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你还有最后一次辩驳的机会。”
关岁理眼也不眨, 他波澜不惊认下了滔天的罪过:“没有。”
“我现在宣判, 判处关岁理反人类罪, 收回个人全部荣誉,剥夺个人全部权利,禁闭终生。”
审判锤落下,同样是熟悉的结果。
关岁理被带走,荷枪实弹的警察隔绝了那些憎恶的目光,曾经的信任成了如今的追悔莫及。
就像一切在重演,他还在当年。
可他一侧眼,就能看见季开默默跟在一边。
该结束的早就结束了,他不过是在一个关卡中。
法涅斯的用心昭然若揭,他不能害怕。
也不需要害怕。
他来到了禁闭室,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球体,普普通通的一个壳子,却比什么刑具都令人望而生畏。
终生禁闭,执行人还在宣读最后的警告,告诉他他的余生都会在这样狭小的地方度过。
最后因为精神崩溃或者内脏挤压死去。
关岁理对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他曾经很畏惧,可这次他自己走进去,心里一阵安宁。
他已经知道了,里面的光异常微弱,他不需要遮蔽他的眼睛。
禁闭室的门闭合,关岁理的呼吸急促了些许,又在季开的担忧下平缓。
关岁理靠着铁壁,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他终于吐出一口气:“我知道,放心。”
季开也终于露出一个笑:“我一直在,你不是一个人。”
他话头一转:“我猜外面八成被你闹翻天了,你刚刚没瞧见那几个,来审判庭都卡点,我猜他们忙着破解你实验室的防火墙,估计一晚上没睡。”
“你正好躲躲清净。”
关岁理知道季开是在变着法子哄他,但也顺应笑了声。
“有些事情,只有摊开了,放在太阳下面晒了,才能解决。或许会很痛苦,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帮我看着点。”
季开丝毫不谦虚:“你信不信,我就算待在这里不出去,外面发生什么我也都清楚。”
关岁理实在不想跟他唠了,这人狂得没边了。
他安静了没一会儿,竟然靠着微曲的铁壁睡着了,季开也适时收声。
关岁理的面貌带着疲倦,身体被迫蜷缩成一团,即使睡着也隐约察觉到不适。
季开禁不住一阵心疼,只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这鬼地方,睡着至少没那么难受。
他搜刮着以前记下的东西,准备等关岁理醒来以后给他解闷。
但……竟然一直没派上用场!
关岁理接下来的时间,除了需要配合禁闭室定时定点的日常生理活动,就一直在睡。
季开从一开始的欣慰,变成了震惊,最后麻木了。
他不相信一个正常的人类能完成这样的作息。
他猛地想起,关岁理好像从刚见面起,一直就这样啊,有时间就能睡得昏天黑他,他之前还以为这人是太累了。
现在看来,都是关卡任务限制了他的发挥,要是没事,他甚至可以不醒。
只是稍一联想这样的原因,他的心又丝丝缕缕揪着疼,他疼得甚至闷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关岁理曾经在禁闭室待过多久,可是看他的应激反应,那一定不会太短,还有他脑子里那个要时时刻刻绷着弦的东西,以及他一直揽在身上的,迫在眉睫要挽回的罪过。
初见时的黑眼圈和疲倦都说明了他到底有多累,他是不是曾经很久,都没能安安稳稳睡过一觉。
他这一刻甚至想着,让外面那些人再多闹腾一段时间,别打扰关岁理。
可是又瞧着他诡异的姿势,随便一动骨头就咔吧咔吧响,担心他这么睡下去出问题。
最后索性随缘了。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还发生一件意外的事情。
“关岁理,醒醒!”
季开焦急叫他的名字,关岁理俶尔睁开了眼,但眼睛是睁开了,却许久没有聚焦。
他最近一直睡着,大脑许久不动用,忽然开启,出现了几次卡顿。
他半天才意识到禁闭室被打开了,光线适应过去,他看见了不远处的助手,以及倒了一地的驻军。
助手神情癫狂,冲上来拽他:“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
“都完蛋了,他们要毁掉心里颜色干涉法啊,你满意了吗?那是你辛辛苦苦研究出的东西啊,你怎么肯!你怎么舍得!”
关岁理半点不惊讶的样子,他难以置信捂住了嘴:“是你要毁掉的!”
“你想毁了心理颜色干涉法!你想毁了才说的,为什么!”
“明明就差一点,我就能见到我的朋友们了。”
他凄徨跌撞,无法面对破灭的幻想,他撞在墙上,无力滑了下去。
即使到今天,关岁理也不忍心看他这样:“现实是残酷的,可是你必须接受现实。”
“你进入实验室第一天,我就教过你,在我的实验室必须要学的,就是不要被自己迷惑。”他说得坚决,可他也知道,那太难了,“别害怕,你能看清,你也必须看清。”
“现实?”助手念出这两个字,声音近乎心死,“你告诉我那都是假的?”
他猛然起身:“别想骗我,我的朋友怎么可能不存在。”
“你要毁了心理颜色干涉法是吧,我告诉你,我在你的大脑里植入了一个微缩干涉机。”
“你要毁了它是吗?那就先毁掉你自己啊!”
关岁理觉得惊惧又荒谬,他的心理颜色干涉法在这时候,还没有能够微缩到植入人脑的地步。
这人也并没有机会能对他做什么。
可他依旧感觉到了真实的被开颅的剧痛和晕眩。
因为这事情真实发生过,在他同样不管不顾戳破一切之后,恼怒的导师把他送上了手术台,和麻醉剂一样冰冷推入身体的,是导师更寒冷的话:“不可能的啊关岁理……”
“不可能的关岁理!”助手同样叫喊,“我告诉你,仪器永远不会被毁灭,你以为你做出来的东西,你就能控制吗?”
“天真,未来会告诉你你错得有多离谱!”
导师的警告声中,冰凉的仪器植入了大脑,跟他的血肉粘连缠绕在一起。
他脑中无时不刻都是机器震耳欲聋的嗡鸣,他再也无法闭眼。
关岁理大脑抽得一疼,浑身骤然无力,他身子忽地失重,已经被推回了禁闭室,助手摔门离去。
关岁理感受着往事和现实前赴后继撞上来,才修养好一点的精神又一次崩得拉紧,紧得随时都会断掉。
“还不到时候。”季开猛地出言,关岁理才望向了禁闭室的侧面。
季开依旧一瞬不瞬凝望着他:“听我的,相信我。”
关岁理看着他,勉力平复着精神,许久,他终于倒了回去,他绷紧的肌肉几次试图放松,却都无法成功。
季开叹了口气:“我给你讲讲我那边的事情吧。”虽然有些事情说出来丢脸,不过无所谓了。
他搜刮的点子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关岁理无法再像最初那样安然入眠,偶尔太累睡着也会莫名惊醒。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也干裂,一开口就渗出黏腻的血丝。
季开就一直看着,他不能开口,还不到时候,他只能看着。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还不行。
他很想去碰碰他,可是他现在这个鬼样子,最应该做的就是离关岁理远一点。
他也快疯了。
他焦灼地等待着,终于,他等来了时机:“关岁理。”
关岁理立刻睁开了眼,他眼睛里满是血丝,他闭着眼睛也无法入睡,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关岁理手一垂,袖口就滑出一把剪刀,更准确的,是雪茄剪。
是他刚刚被拉出去的时候,从助手身上顺来的。
助手本来是不抽烟的,或许最近跟了他今天,模仿他学了抽烟的模样,又见了他抽屉里的雪茄,身上才备上了雪茄剪。
他当初从导师身上顺来的,也是雪茄剪,他这一刻感觉到一种命运般的巧合。
有些事情,即使法涅斯不刻意安排,事情依旧会回归原本的轨迹。
他短暂的怔愣没有逃过季开的眼睛,他来了兴致:“雪茄剪?这把不太好,我用的还行,是我自己做的,你应该见过。”
季开暗戳戳暗示,关岁理很难听不出,这人是想提自己送给关岁理的那把雪茄剪。
可他不想回答。
他倏尔用剪刀狠狠刺向铁壁,竟然真的戳中了近乎完美的铁壁上、那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季开不知道,当时他从导师身上拿到的,就是季开那把雪茄剪。
只是他撬开禁闭室,那把剪刀就碎了,这结果并不美好。
他离开之后,看着那把四分五裂的雪茄剪,莫名就想尝尝雪茄的味道。
只是跟剪刀配套的那盒,早就找不到了。
他买不到雪茄,随便去街上买了一盒烟,用剪刀最后的部分剪了一下点燃。
从此就戒不掉了。
雪茄剪精准地又一次钻入禁闭室的关节,那样一把普通的剪刀,在他手里却莫名就拥有了神兵的威力。
在季开更刻意的询问下,禁闭室崩的一声断掉,关岁理一个踉跄从禁闭室跌出来,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活动了一下手脚:“去买盒烟吧。”
季开不理解地啊了声,关岁理的烟瘾实在太大了,他有点发愁。
他直接劝关岁理会不会不高兴。
关岁理望向了他,真诚地记住他的眉眼,从过去到现在,他补上了亏欠的道谢,他轻笑:“谢谢。”
季开立刻矜持地摆出端正的模样,可尾调都快翘起来。
“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177章 飞燕草
关岁理一离开闭塞的禁闭室, 接受的信息瞬间以几何级别上涨,雪花般顷刻堆满了他的意识。
一桩桩一件件,密集到他仿佛不是被关了十几天,而是十几年。
无数的信息充斥眼前, 他浏览的速度快到晕眩, 从中精准捕捉关键的节点。
而维斯特穆, 也终于迎来了一声迟来的叹息。
叹他自己和人类同样渺茫的未来。
情绪色彩研究所被清缴, 所有的工作人员统一接受盘查审问,所有的仪器和资料归档,被无数人日夜不停地分析。
荒谬的控诉一度成为主流,心理颜色干涉法在臆想中毁灭了数个宇宙。
二十位院士和驻军共同展开了会议,讨论心里颜色干涉法的处置。
会上极力主张彻底清扫, 几乎所有的舆论和代表都投向了严惩的一方。
可最终的决议下达,拥有资质保有心理颜色干涉仪的部门, 多达数百个。
物议沸腾。
几轮反抗行动规模浩大, 愤怒的人们登上了飞行器, 宣传手册连日不断抛洒。
代表反抗的飞燕草标志铺天盖地出现在了维斯特穆每一个角落, 可最后都不了了之。
之后几日, 数名民众出现异常反应, 高度怀疑经过心理颜色干涉法的影响。
但消息如泥牛入水,并未有人关注。
及至今日。
不堪忍受的飞燕草终于砸破了封闭森严的大门, 驻军出动, 拿着武器的学生和民众被拘捕镇压。
但同时, 藏匿在深处不为人知的仪器也第一次暴露人前。
最大规模的暴动打响。
维斯特穆乱了。
关岁理想过现状, 也经历过一次, 可再次面对, 依旧有种错愕的绝望。
在他专心研究的时候, 心理颜色干涉法早就悄无声息扩散出去,记录在他实验室名单上的实验者,不过沧海一粟。
在他把一切掀翻的半个月后,各方势力争相上场博弈,最后撕破脸皮,终于露出贪恋和疯狂的嘴脸。
想要躲藏的也终于都一个个浮出了水面。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季开许久没有出声,他看过去,就对上季开凝重的脸色,想来心理颜色干涉法的危险程度,已经触及到了季开的底线,他正在正视失控的机器带来的动荡。
远处同样一阵动乱,警卫们在追捕一个学生,那学生身上套着飞燕草的棒球外套,一切乱七八糟,早就没了秩序。
季开,学生,警卫,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紧绷和憎恶。
关岁理没有去看,他沉下气,蓄力起步,跃了出去。
警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关岁理已经干脆利落撂翻了几人,对方愤怒掏枪,还有人惊慌打开通讯器,关岁理的腿扫了过去。
蓄力的腿砸在血肉骨骼上,警卫不等呼救就无声倒了下去。
所有的枪、通讯器,都成了毫无威力的废铁,摔在了地上。
学生惊魂未定,小跑回来感谢,一对上关岁理的脸,笑容顿时僵硬。
关岁理毫不在意,指了指他身上的外套,学生犹豫半响,还是咬牙脱了给他。
关岁理转身就走,学生觉得简直疯了:“你要干什么?”
关岁理几步甩掉了他的白大褂,第一次套上了一件休闲棒球外套,他适应着从未穿过的款式,学生更觉得自己真的根本就是已经疯了。
他尖叫维护自己的世界观:“把外套还给我!你不能穿这个!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关岁理冷漠地回眸,身后的飞燕草前所未有地张牙舞爪,学生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