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脚落下——
　　【法涅斯，重组】
　　意念传达的瞬间，关岁理身上的白色衣料在半空中分解重组，重新裹在了他的体表。
　　而不属于法涅斯材料范围中的物质，则被分离滞留，那鲜红的颜色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下坠，重重地泼在了地面上，只唯独溅了几滴在他的裤脚上。
　　他一步踏出，脚印踏出鲜血，一步步落在地上，高高望着阶梯尽头的那双眼。
　　他专注地盯着那双眼：“季开，我是谁？”
　　那双巨大的瞳孔终于出现了动摇，关岁理一步步踩上去，那眼睛甚至在彷徨后退。
　　“不要走，我认识你。”他的话语平静得像是誓言，“我说过会对你负责。”
　　那双眼睛于是没有再动了。
　　“你还记得我吗？”
　　没有回答，关岁理却已经到达了阶梯的尽头，他闭上了眼，拉着长蛇想要退却的头颅，贴了上去。
　　柔和的波动在彼此传递，冰冷的皮肤在升温。
　　等到关岁理意识到手底下的变化，他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条胳膊，迅速扒了他身上的白大褂，胡乱几下把自己套了起来。
　　季开披着那件衣服拧着眉，脑子里的冲撞让他极其不舒服，他的脸色一会儿一变，他上一刻还想扑上来，下一刻又停在了原地。
　　反复几次，他磨着牙坐在了地上：“你跟法涅斯是把我的脑子当筛子了吗？”
　　关岁理没有回答，他看到了季开后背前胸晕染开的伤口，已经染红了他的白大褂，那是之前他刺的两刀，他手中出现了绷带，可才走一步，季开就警觉地后退。
　　季开打量着关岁理的头颅，目光中尽是审视：“离我远点。”
　　刚刚他经历了一次干涉，虽然短暂，效果却比法涅斯的还要好。
　　谁也没想到，那能干涉人心的东西，居然会被植入到关岁理的脑子里，
　　怪不得法涅斯疯了一样要杀他，这个人对自己可真狠啊。
　　他带着这么个东西，还有谁敢跟他交心。
　　这种明明要气疯了，却动不了手的感觉实在太憋屈了。
　　“我没有动太多地方，只是不让你杀人罢了。”
　　关岁理于是把绷带丢给了他，他想要坐下来，可膝盖不受控制，直接砸了下去，他撑着才没直接摔下去。
　　季开只恨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要去扶他。
　　关岁理缓了阵子，借力坐下了：“不用担心，一般情况下，我还是能控制的。”
　　“还会失控？”季开好不容易撕开绷带，可一听，裹绷带的手都停了。
　　“如果我注意力太过集中，比如做实验的时候，就压不住他，还有……如果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也不会用。”他说着，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季开忽然想到了第一关的时候，关岁理为什么始终没有上过实验台。
　　就连最后关键的技术，都是把资料丢给当时的科研负责人，不肯自己动手一下。
　　这对于一个科学家，代价不可谓不大，尤其是以关岁理的履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岁理似乎愣了一下，不知道想了什么：“如果没有它，我阻止不了你。”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控制我。”
　　季开的目光沉沉，关岁理骤然对上，对面的人又一次压了过来。
　　拳头朝着他的下巴轰过来。


第084章 依偎
　　季开的拳头半道被截下, 两只手僵持在半空，半天不得寸进。
　　那两双眼同样在对峙，他们都筋疲力尽，可连眼皮都不肯先眨一下, 眼睛里染上了血丝, 牙齿咬得几乎要碎掉。
　　直到血蔓开的范围越来越大, 季开的脸色似乎发了白, 关岁理感受到攥着的手在颤抖。
　　他忽然松了手，季开的拳头砰地砸了下来，擦着他的脸颊砸在了地上，人骤然失去平衡栽在了他身上。
　　关岁理在季开落下来的时候，习惯性想把人推出去, 但看了眼季开苍白的嘴唇，带着血的白大褂, 又伸出手把人接住了。
　　他本来想第一时间把人移到一边, 可接住季开之后, 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他的胳膊都软了下来, 季开直接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疼得发出一声闷哼。
　　鲜血的味道在唇齿喉鼻间弥漫，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心思再管了。
　　肌肤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一起, 他们感受到了彼此传递过来的体温, 那温度并不温暖, 甚至有些低, 可两个人的加在一起, 忽然就有种让人眷恋的舒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 他们都没有再动。
　　耳边是自己的, 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闭上眼睛之后听得更加清晰。
　　周围静得诡异，这被流放的角落没着没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物，唯一的声音就在咫尺。
　　即使那声音有点讨厌，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接受了。
　　他们谁都没有先说话，脱力之后的每一秒休息都弥足珍贵，也没有分秒必争的事情要去做，他们难得的躺着，什么都没有想。
　　寂静中，心跳声的节奏在靠近，最后共振，同步。
　　然后是呼吸。
　　分明是陌生的两个人，这会儿好像就是一个人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季开听了会儿，耳朵贴在了关岁理的胸口，又去摸自己的胸口，然后……摸到了一手血。
　　头顶的声音非常冷漠：“你再不起来，我还不如直接让你死了。”
　　不仅冷漠，而且总觉得再晚一会儿，关岁理就能干出暴揍伤号的事情。
　　季开这么多年苟下来，当然不想这么死得这么荒唐，于是爬起来给自己止血，绷带滚在远处，他头又有些发晕，手上新的绷带好几次才形成。
　　他随便自己套了条短裤，黏糊糊的白大褂丢到一边，裹着绷带顺便看向了关岁理。
　　他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
　　关岁理确实是个特殊的存在，即使他不被法涅斯刻意针对，他在这种随时会死掉的关卡里，也依旧吸引着所有的人。
　　来到这里的人形形色色，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可他最看不懂的还是关岁理。
　　他身上有着独属于科学家的冷漠，即使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也可以若无其事地从自己身上剥离出来，近乎残忍地分析和思考。
　　这并不奇怪，可这么一个人，做事的时候又好像毫不顾忌了，即使他身上背着巨大的责任，他依旧敢闯进最危险的泥沼，只为救出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人。
　　这在季开自己的思考体系中，是绝对不可能成立的。
　　关岁理对精神的控制近乎苛刻，行事却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这样矛盾的两者，撕裂一般共存在他身上。
　　所以最后，他看到的结果就是，关岁理站在了他的牙齿下，拎着那把卷刃的刀。
　　对着他的脑袋敲了下来，敲得他现在头还疼。
　　他越来越想知道，这个人还会做些什么了。
　　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经跟着关岁理，跟出了很远很远。
　　关岁理站起来之后，四处打量了一圈，开始季开还以为他在找出口，可后来就觉得不太像。
　　关岁理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他站在那里，身上好像有什么要又一次觉醒，尽管什么都还没感受到，季开已经感觉到了心悸。
　　再来一次那还了得，关岁理又要发什么疯，他随手缠完绷带一扯，就摇摇晃晃爬起来要去阻止他。
　　然后就看见关岁理手伸进衣兜里，忽然，身上那股波动一下子就溃散了。
　　他正疑惑，关岁理已经走了回来，几步带着焦急，一把就要来揪他，但一出手，揪了个空。
　　季开看着关岁理气愤的脸，忽然在心里为自己脱掉衣服的先见之明吹了声口哨。
　　但他面上依旧沉稳：“你要干什么？”
　　关岁理左右扫了一圈季开，除了辣眼睛的一身肉什么都没找到，他问：“我那只储色管，是不是在你那儿？”
　　储色管？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季开适时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关岁理一看，就懒得再浪费时间，捡起自己的白大褂又翻了一遍，脸色已经阴云密布。
　　他的目光在周围环绕一圈，还是落在了季开的身上。
　　季开抱着胸，忽然又有了玩笑的兴致：“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会动你的东西？”
　　关岁理目光并没有动摇：“我从夸克身上取过来的那管东西，你见过，他最后忽然醒过来，我不信你不记得。”
　　季开无所谓地点点头：“我是见过，就那一次。”
　　关岁理审视着他，可终于还是没有结果，他知道如果储色管真的是季开拿走的，季开不愿意还，谁也拿不回来。
　　至于理由，他也问不出来。
　　外面的情况也说不准变成了什么样，关岁理不再跟他纠缠：“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季开这回倒是很配合，一指头顶的那些花纹，骄傲地指了指自己：“我是你通关这个场景的战利品，有我在，你随时可以离开。”
　　关岁理疑惑地抬起了头。
　　***
　　关岁理昏天黑地从长蛇的背上滚下来，第一时间找了个地方就吐。
　　身后季开优雅落地，倒也不怎么在意穿着，就随手披了身袍子，还假惺惺地问：“你还好吧，我已经尽量平稳了。”
　　关岁理漱了漱口，心里还记着季开是怎么从故意那堆花纹里七拐八拐，最后一下子栽下来，他站稳后问：“你确定那人就在这附近吗？”
　　“你瞧。”
　　关岁理顺着季开的话一瞧，果然看见了一群白色羽毛的人，老人正站在人群的前方。
　　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唯一一个伏在老人面前的黑羽毛瞬间暴涨，黑鸟哀嚎着挥动翅膀，飞到了天际。
　　印着关岁理照片的项链掉落在地，关岁理心头一震，那是之前把他们推进洞口的王钱勇。
　　老人站在那里惋惜地叹了口气：“黑色这边还差几个，抱歉了。”
　　关岁理总觉得自己还是没能认清，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085章 归无
　　老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只是没有理会，现在看到关岁理，他露出了一种罕见的惊讶。
　　片刻斟酌，他竟然带着身后的人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更多停留在季开的背上, 那里没有任何一种颜色的羽毛, 他的目光中又带上了忌惮。
　　“你能出来, 运气确实不错，”他笑得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我并不想跟你过不去，我们的计划已经快要成功了，只要你不多事, 很快你就能跟我们一起出去。”
　　“很快？”关岁理问他。
　　“要不了多久了。”老人挥手示意，帽子男就摸出了一个机器, 随后, 无数的屏幕在半空中展开。
　　画面上, 不同的场景, 不同的角度, 唯一相同的是那些同样哀嚎的人们, 他们身上的羽毛在疯长，挣扎脱落的羽毛飘到半空, 一层一层, 让人鼻子无端发了痒。
　　苏飞和杜楚在人群中徒劳奔走,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们, 他们身后的羽毛也在悄然生长。
　　“你是个聪明人, 就该知道, 我们那些小误会不值一提。”
　　关岁理实在不知道这怎么能算是不值一提。
　　老人并不奇怪关岁理的神情, 他随手拔了一根自己身后的羽毛，将那根带血的白色羽毛递过来，关岁理看见的同时，下意识皱起了眉。
　　那羽毛跟最初见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甚至几乎长到了崩溃边缘的一半，可这个人分明掌握着全局，也看不出他有过任何动摇的痕迹。
　　为什么就连他也会这样？
　　他身后摸了下自己的背后，胳膊上能瞥见几个针孔。
　　他的神情变得凝重。
　　“126，这一关的倒计时并不紧迫，你知道为什么吗？”老人的笑都变得有些悲凉，“因为我们根本用不上。”
　　“这个地方根本不适合任何人待着，即使没有我，入夜之后，这里的所有人也都会死，没有人能承受这个鬼地方的压力。”
　　“我不能死，外面还有无数人等着我，我还救了很多人，”老人审视着关岁理，他嘴角的弧度微妙而讥讽，“你还认为我是错的吗？”
　　关岁理一时没有办法回答他。
　　老人像是已经获得了胜利：“不要妨碍我，我可以让你跟我一起出去，不然，我们就得一起死在这里。”
　　老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身后那些人齐齐盯住了关岁理，那是巨大的威慑，他们完全跟随着老人，绝对拥护着他的决策，一如拥护着自己的生命。
　　他们簇拥着老人离开，关岁理不可能越过他们对老人做些什么。
　　关岁理第一次站在原地没有动，头顶那些屏幕还在播放着画面，一个个人在视线中变化，哀嚎着飞向天空，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该去试图能阻止这一切，但是他左右四顾，无计可施。
　　好像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信誓旦旦要寻找的办法，也依旧毫无头绪。
　　身后传来季开的声音，他走到了关岁理身边，眺望着远处老人的举动。
　　他随手一拉，身后就出现了一套桌椅，还配了一个小亭子：“看来你接下来会很闲，这可真是难得，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个饭，等你出去了，我们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话一出，关岁理一瞬间以为他是在暗示什么。
　　但他没有心思去理会，现在这里有很多人将要死去，他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