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 关岁理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可是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
他难得起了骂人的冲动,他应该再给娄闻一刀的。
但他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了。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他眼前重新有了光,他在疼痛中看到了头顶的天花板,绘着五颜六色的……涂鸦?
那笔触和颤抖的线条,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待过的抚育基地。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鼻子恢复知觉的时候,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钻进了头脑, 告诉他抚育基地不可能会有这种味道。
他想要坐起来, 可稍微一动, 胸口的剧痛就激得他躺了回去。
“就这么说吧。”
耳边是娄闻有气无力的声音, 听起来距离不远,他侧了侧头, 看到了一排望不到头的病床, 一张张白色的毯子盖在上面, 一时之间看不清那些面容。
这些人有的在沉睡, 有的也跟他们一样, 那毯子已经染上了鲜艳的血色, 娄闻就在离他最近的一张床上。
“这地方法涅斯管不着, ”娄闻吸了口气,“你烟给我一根。”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头顶医疗手臂发出了接连的警报,可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娄闻挑了挑眉:“你看,我没骗你。”
关岁理没动,他忍着痛在医疗手臂的抗拒下坐了起来,周围是浅色的蓝,各色涂鸦和天使小摆件随处可见,这分明是抚育中心的装扮,可这里却摆了无数的病床,最精密的医疗手臂被安置在每张病床旁边,即使战役的最前线,也很少有这样的阵仗。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医疗室,显而易见。”
娄闻也爬了起来,他伸手去够关岁理的白大褂,想要掏里面的烟,但是手总是隔着一段,他试了几下就放弃了,他捂着肋骨躺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放心,你要是知道这儿怎么来的,你就不会担心了。”
“我们不是来这儿的第一批,但总有第一批,那是帮最疯狂的家伙,”他仿佛陷入了回忆,“大概那时候规则和法涅斯的绝对压制还没有形成,那些人还没认命吧。”
“当然那时候也什么都没有,比如你的补丁,”他指了指关岁理手指上的黑珍珠戒指,“比如死角,比如这个医疗室。”
“补丁是法涅斯在副本中机缘巧合产生的一段权限集合体,被无数的闯关者从角落里找了出来,当做他们权限的补丁,人们因为这些东西抢破了头。”
“可有些人,他们不会只等着这些,他们自己就能弄出来更多的东西。”
“就像这个医疗室,他本来就存在,但是隶属法涅斯的管辖,每个从关卡出来的人,在被送入新的关卡之前,都会在这里进行修复和治疗。”
“这里被发现以前,人们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关卡的间隙被重置了一下数据,所以身体才会恢复到初始的状态。”
“可有人在濒死的情况下闯过了关卡,法涅斯为了他的生命安全考虑,没有给他注射任何精神制品,他清醒地被抢救着,也第一次看到了这里的全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在序列八的时候,找到了几个伙伴,强行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副本,然后篡改了这里的运行逻辑,法涅斯彻底失去了对这里的监管。”
“这里变成了闯关者的天堂,只不过镇定药剂是序列三的权限范围,这是不可更改的底层规则,所以序列三以下,来到这里依旧还是会被强制进入睡眠,除非像你我一样,挨这么一刀。”
难以想象,他们现在动一下都勉强,当初那些人是怎么拖着这么一副身体,把这里从法涅斯手里抢了过来,他们仿佛看到了地面上泼洒的鲜血,被一遍遍擦洗干净。
“你现在打开门出去,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关岁理听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序列三以上拥有精神药品的权限,可以免除这里的压制,那以娄闻的等级,他来这里根本不需要也挨这一刀。
娄闻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我不可能随便相信别人,也不奢望别人随随便便就信我。”
关岁理听完,却没有再动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可不等娄闻回答,他就继续追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确实跟你有点关系,”娄闻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好奇你的那份合同,就去调了一下相关的资料,没想到就被发现了,”娄闻说着这样凶险的事,语气却依旧云淡风轻,“那帮老头子,我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没想到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关岁理能给的依旧是苍白的道歉:“对不起。”
“这跟你没关系,我倒是没想到,那帮人真的肯放你进来。”他的语气难得严肃,“你也真的敢进来,要知道别人还有可能出去,可你进来了,法涅斯一定会千方百计杀了你。”
关岁理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我不进来,法涅斯也不会放过我。”
娄闻回忆起了当初关岁理被抓时那些诡异的事情,他眼神微动:“也是,把你关在那么个地方,才是浪费。”
“那就祝我们都能活着出去。”
娄闻语气一轻,手腕一翻,就出现了两只酒杯,凭空出现的酒水倾倒进酒杯里,倒映出浅浅的酒红色,一杯飘到了关岁理的面前,一杯被他一饮而尽。
关岁理没有接,他审视着娄闻的表情:“你要做什么?”
娄闻并没有在意,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看着酒杯一点点消失:“虽然我不想惹麻烦,是季开走了,我没办法才替他收拾的烂摊子,可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了,也总得做点事。”
“法涅斯的关卡虽然多,每一个闯关者的十个关卡不可能重复,但他的总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那样的计算,即使是法涅斯也不可能做到。”
“这里这么多人,只要我能让大家的信息流动起来,就能积攒足够的情报,也会有更多的应对手段,就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他停顿了一下,“我们也才能尽快出去。”
“你的关卡一定最难,如果愿意,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关岁理看着娄闻,这个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娄闻的意志。
娄闻的思想从来不由任何人左右,他一定也是最憎恶未来的有一天,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成为一个法涅斯摆布的傀儡。
就像刚刚见过的季开。
“好。”这是他唯一的回答。
“谢谢。”娄闻仿佛终于放下了心,然后他话锋一转,语气里的担心却没有消失,“还有一件事,你跟季开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
“我来这里的第一关第二关,boss都是他。”
“倒也不奇怪,如果我猜测得没错,你们以后还会见面很多次。”娄闻郑重地直视着关岁理的眼睛,“你要小心些,”然后他又有些犹豫,“如果可以,也请你帮帮他。”
关岁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嗯了声,接过酒杯,润了润嗓子。
而一边的娄闻,他看着头顶的那些涂鸦发着呆,未来的无数险阻在等着他,以及关岁理和季开不确定的联系,那是不知是好是坏的发展。
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二十四点关卡内。
所有的进化结束后,周围也渐渐沉寂了下来。
一切在无声运作着,日复一日,直到新的闯关者来到这里,他们的生活才会再次出现一点点的新的变化。
叶申整理好了文件,啪地阖上文件夹,于是那文件夹就消失了,像是在被封存归档。
他完后任务,正准备回头喊人,才发现身后的躺椅早就空空如也,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法涅斯塞进来捣乱的家伙,现在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没有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他回过神,又翻了几遍自己的腕表,新的任务通知也没有到,他一下子居然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坐了下来。
他望着头顶的天,周围静得诡异,耳边持续了几年的聒噪一下子消失了,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他情不自禁看了眼布鲁鲁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或许已经进入了新的关卡,以那个人的没心没肺,大概已经找到了新的朋友了。
之前那段离奇的经历,居然会有人愿意绕在他身边不断说话,大概再不会有了。
不过这种经历有一次,也已经足够了。
他的大脑精密程度在法涅斯的评级中也非常罕见,之所以法涅斯没有对他做什么手脚,只是因为他的世界逻辑异常严密,一旦有一丁点对不上的bug,他就会陷入试图自洽的疯狂运算中,那足够让他发狂。
法涅斯需要他的技术,所以对于他,法涅斯只进行了必要的监管。
他最近的头脑已经出现这样的征兆,他想,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痛苦,这些事情还是最好早些忘掉比较好。
反正他已经忘了很多事,也不差这一两件了。
他靠在山壁上,浅浅地睡了过去。
在他醒来之后,这里发生过的记忆,那个几年的声音,都会被淡化。
他还是那个遇事不留情面的叶申。
***
最精密的仪器一道道扫描,季开走在这条密闭的走廊内,他来到了一间办公室。
他面对着那冰冷的无处不在的监控和录音设备,打开了搜索栏。
“代号white peacock,等级序列九,申请搜索心理颜色干涉法。”
短暂的运行后,无数次来到这里,却从来不知道该搜索什么的他第一次看到了明确的结果。
接过那个文件之前,耳边传来威严的震慑。
【white peacock,你确定要翻阅这份文件吗?】
【看过之后,你的危险评级将再次升高,请你仔细考虑。】
季开笑了:“这属于我的权限范围。”
他不相信法涅斯,也不相信关岁理,但是文件不会作假,他有必要亲眼看见。
于是法涅斯没有了声音,那份文件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翻了开来。
申请在十序列计划中大规模应用心理颜色干涉法。
申请人——顾兴邦
再翻一页,是一系列落实的具体举措。
执行人——关岁理
手中的纸页被紧紧地攥成了一团。
第4卷 视觉悖论
第077章 视觉悖论
【欢迎来到十序列计划, 您的法涅斯权限已开启,当前您的法涅斯权限等级为序列三,您将通过闯关升级您的法涅斯权限。】
关岁理睁开眼睛的时候,人正走在一条向上攀爬的阶梯上。
【当前新增权限内容, 特殊合金、烟酒等精神类药品, 体积限制百立方米。】
【针剂成分上限10克。】
耳边是法涅斯机械的播报声, 身后同样跟着几个脚步。
【精制品数量及质量受限于个人逻辑运算能力, 请合理规划安排。】
关岁理回了头,身后三个人同样沉默着,大概也在听着同样的播报。
一个西装男人低头沉思,一个男人压着墨镜观察四周,剩下一个大叔畏畏缩缩跟在最后面, 神情中充满了警惕和仿徨。
那位大叔的年纪最大,权限也最低, 在其余所有人都达到序列三的情况下, 他的权限竟然只有序列一, 他不论是神情还是权限, 都跟周围格格不入。
【检测到闯关人员已就位, 任务开启。】
【任务名:视觉悖论。】
【警告, 视线是极其危险的东西,请闭上你的眼睛。】
【任务达成条件:请欣赏画作。】
【本场死亡率:50%。】
画作?
可周围空空荡荡, 连个画框都看不到, 要怎么欣赏?
【下面为您播报闯关行为准则。】
……
关岁理自动屏蔽了耳朵都快听出茧子的闯关行为准则, 开始揣测法涅斯每句话的意思。
“啊!”
大叔惊讶指天一喊, 关岁理迅速抬起了头, 瞳孔骤然紧缩。
高高的天幕上, 左右横生着一条条的通道, 在他们的视线里,通道不停地摇摆变幻。
更高的地方,那被通道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上,数字4飞速上涨,几乎以一个胆战心惊的频率变化,最后变成一个鲜红的126。
这一关竟然有如此多的闯关者,超过一百个人聚集在了这一个狭小的关卡中,这一关的惨烈程度将会超过他经过的任何一场。
他沉痛地闭了下眼。
他迅速四处寻找其余的人,可周围空空茫茫,除了他们正在攀爬的阶梯,好像整个世界都跟他们失去了联系。
他身边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
关岁理又一次转头,这一次,他看清了众人后背隐约的阴影,他忽然发现,那竟然是一层厚厚的羽毛。
或黑色或白色,羽身光滑、泛着薄薄的油脂色泽,就好像刚从鸟类背上拔下来。
身后一根同样的羽毛缓缓飘了过来,关岁理接在手心沉默了会,伸手到背后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绵软。
他伸手揪了一根,那东西分明长在他的衣服上,可拔下来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
羽毛举到面前,纯白色根根分明,根部沾着鲜红的血。
其余人忽然被他的举动惊到,随之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摸向自己的后背,脸色不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