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人类躯壳的嫉妒,而关岁理,是他最想拥有,最想侵占的一个。
他知道季开守在身边,要忍住这个冲动有多么不容易。
他已经足够克制。
可画面一消失,他就对上面前发疯的季开,现实瞬间割裂。
什么克制,都是假的,一旦发疯,什么克制都成了虚的。
关岁理清醒地感觉自己不行了,头脑成了浆糊,他推开了季开。
季开含糊地拦了下,可关岁理更坚决推他,他只好遗憾地慢慢退开,末了,还在关岁理的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关岁理骤然解放,大口大口呼气。
身子失重猛地坠落,却没有跌倒,他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一抬头,就对上季开遗憾的目光。
他警惕地站起,尽力咬着牙,只想,幸好这一关季开没有躯壳。
不然……
不然什么呢?他并不是很想思考之后的答案。
他敏锐发现了季开恢复了:“没事了?”
季开洒然一笑:“放心,我说的,全都算数。”
季开的目光滚烫又光明正大地扫过来:“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
“我会负责。”
关岁理攥着拳头恶狠狠地发火。
负个屁的责。
第175章 广播
关岁理觉得, 自己刚刚就是脑子抽了,他简直疯了才会让季开得意。
“你想住在黑塔那边吗?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每天都开飞船来维斯特穆接你,路上不会耽误你时间, 我的飞船足够大, 我可以给你开一间实验室。”
“不过我觉得都出研究所了, 还是要多休息休息, 还是不要继续做实验了。我之前买了德兰家的床,真的很舒服,小是小了点,不过我们睡还是够的,我在飞船上也装一张。”
关岁理沉默。
季开迅速领会:“你猜你也不喜欢黑塔那地方, 那我们就继续住在你那栋小楼,我不讲究的, 我就住你卧室就行。”
“不过你的床还是太小, 我们到时候好好挑一张, 下班之后我就去找你。”
“季开!”
关岁理忍无可忍喊了他一声, 季开笑眯眯应下, 显然就等着他喊:“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
他发觉他被季开牵着鼻子走了。
他简直糊涂了, 以季开的口才,他跟他继续说下去只会被绕进去。
他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一副荒唐样子, 季开太烦人了, 他不想再因为这事纠缠, 最好的办法就是忘了:“我得去下面看看。”
“关岁理, ”季开焦急追上来, “我就是太高兴, 你别生气。”
快点, 赶紧下去,不要再理他。
“我现在拉不住你,别~”
关岁理鬼使神差停了脚,季开的语调听得实在煎熬。
这人究竟怎么样才算完,他带着些恼怒,还有些自暴自弃:“好好说话!”
季开忙不迭赶上来:“好,我就好好说,你别跑。”
“我现在还觉得在做梦,我怕法涅斯又给我编了段故事。”他是真的难以置信,他向关岁理索吻的时候,他残存的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简直吓疯了,关岁理一定觉得他是个不要脸的政客了,用自己来威胁他。
可没想到……关岁理竟然愿意,他都高兴疯了。
“所以?”关岁理双手抱胸,他从没想到季开是个这么麻烦的人,“你要怎么样?好,我告诉你,跟法涅斯没关系。”
“行了,我还有事情要做……”他只想赶紧下楼。
“我就想要一句话。”季开打断他,他直视着关岁理的眼,像在害怕一个回答,“你是为了救我吗?”
他该知足了,可是人就是这样,尤其是他,总是得寸进尺。
为什么非要逼关岁理,一个答案能有什么影响?
要是结果不是他要的,他也肯听吗?
他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认。
关岁理果然抿紧了唇,他的忍耐到了限度。
可季开就那么一直盯着,他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撑着那张冷脸撂下句:“你需要吗?”
这回再不停留,他决定无视季开所有的话和情绪,飞快下了楼。
只是季开眼睛忽然亮了,那双茶色的瞳孔前所未有的清亮,像是盛了一盏清甜的汁水,要腻死人的甘美。
他亮得那张四分五裂的脸都好看了起来,他在原地哈哈大笑:“我知道了,”他冲着关岁理的背影喊,“我记住了!”
关岁理好悬下楼崴了脚。
他破天荒迷信了一把,最近流年不利,宜远离季开。
关岁理终于历经坎坷下了楼,他踩在地面上的时候,头一次觉得短短一段路会这么艰难。
季开追了上来,他疾走几步,踩上了一块残破的砖块。
砖石骨碌碌滚出去,滚到了更远的地方,他猛地抬头,如梦如醒,入目尽是断壁残垣,他都在做些什么啊。
他都做了些什么?
远处还能听到有人在争执,精神体被粉碎后再没有了结果,可是他们的争执依旧不会结束。
精神体没了,永远不会结束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心里颜色干涉法在任何人手里,都不会比你更好了。”
“当时老师劝过我,”他望着遥远的实验室,近乎残忍地分析,“如果我不做这个研究,一切就不会发生。”
季开叹了口气:“你很聪明,你知道不该这么想。”
季开换了个说法:“研究是议会批准的,我们会批,就说明,没人认为你有错。”
关岁理看向了他,迟疑许久,或许是季开太过坦诚,他第一次摊开跟别人聊这个话题,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切入,最后,他问:“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你是问我审判决议。”
“舆论会给你定罪,”季开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轻巧,“可是你到底又有什么错呢?”
“没有察觉到实验背后的阴谋?把你的心理颜色干涉法研究得太过透彻,太过方便,以致于别人很容易就可以上手窃取?”
“这都是当权者无能的借口。”
“但如果半点影响都没有,那当然也不可能。”
“至少五年,你不可能再获得更高的职位了。”
“你的档案也会被列入重点观察名单,忘了你已经在了,以后你提交的所有文件和议题,都会多几道审查手续。”
“但我保证,除此之外,一切都不会改变。”
“你依旧是维斯特穆最珍贵的那一批研究员,我以及议会全体,都会尊重并支持你的研究,感谢你为联盟做出的贡献。”
关岁理仿佛勘破了一直以来困扰的谜题,又好像还是看不清结果。
但他身处维斯特穆,也终于能露出了一点微笑,他的情绪复杂,到口边是一句:“谢谢。”
季开觉得这个人怎么那么让人着迷呢,总是那么强大,偶尔流露出的一点脆弱弥足珍贵。
可那脆弱也从来没有怨怼,他到底是怎么面对这个伤害他的联盟呢,怎么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还依旧挡在联盟面前?怎么对着伤害过他的人,还能说出一句谢谢?
他只庆幸地想,幸好以后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
他可以慢慢去了解。
关岁理捡起了一块石头,他掂了下石头的重量,仿佛已经做好了决定:“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攥着那块石头往远处的大楼走:“该面对的,谁也逃不掉,谁也别藏着。”
***
“敬告维斯特穆全体师生,我是情绪色彩研究所所长关岁理。”
广播通报突兀地出现在维斯特穆每个角落,还在慌乱中戒备搜寻的人们同时抬起了头。
“关岁理?他什么时候出来的?监管人呢?”
有人立即警醒:“他抢了广播权限?快去切断信号。”
有人才放下通讯器:“他抢的是广播室,他用一块石头砸开了广播室的门!全套设备都在那里,切不断,我们的人根本打不进去!”
他们心里咯噔一沉,下一刻,径直拔腿往过赶,才经历过波澜的心登时提起,他们隐约预感到,新一轮的风暴即将袭来。
“就此次精神体事件,我向诸位同僚致歉。”
门外是剧烈的撞击声,关岁理稳稳坐在广播台前,轻描淡写说出了真相:“此次事件根本的原因是心理颜色干涉法的滥用,一部分人的脑中被植入了人类起源自精神体的理论,才导致了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砸门的,奔跑的,一瞬间都停滞了。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人是疯了吗?
“就我本人的疏漏,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
“请诸位不要惊慌,也不用着急来抓我,我不会跑,我就在广播室,不会离开。”
“诸位需要查证,我也希望诸位查证清楚。只有事实能证明一切。”
“罗歌老师说过,他们的研究所会向所有人开放三日,我希望诸位可以去七楼隔离实验室看一眼,祝各位成功找到答案。”
议论,沸腾,维斯特穆到处都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他就是在妖言惑众!不能信他,把他抓起来!”
“我们本来就要去那间研究所,不管为什么,我们必须去,不能再等了。”
“为什么不去,我们耽搁了好多天,这事没完。”
吵吵闹闹,争论不止。
一部分人蜂拥去了废弃的研究所,这间鸟雀筑巢的建筑物许久以来,第一次迎来了这样一群数量庞大,还格外不讲礼貌的人类。
一部分则直冲广播台而来,打头的是荷枪实弹的维斯特穆驻军。
关岁理放下麦,关掉了设备,就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结果的到来。
门外的撞击越来越大,季开也同样不以为意,他仗着精神体在屋子里晃悠一圈,寻思找点东西给关岁理解个闷,还真的瞧见了点东西。
他惊喜地回来告诉关岁理:“左下方那个抽屉里,有一盒烟,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关岁理倒是确实意外,干坐着确实无聊,他就俯身去那个抽屉里拿出了烟,只是尴尬的是,竟然没有火。
维斯特穆的广播员真是个讨人厌的天才。
季开怂恿:“这设备里有个高温区。”
不等多劝,关岁理已经拆开了机壳,从一堆散乱的零件拔出了那个小型的高温筒,他叼着烟凑过去,明亮的火星就在屋子里亮了起来。
袅袅的烟雾变得渺远。
关岁理抽上了烟,当然知恩图报,贴心地顺手把人家的电源也拆了,防止高温燃烧,十分有安全意识。
季开假模假样拍手:“应该给你颁安全奖。”
关岁理有烟抽,无视了季开发疯。
于是十分钟后,终于砸门进来的人员就看见一地碎零件,疑似拆了他们广播台的关岁理站的跟这堆零件离得远远的,仿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阵窒息,这人不是来抢广播的吗?到底怎么搞成这样的???
驻军指挥官火眼金睛盯住关岁理:“别想撇清关系!”
协助破门的广播员挤上前来,一眼扫清局面惨叫一声。
“我的烟!不,我的广播台!”
他捂着心口一阵绞痛:“心理颜色干涉法这么可怕吗?这就要摧垮我的心了?”
关岁理冷漠地拒绝不属于自己的罪名:“不要诬陷我,也不要把什么都推到我的研究上。”
广播员更痛哭一声,跟指挥官告状:“他还威胁我!”
指挥官头疼挥开了这个不争气的协助人员,面向关岁理:“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最好说话算话,不要耍小聪明,不然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关岁理觉得这就是招呼他的意思,于是点头走了过去,一抬腿,指挥官和身后军官同时警惕一退。
半响才对上关岁理疑惑的眼神,指挥官当即很没面子抹脸走人,不忘跟手下人撂话:“你们抓了他,不要让他挑战我们军团的威严。”
军官们拼命恶气腾腾应道:“是!”
关岁理耳朵被震得发麻,他不是很理解这位指挥官还有这群士兵。
也不理解这个威严到底在哪里。
维斯特穆的驻军是这群人,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但那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他最后终于被带出了这间广播室,他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心想——
审判要来了。
第176章 伺机
关岁理站在审判庭上, 明晃晃的锁链困住他的手腕,金属贴在皮肤上,寒意顺着表皮深入骨髓。
法官坐在主席位陈述着他的罪过,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判词。
形形色色的目光从四面阶梯投下, 憎恶, 恐怖, 麻木, 好奇。
话语和目光都像是一把利器,精准地扎进他的血肉。
他闭上眼就看见了那些铭心刻骨的灾难,亲友反目,情意沦丧,感情和道德都成了废纸。
灾难无法终止, 错误永远不会挽回。
“关岁理。”
有人喊他,他就瞧见了不远处的季开, 他一直悬停在关岁理的不远处, 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仿佛永远都会这么看着。
“都结束了, 别忘了你该做什么。”
关岁理的动摇顷刻就荡然无存, 他吸了口气, 把杂念摈弃。
那些判词剐蹭着耳膜,听起来依旧刺耳, 可都已经听过了, 已经听过的东西, 没什么大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