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 你总会来找我的。”
关岁理被水流推着上升, 视线颠三倒四, 他终于看见了人鱼的脸。
那是……季开的面孔!
他仰头望着关岁理, 抬得过于高了, 以至于整张脸都直白地暴露在视线里, 泡得发白的下颌线,他该有多冷。
季开似乎视力不好,竭力睁着眼望向他的方向,可渐渐还是失了焦距。
静静漂在那里,就好像……已经死了。
关岁理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无法理解的怒火,他不信,凭什么,他是整个深海的霸主,谁能杀得了他。
他奋力调动手脚,他要回去,那僵直的手脚竟然真的有了知觉,他霍地一划,撞在了坚硬的铁板上。
关岁理震醒了,海水倏然消失,惨白的光充斥四野。
剧烈的疼痛提示他现实的存在,他才恍惚过来那是一场梦。
他的手脚依旧无力,耳朵能听见气流声,可以就像是隔了一层布,显得那么遥远。
这是哪里?
周围为什么这么白?
他的眼睛还没恢复吗?
季开呢?季开怎么可能就死了,他不信。
他立即就要起身,他要去找季开?季开一定还活着。
可他一动,头颅肩膀就磕到了坚硬的东西上,磕得他浑身骨骼钝痛,鼻头发酸。
周围有什么东西在?
他想要伸出手去摸,可胳膊抬起一半就无法动弹,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维持一个蜷缩的姿势,腰腹和大腿都已经发了酸,微微一动,骨头发出抗议的响动。
这是……一个狭小的壳。
他的眼睛并没有什么问题,这里本就是一片惨白,没有半分的杂色牢牢锁住了他的肢体,纯白的毫无缝隙的壳子将要锁死他的思想。
这是他曾经待了不知道多久的白色地狱,关押拷问的禁闭室。
季开死了,而他又一次被关起来了。
他战栗绝望地意识到,他又被抓回来了!
意识到的同时,他的大脑就收到了氧气不足的信号,一阵恶心的窒息塞满了他的胸膛。
可分明,这里的换气设备足够完善,他却觉得自己要死了。
眼角就不自觉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那是在这样的四处不见的惨白光线中,长久被刺激的结果。
他眼睛干得发疼,在窒息中难耐地闭了眼,犹觉不够,伸手捂住了双眼。
可是眼前依旧是惨白,泪水渗出指缝,眼睛火辣辣地疼。
周围的温度仿佛再次升高,他浑身的汗液急速排出,他几乎要脱水了。
他急促呼吸着,试图从稀薄的氧气中求得一丝清醒。
无数紊乱的生理反应接踵出现,关岁理浑身都快被汗水渗透了。
他还是回来了。
他一开始就在这里,不,可能他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他根本就没有出去。
他涣散的神智间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不对劲,可是大脑中都是刺目的白,晃得他根本无法思考。
他的手脚开始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一下磕在四周的铁壁上,他疼极了,可是却压不住半点恶心。
他的喉咙紧到了极点,他努力呐喊,可是人海茫茫,他却找不到一个喊的名字。
他想喊季开,可是季开已经死了!
那一刻,他喉咙里被塞了一把沙砾,张口就是一腔的血。
他叫不出来,可血气在不甘地嘶吼。
可他叫不出半点声,毫无意义的音节,简直就像是疯了的野兽。
“关岁理!”
“关岁理!你能听见吗?”
“关岁理,不要装疯卖傻!这是最后的警告!”
他终于听到了通风孔之外的声音,就像密闭的球忽然开了一个孔,他的情绪顿时有了开口,他朝着那个孔大口大口呼吸着。
“这里是维斯特穆驻军三团,我曾是你的同事,现在也是一阶上尉菲利克斯,我是你的审问官。”
关岁理呼吸顿止,跟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话语,他根本没有出去,他一直都在这里!
下一句就是——
“我警告你,不要试图在我眼皮子底下说谎,不要试图和我谈交情,没有人能骗过我。
“你被指认试图控制维斯特穆所有科学家,你有什么目的?”
长久的无法自主窒息,他的呼吸道撕裂一般的痛。
“你怎么敢?你是要颠覆联盟吗?”
“反人类罪!”
“你就该永远待在禁闭室里,你这个疯子,就永远该被关着!”
“你别想出去。”
“把你的罪行都交代了!你的余生都该忏悔!”
“说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是不是要利用维斯特穆的力量进攻黑塔?”
“你是不是要摧毁联盟舰队?”
“你研究心理颜色干涉法要干什么!”
“你是不是已经用在了什么地方?你要控制谁!”
“联盟首席执行官?还是联盟军团长?到底是谁?你是联盟的罪人!”
关岁理试图反驳,但是他无法呼吸,他说不出来一个字。
“为什么不说!你究竟有什么计划!”
“承认是你唯一的选择,联盟不可能放过你。”
肺里的血气上涌,他拼命呐喊,可他全身用力到发抖,就像所有维生的力量都用在了喉咙上,他就要死了。
说出那个字他就死了,可是他喉咙依旧发不出一声。
“冥顽不灵,”菲利克斯怒了,“你还在逞什么强?”
“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不说!”
“你不交代,就算死,能安心吗?”
关岁理人已经靠在了铁壁上,他也毫无所觉。
菲利克斯拔腿就走:“不交代没关系,明天还会有人来问你。”
“你不说,就不会停,直到你交代为之。”
“你最好认清楚现实!”
关岁理脑中一阵焦急,他努力要喊这个人别走,可还是出不了声,他伸手去拽,手臂撞在了铁壁上。
他的手臂用力挣扎,可是永远突破不了这个铁壳,永远拉不住这个人。
不能走。
为什么拉不住,停下!
他还有话要说!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急疯了拼命往过一撞,他声嘶力竭喊了出来。
“季开呢?!!”
菲利克斯脚步一停:“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如果你想问的是那些精神体,我确定地告诉你,他们死了!”
“死了?”他都没意识到他在问。
“是,死了,干干净净,”菲利克斯疾步走回来,“不然让你放他们出来?”
“死干净了,全部剩下碎片,碎得手脚都分不出来了。”
他残忍地笑:“你知道为了及时粉碎他们,机器重开,又死了多少人吗?”
“剩下的可全是真正的人啊!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是灾星,你就该被关到死!”
嘴里的血腥气猛地窜上来,肺里的血气一刹那浓重。
恶心感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一低头,呕出一口血。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你什么都做不了。”
“该死的都死了,你也要死!”
脚步声远了,关岁理猛地要拉:“等等!”
不可能!季开不可能死!
“放我出去!”
“我要出去!”
那脚步消失了,听不见了。
关岁理急躁地要站起来,他盯上了面前的铁壁,凶狠地,一拳砸了上去。
他的拳头拥有超过两百公斤的打击力,他第一次毫不收力使出。
后肘撞在铁臂上,蓄力砸上去。
拳头砸在铁臂上,毫无保护的指骨应声断裂,他栽倒回去,手臂垂落一边。
头脑里是火星炸开的疼。
铁壁整个都在共振,耳朵里都是震耳的嗡鸣。
他疼得整个人都在抽搐,可他不等缓和,他等不及了,一咬牙,另一只手臂砸了出去。
“回来!”
一拳又一拳,整个铁壁嗡鸣不止,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只知道他要出去。
可那铁壁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高山巨石,他即使怎么砸,甚至上面都没有出现一丝缝隙。
耳边只剩下一声一声的震响,疼痛麻木了,时间也麻木了,他甚至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了。
他又是一拳砸出,半响没听见声音,他才发觉的手臂动不了了。
他茫然一瞬,精神好像跟身体脱离了,他感觉不到痛苦,身子轻飘飘的不受控制。
他靠在那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耳边还有人在质问,可是他听不懂了。
他只是盯着铁壁上出现斑斑血迹想,这里至少不是白色的了。
“你还不认罪吗?”外面的人气急败坏。
他听见自己平静地问:“季开呢?”
那人就走了。
后来他连徒劳的问话也没了,例行询问成了通风机一样的杂音。
他不明白了,为什么要问他认不认罪呢?
他有罪,他知道。
他早就承认了。
为什么还不停止呢?
至少,把灯关了。
大脑中都是刺目的白,闭上眼也是同样的白色,他睡不着。
长久的失眠让他更加沉默。
他觉得,就好像他的血液也变成可怕的白色,他人都快被蒸发成一缕光,永远粘在常年不灭的铁壁上。
但这里,光也出不去。
他的意识终于还是停止了。
白色终于熄灭,黑暗温暖地从地下包裹上来。
第174章 复活
他闭上了眼。
他好累。
他想睡一觉。
够了。
什么都不想做了。
【检测到闯关者陷入濒……】
法涅斯的播报音刺啦刺啦, 念着念着那声音竟然逐渐压低,趋于熟悉,变成了一个越来越低沉的男声。
【……死状态……】
声音终于稳定在了一个频率,比所有人的声音都要舒服。
【现为您自动播放闯关行为守则。】
永远带着点笑意, 那是季开的声音。
季开?
关岁理惊喜地寻找着, 可半响才想起, 这个守则本来就是季开录的。
但他竟然不知道, 会在濒死状况再次播放,声音也换成了录制者的人声。
这是最后让他再听一遍吗?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罪过?
季开死了,所有人都这么说。
被他害死的。
不仅是季开,他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是被审判的罪人。
可他竟然妄想去改变一切, 他的一生只该囚困赎罪。
【一、不要怀疑自己。】
关岁理猛地晃神。
他明明做错了,所有人都说他错了。
他不该怀疑吗?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对的, 可是没有人信他。
所有人都要杀他。
“二、不要相信这个世界。”
此刻的一个透明的巨大容器中, 有谁艰难地念出了话。
本该彻底消散的一堆碎片中, 一堆被掩埋的碎片忽地震动起来, 迅速, 那些碎片卷起飓风, 透明的容器刹那变得模糊。
看守的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迅速按下警报, 无数的白大褂聚拢过来。
“混账世界, 想杀了我, 做你们的梦!”
关岁理听着播报。
季开的嗓音低沉, 尾音却总是轻轻地勾上一下, 简直就像是……嘲笑所有的人。
也嘲笑他。
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都是假的!
【三、务必小心黑色。】
蔓延的黑包裹了他的腿, 一点点爬上他的手指。
关岁理下意识抗拒, 他一动手,那黑暗就褪去了一半。
季开念着守则,破碎的碎片嘶吼着挤在一起,每一块碎片都在互相排挤拉扯。
他本就不成模样的形体更是张牙舞爪。
剧烈的风暴乍起,玻璃器皿出现了裂痕。
研究员们迅速奔走:“开仪器,再销毁一遍。”
“四、这是我的个人祝愿,请诸位努力活得长久一点。”
“活下去!还有人在等我!”
季开张狂地吼出这句,风暴迅速炸开,耀眼的光炸穿了玻璃器皿。
碎片崩开,所有的仪器同时出现不正常的警报声,下一刻,同时自爆。
关岁理耳边是最后一句。
没有了法涅斯的代为通报,他耳边听到的是季开真诚的祝福。
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看到了季开的情绪压制室内说完前三条,略带犹豫地微笑了,季开有些自大又真诚地祝福:“有点多余,不过还是加上吧,虽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祝愿。”
季开的话语变得温柔和低沉,他的虚弱有些遮掩不住了:“请诸位努力活得长久一点。”
可听到就仿佛觉得,只要再撑一会儿,一会儿就够了,季开就能赶过来,粉碎一切,所有人都会出去。
【行为准则播报完毕,祝您闯关愉快。】
他忽然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软弱都是借口。
都是法涅斯的计策,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还在关卡里,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谁说季开死了,他还没有亲眼看见。
他要出去!
忽地,禁闭室一阵震动,他还恍惚以为是自己造出的余波,可后知后觉发现,这是外面的动静。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