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你!”霍景延越过桌子,晃了晃顾珏的肩膀:“我怎么做你才会信我说的是真的?把心挖出来你看看?”
顾珏愣了愣,看向霍景延:“你喜欢我?”
霍景延有些懊丧,他谨慎地收回手,心知肚明顾珏根本一个字也没有相信。
对顾珏来说,霍景延如今说的这些,做的这些,和一场晚来的雨没有什么区别。山火肆虐数十天,它终于来了,可地面早已是一片焦土,这场雨的意义,就反倒像是在宣告结束。
他们两个就这样枯坐在餐桌上,谁也不走。
半晌,霍景延长叹了一口气:“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如果我们之间还是这样,我就答应你。”霍景延说:“从今……算了,从明天开始。”
顾珏失笑:“你真奇怪。”
霍景延站起身,似乎不欲再多说了。
事实上,顾珏答不答应,这件事最后都会按照霍景延的意愿进展下去,顾珏也就懒得再费这些口舌。
第二天一早,顾珏还在床上会周公,霍景延突然推门而入。
顾珏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皱眉道:“这是我房间。”
“我是你合法老公。”霍景延轻轻松松把顾珏扶坐起来,“进你房间还要写申请?”
顾珏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事啊,大早上的。”
“舒珩……你帮忙照顾一下。”霍景延说:“他爸妈都死了,怎么说也是霍家的孩子,一直住在何沅也那儿也不是个办法。我让他明天就回来。”
“为什么是我照顾?”顾珏抬眼瞪了霍景延一眼。
“这孩子一直不说话,只喜欢画画。”霍景延说:“反正你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
顾珏双脚狂蹬,试图从霍景延的怀里挣扎出去:“说这件事用得着这么说吗?”
霍景延突然“啊”了一声,手上的力道骤然松懈。
顾珏心里一惊,瞌睡醒了大半:“我踢到你了?”
霍景延埋头哼唧了一会儿,闷闷不乐道:“那也没有。”
“你又演!”顾珏狠狠推了霍景延一把:“走开!”
霍景延见好就收,他起身打开顾珏的衣柜挑了挑,拎出一套西装扔在床上。
“穿这个吧,今天有件事要办。”
顾珏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关我什么事。”
霍景延道:“你哥哥的死,不能一直这样瞒着所有人。你真打算就这样顶着别人的名字过一辈子么?”
顾珏愣住,他看了看那套西装,第一反应却是,如果是为了顾瑾的话,那么就这样其实也没问题。
这件事之前霍景延也问过,和他聊过,只是那时事多烦扰,顾珏没把它放在心上。
“我……我不能就这么听你的。”顾珏说:“我也得问问律师。”
霍景延眯了眯眼睛,胸膛像只炸毛的老虎一样起伏,半晌又淡定下来:“你别想了。就算身份复原,你和我也是事实婚姻,别惦记什么金蝉脱壳的事。”
顾珏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
不情不愿地跟着霍景延上车,才发现霍景延也没有那么冒失。他们要和盛启的舆情部门、法务部门开相当漫长的一段会议,才能最终确定如何将错位的身份复归原处。
这一开就开到了夜里,顾珏的脑袋已经从清醒到昏沉,来来回回几次,对时间的概念都模糊了,但刚刚受过重伤的霍景延却依然逻辑清晰,精力旺盛,不见一丝疲态。
会议中途顾珏开了会儿小差,又打了打瞌睡,很快就发现这个会议上有他没有都一样。
索性趴在会议桌上睡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他起身在会议室里转了转,巨大的落地窗外映着江平市的夜色。
透过玻璃,顾珏清晰地看到自己。
养病的这段时日以来,霍景延不再尖锐了。虽然他还是说一不二,还是会有一些霸道的行径,但赫兰道七号的那种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如果有什么事自己不同意,那么就算是吵一架,最后霍景延也总会让步。
顾珏实在不明白是什么令霍景延转变了态度,也许是他意识到顾瑾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正心乱如麻地想着,霍景延已推门而入。
“醒了?”霍景延问:“睡得怎么样?”
顾珏头也没回:“这些事,你一个人就能决定,就能处理,怎么每次都要把我带上。”
“因为这是和你息息相关的事情。”霍景延回答:“我可以全都帮你处理,但依然需要你首肯。”
顾珏盯了他一会儿,道:“你现在知道要我首肯,在赫兰道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
如果这时知道这样对待,为什么那时候不知道?
如果真的喜欢自己,为什么又能做出那样的事?
这个人明明是怨恨他的,可是尘埃落定之后,为什么又要对他这么好?
霍景延对顾珏的愠怒毫无意外,甚至可以说,他一直在等顾珏和他聊起这件事的时刻。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轻声道:“走吧,跟我去一个地方。”
车才开到山腰,顾珏就从路旁的风景里感觉到了恐怖的熟悉。
他猛地弹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霍景延:“赫兰道?你什么意思?”
霍景延连忙道:“顾珏,你听我说……”、2b
不堪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顾珏徒劳地攀着车门,试图打开它。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霍景延眉头紧皱,眼中却只有伤感。他将顾珏整个人箍在怀里,用力气巨大无比的拥抱盖过了顾珏急促的呼吸。
“阿珏,听我说,不会了,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
彼时已是深夜,江平市在夜色的笼罩下,依然灯火通明。
顾珏被霍景延拉下车,发现这里与记忆中已经再不相同。这里亮着巨大的作业灯,交错的光束直坠林间。无数辆工业车辆停在这里,运作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这座历经数代的老宅,正在人们的注视下被粗暴地拆毁。
断壁残垣,唯一能看出来是赫兰道七号的,只有庭院前的那棵树了。
“这是……在做什么?”顾珏几近懵懂地问:“这不是你们家的祖宅吗?”
霍景延束手站在他身边,淡定地回答:“是。”
“你把它拆了。”
“拆了。”霍景延说:“我说过,我们在这里发生的事,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顾珏沉默了。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老宅的最后一根房梁轰然倒塌。
他们两个就这样站在这里,直到施工队的忙碌告一段落,直到所有的射灯都完全熄灭,所有的声音归于沉寂。
他们站在漆黑的废墟前,就快要日出了。
“顾珏,我从来没有因为你代替了顾瑾来到我身边,而怨恨过你。”霍景延说。
霍景延的声音随着破晓的第一束光线降临。
“我只是恨你不爱我。”他说。
第64章 凝住今日怎样好
从赫兰道回来后没几日,霍景延真的将顾珏的身份还给了他。
比起编撰一些莫须有的故事,霍景延选择了如实相告:因为医院的疏忽,导致一对兄弟的身份颠倒,于是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骑虎难下。
车祸的剧烈撞击引起短暂失忆,等顾珏想起来的时候,关于顾瑾平安无事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
为了照顾喜爱顾瑾的人们的情绪,他们暂时选择压下不提,可终究纸包不住火,终究要有人为这件事承担责任。
声明是霍景延的亲笔信,几乎从来不接受任何采访,总是相当神秘的盛启掌舵人,在声明中事无巨细、言辞恳切地写明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和最秘密的隐私。
写他是如何在知情的相处中爱上顾珏,写他和顾瑾相识多年,是如何地互相扶持,除此之外,再别无他意。
顾珏是从仇是的电话里听说这份声明的。gzh滚粗
顾珏看后沉默良久,仇是便也等着。一直到顾珏终于开口问:“外面怎么说?”
“说你们有钱人玩得真花。”仇是说:“还有阴谋论的,还有要彻查车祸,给顾瑾讨个公道的。”
顾珏:“好吧。”
仇是:“你怎么想?”
顾珏犹豫了一会儿,没说真话:“我还在考虑。”
他没说他和霍景延的约定。
即使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赫兰道7号,即使霍景延亲口承认了那句喜欢……
顾珏也没有办法回应。
霍景延见过他最卑微,最可怜的样子,他没办法再心无芥蒂地朝霍景延靠近了。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霍家惊掉看客下巴的豪门连续剧在江平市掀起的轩然大波,也逐渐平息了。
顾珏知道自己该走了,但霍景延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竭力拖延着时间。
霍景延第一次说自己遭受的枪伤留下了应激障碍,每天失眠,一定要抱着顾珏才能安然入睡。
顾珏信了,直到他发现有一天霍景延健完身回来呼呼大睡,雷打都吵不醒。
然后霍景延的应激障碍就好了,取而代之是另一种绝症,他耳鸣了。
顾珏:“耳鸣是一种神经性疾病,又不是心理上的,我能帮到你什么?”
霍景延理所当然地拍了拍顾珏的胸口:“耳鸣需要白噪音来分散注意力,比如你的呼吸声,心跳声。听到这些平稳的声音,我的耳朵就不觉得有那么响了。”
耳鸣是一个只有病人自己能听到的毛病,顾珏没办法证明霍景延在撒谎。
他像从前那样蜷在床的一边睡觉,霍景延总是跨越宽敞的距离从后面把他抱在怀里。
顾珏在那时其实感觉不到霍景延有多爱他——他觉得霍景延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安抚玩偶。
他们开始不吵架了,只是拌嘴。
唯一一次大吵的理由也很莫名其妙:李沐森想要策划顾珏的画展,他们在江平市区一家连锁咖啡厅见面,畅谈三十分钟后霍景延的库里南停在了玻璃窗外。
霍景延从驾驶座上下来,没带司机,穿着帽衫、短裤和一双运动鞋,手腕上的防汗带还没摘。
顾珏大惊:“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江平最早发展的一片商业区,因为年代久远,新的经济商业中心已经不在这里。而且这里离盛启总部、霍家老宅的距离开车都得近一个小时。
霍景延没回答,一屁股在顾珏身边坐下,手自然而然地搭在顾珏的肩膀上。
“聊什么呢?”霍景延说:“我偶然经过,正好看到你们了。”
他把“偶然”两个字咬得沉重极了,就像在竭力证明这场偶遇。
顾珏知道霍景延大部分行程,他根本就很少来这里。他喜欢在霍宅的健身房里锻炼,那是几乎为他量身定制器材的地方。
顾珏认为过两天去交通局公示处查看超速拍照的话,是一定能看到这辆库里南的。
“你又找人跟踪我?”顾珏低声道:“你疯了吧?”
霍景延也没想着解释,狡辩道:“保护你的事怎么叫跟踪呢?”
“我不需要。”顾珏说:“霍岚死了,没人想杀我。”
霍景延没所谓地嗤笑一声,假装没听懂顾珏的话外之音。
李沐森眼见情况不妙,起身就想走,被霍景延一下喊住:“等等,坐下。”
“我有点事。”李沐森继续往外走,突然两个穿着休闲服的高个男人从人群中出现,巧妙地以自然的方式挡住了李沐森的去路。
顾珏急了:“霍景延!江平市你家开的是不是?”
霍景延得意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
顾珏烦躁地抖了抖肩膀,把霍景延的手甩下去。可霍景延随即又顺着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总之就是不能允许他们裸露的皮肤完全没接触。
李沐森只好再坐下,和霍景延说起画展的事情。
霍景延表示支持,但是自己必须全程参与。
李沐森看了看臭脸的顾珏,又看了看一脸胜券在握的霍景延,无奈地叹气。
聊完这件事后,霍景延开车送顾珏回家,两个人在车上友好切磋,从市区一直吵到下车。
“我没有义务什么都告诉你,”顾珏气得脸通红:“等离了婚,你和我就没关系了!”
“你休想离婚!”霍景延说:“你要离婚,我就净身出户,我把盛启、顾氏全都留给你,到时候你看吧,忙得你焦头烂额,你还是会回来找我的,你就离不开我!”
顾珏被霍景延的强盗逻辑震撼了,愣了半天才放狠话:“我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我现在就可以走。”
霍景延马上说:“是我离不开你。”
顾珏扶着车门,关也不是,开也不是,纠结了很久:“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这不是由我做的决定。”霍景延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却是以一种极没有安全感的态度,甚至是试探:“是你的决定。因为你不喜欢我,只是我在喜欢你。”
霍景延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方向盘。
顾珏的呼吸一滞,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他忽略了很久的,不算秘密的秘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角色互换了。
从前是顾珏小心翼翼,思虑重重,可现在这个人变成了霍景延。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爱,不知道顾珏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