延的床前。他什么都不说,对任何人都只是道歉。
只有傅迟知道,他是如何顶着巨大的压力,在霍景延深陷昏迷的时候以一个合法伴侣的身份,执拗地守护着盛启。
他们之间只差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只能由他们说给彼此听,任何外人都不行。
顾珏就这样在医院里留了下来。
在霍景延强硬的暗示和明示下,医护人员都对顾珏统一了口径,伤还没好,人还有点危险,需要陪护也需要照顾。
霍景延搬了一张更大的陪护床来,用各种借口将顾珏留在医院里。
他再也不敢卖惨了,他也很少打止疼药,每个伤口隐隐作痛的夜里,他偷偷牵着熟睡的顾珏的手,感觉比任何止痛泵都有效。
一开始顾珏每天照顾他吃饭,慢慢地就变成两个人一起吃饭。没事的时候顾珏会窝在沙发里看书,霍景延就盯着他。
霍景延是那么地讨厌医院,讨厌病房,但是在这种时刻,他总希望自己能在医院里住一辈子。
他们默契地什么都不说。但霍景延不知道的是,他以为顾珏睡着的时候,顾珏根本都没有睡。他知道霍景延每天都紧紧地牵着他的手, 知道霍景延在梦里喊他的名字。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他和顾瑾长得太像,像得连霍景延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除此之外,顾珏什么也不敢想。
霍景延就这样在医院里拖了一整个冬天。出院的那天,顾珏陪他回嘉多利山。柳姨做了丰盛的晚饭,他们向从前那样,在小厨房外的餐厅吃饭。
顾珏将药片、复查的时间和一些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交代给柳姨,细致得就像交代后事一样。随后他拿出一沓文件,强颜欢笑地推到霍景延面前。
“属于哥哥的东西,不该放在我这里。”顾珏说:“你签字吧。”
离婚协议、股权让渡、财产转让……霍景延不用看都知道那些是什么。
他没有接,顾珏也没有催。
他们就这样保持沉默,面对面吃饭。窗外的大树抽了新芽,一只燕子落在枝叶间。
“霍景延……”半晌,顾珏说:“就这样吧,该结束了。”
霍景延蓦地站起身,吓了顾珏一跳。
“顾珏,我喜欢你。”霍景延垂着眸子,却正好直直撞进顾珏的眼睛里。
他低声道:“留在我身边吧。”
第63章 破晓
顾珏呆呆地坐在原处,他看着霍景延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熟悉的戏谑,或者是什么别的。
霍景延只是那样看着他,窗外夜色朦胧,无烟壁炉中闪烁的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别开这种玩笑。”顾珏说:“这不好玩。”
霍景延似乎被什么刺中了,他的眸光闪了闪,没有反驳顾珏的话。他只是将桌上那些文件潦草地归纳起来,攥在手里,一把扔进壁炉的火堆里。
顾珏猛地站起来:“你干什么,这些东西我找律师准备了很久的……”
“准备了很久?”霍景延问。
顾珏猜想这句话可能说错了,便干脆闭嘴不谈,他又坐回椅子上,无可奈何地吃起饭来。
霍景延轻笑:“你在心里骂我言而无信,是不是?”
“对。”顾珏不抬眼睛:“早知道就该趁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把盛启据为己有。”
“我可从来没答应过你。”霍景延脸也不要了:“你把盛启据为己有也没用,我死都不会跟你离婚的,我这辈子就赖着你。”
顾珏抬头看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在顾珏看来,霍景延留住他,也许是因为霍景延的报复还没有结束,但是只肖细细一想就知道,一个能够赌上自己的命来救他的人,不会再有那样的想法。
顾珏软了语调,像哄孩子一样说:“霍景延,我知道你很爱他。但是……我不能再做哥哥的替代了。”
霍景延欲言又止,憋闷地喘了几口粗气:“你……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
顾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