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在医院住了几天,出院时就发现身边的人数又增多了。
远远望去,黑压压一大片。他上了车,身后就跟着一溜车队,要不是乌漆嘛黑庄严肃穆,还以为谁家租车结婚的车队。
照片、八卦,什么都没有流传。何沅也那天来医院探病,只提了一句就霍景延在圣熙庆功宴上暴打霍岚,把霍岚捶进医院住了几天,随后就被傅迟礼貌地请了出去。
顾珏再三询问傅迟,霍景延到底在做什么,傅迟只是回答:“您相信霍先生就好。”
霍景延没有限制顾珏的人身自由,正如他在赫兰道承诺的那样。但顾珏还是明确地感觉到他被霍景延像呵护一朵玫瑰一样,放在了某个看不见的玻璃罩里。
他想去哪里霍景延都没意见,但就是这些人跟着,他还不如不出去。
霍景延又开始不怎么回家,也不和顾珏联系了。
有一天夜里,顾珏在雷电交加的雨夜辗转难眠。他听到走廊外的脚步声,便连忙打开房门,没想到霍景延正站在门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没睡?”霍景延轻声问。
“雷声太吵了。”顾珏说:“你怎么了?”
霍景延什么也没说,他单手将顾珏搂在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这分明是一个卸去力气的姿势,但顾珏并没有感觉霍景延的身体有多重。
霍景延就这样像阵风一样来了又走,他们一直没有说过关于照片的事。
直到有一天,顾珏发现窗外下雪了。他最近总是把玩着顾瑾的那只铁盒,但依然没有头绪。
有一天顾珏正在手边攥着那只铁盒,傅迟突然进来。
顾珏下意识要将铁盒收起来,却又觉得傅迟是可以相信的。
傅迟道:“不好意思。”煞笔
顾珏顺手将那只铁盒递给傅迟:“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傅迟摇摇头。
“嗯,怎么都打不开。”顾珏说:“要是能打开,霍景延就能轻松很多了。”
傅迟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霍景延是如何在针对霍岚,可以说是一点风声也没有给顾珏透露过。
顾珏没说话,拿着那只铁盒晃了晃。
傅迟接过,顾珏和他说了一下情况,他顺口问:“有电么?”
顾珏愣住。
傅迟也愣住,半晌才道:“你们两个琢磨这么久没一个人想起来给它充个电?”
顾珏连忙把铁盒放在一旁的无线充电台上,静置了约莫五分钟,原本金属的外皮上突然显现出四道莹白的横杠。
四位数字的密码。
几乎不用犹豫,顾珏很快输入了1102.(注:顾瑾11点01分,顾珏11点02分。)
严丝合缝的交界处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对小小的圆形塑料片。浸淫在水里,就像一对普通的隐形眼镜。
“这是……”铁盒里只有这一件物品:“隐形眼镜吗?”
傅迟道:“只是这么普通的物件,没必要放在这里吧?”
顾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快去叫霍景延回来一趟!”
这也许不是什么隐形眼镜,而是打开顾瑾那只平板的钥匙。
江平市下初雪的这天,霍景延通过一份权威媒体公开了圣熙与顾氏合作的人体试验。顾瑾留下的数据详细记录了死亡人数、个体数据以及具体的操作过程,甚至还有详细的视频与图像。
不过这部分内容有了一定的操作性,甚至成功过一次,因此不能被公之于众。
陈天明制造了一座试验舱体,虽然是半成品,但在霍岚的支持下,不段通过这个半成品实验舱提取人体记忆,再芯片贮存,再注入其他载体。
以记忆永生,实现人的永生。这是陈天明当初在医学论坛上夸下的海口,而他真的做到了。
在实验室被查封之前,他们只成功过一次。
但这一次,是堆叠在无数因试验失败而失去记忆功能的人的尸体之上的。
而在霍岚的掩盖下,那些人不过是患上温克勒综合征,因病死亡而已。
圣熙本就已经被霍景延弄得半死不活,一朝东窗事发,圣熙同时面临债务与刑事责任,霍岚自然难辞其咎。
一切尘埃落定,顾珏在一车队的贴保护送下,大费周章地去了一次招远纪念公园。
回来时经过高速公路,顾珏与傅迟坐一辆车,司机也是贴保兼职。
他们两个在后座聊了会儿天,突然感觉车身一歪。
傅迟连忙问:“怎么回事?”
司机额上冒出细汗,观察着后视镜,犹豫片刻道:“傅先生,有人在别我们的车。”
顾珏回过头去,之前刚刚过去的汇入口处竟开来数辆轿车,气势汹汹直逼他们而来。
司机接着说:“他们把后面的车都隔开了。傅先生,怎么办?”
傅迟道:“注意安全,继续开。有出口就下去。”
车速太快,顾珏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傅迟给霍景延打电话,却没接通。
他想起顾珏曾从车祸中死里逃生,便又嘱咐道:“慢点开。他们是想逼停,不是想杀人。”
如此又行驶了几分钟,车速减缓,司机下了高速,驰入江平市郊区。
傅迟对顾珏说:“恐怕是冲你来的。”
“霍岚?”顾珏道:“因为他以为我是……”
傅迟不知内情,道:“换句话说,也就是冲霍先生去的。”
话音刚落,后面一辆车突然加速,自斜后方突然窜出!
司机躲避不及,车辆骤然打弯,一个急刹!虽然车速不高,但他们的车辆也猛地侧翻了过去。
傅迟在撞击中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到傅迟再度醒转时,看到随后追来的车辆上下来了他们的贴保,他们将傅迟从碎裂的车窗中拖出来,满脸焦急。
傅迟离开翻倒的车辆,觉得自己的伤并不严重。他推开扶着他的人,绕到顾珏坐着的那一侧看去。
顾珏已经不见了。
第59章 爱和死永远一致(1)
所有家族企业的争斗,所有的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甚至像霍岚这样血债累累,罄竹难书的人,到头来争的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霍景延并不喜欢争。以霍家的根基而言,他也早就不用像野兽一样去争抢或者是略多。
不过霍景延明白,无论江平市有多少行事风格各异的企业家,他们的本质都是无尽的剥削。只是这些家族已经在漫长岁月的浮沉之中,摸索出了更加虚伪、更加文明的方式。
所以当霍岚败局已定,但依然在挣扎时,霍景延在某种程度上,认可霍岚的胆量。
可霍岚的这种大胆没有约束,也没有底线,他的手上沾了亲人的血,霍景延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霍岚是瓮中之鳖,霍景延像叼着猎物回到地盘上的老虎一样,将处决霍岚的权力交给顾珏,可是顾珏并没有选择那些超出法律之外的权力。
“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脏了手。”顾珏说:“他已经走投无路,还能逃到哪里去?”
如果是从前的霍景延,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不会受顾珏的判断影响分毫。
就像当他看到顾瑾留下的数据时,如果是从前,他真的会怨怪顾瑾没有把这一切及时告诉他。他相信顾瑾只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也许他们就会有别的办法,顾瑾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是现在,霍景延能够理解顾瑾的选择。
他变得优柔寡断,甚至可以允许这种有些软弱的柔和存在。
顾瑾是一个好人,他和霍景延一样生长在富裕环境里,却始终拥有感知痛苦的能力。
而他天生的那种敏感很容易被人们误认为一种无病呻吟,有人会说你已经这么有钱、这么优秀,我不想要这样的同情。
顾瑾有时泛滥的好心,反而会在巨大的身份代差下成为一种嘲笑和戏弄。
顾瑾后来也和霍景延、何沅也他们一样,屏蔽他人的情绪,只专注在自己身上。
但显然他做得没有他们两个好。
顾珏和顾瑾一样,都拥有敏锐的感官。不同的是顾瑾不断地克制,而顾珏只是放任自己受到情绪的左右,因此在艺术方面展现出了其应有的天赋。
直到顾瑾死后,作为他最亲近的朋友,霍景延才能从他留下的只字片语中拼凑出他的想法。但是顾珏可以毫不费力地展现自己的情绪,霍景延能轻易分辨他是否开心,是否在为某件事而担忧,这样霍景延就能做出相对的反应——当然这是在赫兰道的所有事情发生之前。
顾珏经常会为某个社会新闻而感同身受,霍景延往往只是说:“这是别人的事情。”
但是渐渐地,在顾珏的影响下,霍景延也开始成为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的痛苦是凭空发生的。就算是一个只考了20分的孩子,当他意识到20分不够好时,他感受到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无论对别人来说,这种事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去理解“考了20分”究竟有多么痛苦,你要做的其实只是尊重他人的感受。
而这种理解他人的能力,完完全全是顾珏教给他的。
不过霍景延还是忍不住教顾珏那个被人说了千百遍的道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霍岚的生意一直黑白通吃,江平市的帮派势力虽然早已不如多年前风光,但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依然不容小觑。
霍景延还是很小心,他将利害关系说给顾珏听,顾珏也很听话,并没有对那些人数只增不减的贴保发表任何意见。
只是在一次晚饭时,顾珏像提起天气一样提起所有事情结束之后,他就要离开江平。
那时霍景延给顾珏盛汤,油渍洒在他的手上,他故作镇定地擦了擦:“在江平市待着不好吗?”
顾珏说:“我已经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
“顾瑾的死讯怎么公布,你的身份怎么回来,还有那些财产和权限……”霍景延习惯性地吹了吹汤碗,将它推到顾珏面前:“这都很麻烦,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顾珏好像也早就想到了这些:“我什么都不要。”
霍景延的手顿了顿:“你是要离开江平市,还是离开我?”
顾珏这次没再犹豫,轻轻回答道:“也许都是。”
霍景延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从始至终,顾珏都只是为了一个幌子才留在他身边的。
等到霍岚的事情彻底结束,他可以换个名字到国外开启新的生活,江平市的一切,他都可以帮他处理好。
霍景延放下筷子,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洒脱而无情一些:“嗯,随便你。”
顾珏去招远纪念公园看望顾瑾的那个下午,霍景延正在顾瑾的房间里收拾桌子。顾珏不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霍景延原本只是进来拿个文件,实在是忍不了他凌乱无章的房间,便就手收拾了起来。
他将手机放在一边,因为不想被人打扰所以静了音。
桌上散落着顾珏画的那些潦草小图,有的是Q版小人,寥寥几笔便已有神韵,有的是速写,落款是顾珏那个并不公开使用的签名。
一份废弃文件的背后,顾珏画了一个霍景延的小人。小人躺在月亮上,闭着眼睛,嘴里飘出一些音符。
另外一个小人看起来像是顾珏自己,他正痛苦地捂着耳朵。
霍景延想起顾珏之前说他唱歌难听的事情,又好奇又好笑地在顾珏的小人旁边写了四个字:天籁之音。
随后霍景延将所有的画稿整理好,分门别类地放进抽屉里。
抽屉里也是乱七八糟,霍景延的手在里面胡乱摸了一会儿,把杂物都抓出来,看到里面有一只小小的丝绸袋。
顾珏不是一个很喜欢首饰的人,霍景延没有多想,他将袋子的绳索拉开,把里面沉甸甸的小物件倒出来。
随后,一对戒指躺在了他的手心。
白金戒指,戒圈的设计像一道环扣,镶满了碎钻。有人用一根细细的银链将这对戒指串了起来,似乎生怕它们失散。
霍景延拿起来仔细看,他看到戒圈内部有摩挲的痕迹,还有一些划痕。而外部的戒圈上,有几处应该镶着碎钻的地方空洞洞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凹口。
这是他们之前用过的那对戒指,是被霍景延亲手扔掉的。
一个无时无刻不想要离开他的人,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找回它们,再仔细串起,完好保存?
还没有等霍景延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突然有人疯狂地敲他的门。
“什么事?!”霍景延道:“安静点!”
门外的人是跟着他多年的贴保,彼时声音已有颤抖:“霍先生,顾先生在回来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霍景延的手松了松,那对戒指便再次落在了地上。
顾珏醒转时,眼前漆黑一片。感觉自听觉开始恢复,他听到一个声音正在训人:“老子要你们逼停,谁让你们撞车了?”
“把人撞死了让霍景延来收尸啊?”
随着听觉恢复的才是痛觉,他感觉有液体细细密密地沿着额头滴落,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胸口滞闷,难以呼吸。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蒙在他头上的布也随之剧烈地起伏。
很快,有人摘下罩在他头上的布套,这时他才恢复了视觉。
强烈的白光褪去,他们身处一座废弃工厂之中,而一张令他作呕的脸正在他对面,贴得极其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