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变迁公事公办地说:“既然我们双方都有这样的意愿,我宣布,本次研讨会正式开始,我希望,双方本着公开坦诚的原则,友好达成讨论的目的。”
罗歌点头:“当然。”
余变迁一抬手,右边出现一块巨大的光幕:“那好,本次议题,就我们新发现的精神体,其为人类起源的说法,我们将展开讨论。”
“请双方不要藏私,提交自己的证据和论点,不介意我们这边先吧。”
罗歌不可能有什么意见。
“菲利克斯,你来。”
余变迁左后方的一个魁梧男人站起来,啪地就从脚下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厚叠的资料,啪地压在桌板上,几乎跟他的胸口一样高。
简直怀疑,余变迁选他来讲,不是因为他能说,也不是因为他懂理论,而是因为,只有他能一下子搬动这么多资料。
他们看似浑不在意,可准备比谁想象得都更加充足。
菲利克斯倒也不辜负,瞄了眼资料就镇定自若开口:“我们绝不承认未经磨砺的精神体是我们的历史。”
这人一开口,那股杀伐的论调令全场肃静,他说的话,就是审判。
这个人怎么可能不会辩论,这可是他的专长。
“贵方的论证虽然完整,可依旧不能解答我们的疑惑,首先,个体的存在将成为悖论,可这是我们所有人类坚持的底线,如果我们只是因为从精神体变成了实体,就有了之前不在乎的底线,意识的存在是这么轻易会被改变的吗?”
“贵方的论点中,人体作为容器……”
他口若悬河,慷慨激昂,仿佛每一句话都精心筹谋,让人无法反驳,
可他手上的资料同步出现在光幕上,才发现上面是一条条的数据,他说的一切都来自于他临场的发挥。
这人可怕的临场能力和论述能力,在这帮满腹经纶的学者中,也已经是佼佼者了。
罗歌身后同样站起了人,之前见过的青年,他名叫艾略特,他的人和他研究的武器一样暗藏杀机。
“就你们这边有数据吗?”他一个响指,光幕顿时被他的图标挤占,“虽然是不懂事孩子的胡闹,可我们的结果已经给你们看过了。你们要是看不懂,我不介意具体给你们分析。”
对面人投来不满,罗歌咳了声,他才笑了声:“好,那我就好好给你们讲。”
……
“我们认为你的数据不完全,这里的起伏并不寻常。”
“难道能有你们扯吗?瞧瞧你们这条,这是唯心论,你们讲的是科学吗?”
“我们是有数据基础,你不能否认人类还没确认的领域。”
关岁理听得头都要疼了,每一个字都在敲击他的神经,辩论的双方从一对一转为一对多,又转为多对多,简直就像一场含蓄的无休无止地撒泼。
相信在场诸人只会比他更头疼。
“要比数据多,你们比得过我们吗?”
“数据多是为什么,你们难道不是因为比我们早研究了三年吗?你们这三年究竟研究了什么,你们敢放出来看吗?”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终于藏不住了,一开始说什么,你们觉得给你们三年就能有结果吗?”
“那你们的数据呢,你们的数据那么多,你敢全部放出来吗?”
吵成什么样子!还像话吗?
“够了!”罗歌又一次敲地板,可是这次激愤的众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罗歌看向余变迁,可余变迁审视着他,就那么稳稳坐着,纹丝不动。
罗歌终于明白了,他气得直接走了出来:“是你的意思!”
余变迁也站起来平视他,一字一顿毫不退让:“我需要知道答案,不然你凭什么让我们对你们放心。”
罗歌一噎,又气:“你要知道什么!你不放心什么!”
“我要知道你们三年来究竟做了什么,”余变迁面对这位老人的指责,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你们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三年,谁也不敢保证你们的手底下没有隐患。”
“我不能跟有所保留的你们合作。”
“我要求公开所有的数据,全部,三年来全部的数据,接受清查,然后再谈合作。”
罗歌的脑子嗡的一声,关岁理同时跟着脑子一抽,他几乎立刻想到了当初废弃实验楼中这帮人的空白,以及他们追着他进入隔离实验室的惶恐。
他们不可能允许给别人看。
糟了。
果然,罗歌立刻拒绝:“不可能。”
“那是我们研究员的心血,你知道里面有多少机密,你凭什么要求我们把底牌给你们。”
不仅是余变迁手底下,罗歌那边的一部分人也皱起了眉。
为什么不能看?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们问心无愧!
余变迁怒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那些讲究,你要跟我们合作,就必须双方公开全部的数据和研究记录。”
“你知道这是你我的根本矛盾,你为什么不同意,你在心虚什么!”
银河所长、右知行一帮人同时站出来:“你这是胁迫。”
“我们从来没有看到你们的诚意!你们凭什么就要我们亮底牌。”
余变迁身后也一帮人扔掉纸笔站出来:“你们要干什么!”
吵吵嚷嚷,不知道谁第一个动手,全乱了。
校长本来坐在一边,见状着急地爬起来,他喊了又喊,这回就连他,都没人理了。
校长颓丧地倒回了椅子上。
第170章 以暴
椅子翻倒, 咒骂声不绝于耳。
谁都不可能预见到,维斯特穆最庄严的会场,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们有一天会在这里大打出手。
罗歌奔走在人群中,他压不住带着的人, 对方有人朝他冲过来, 拥护的人就更凶狠地冲上去!
已经没有了道理, 粉饰的和平被撕破, 辩论是攻击的武器,他们一举一动,只想着怎么伤人最深。
校长躺在椅子上,没人来攻击他,也没人理会他, 他眼中泪水垂下:“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里是维斯特穆。”
关岁理就站在他身后,校长像抓到稻草一样猛地揪住他的衣摆:“你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 维斯特穆不能乱!”
“我知道不能乱。”不仅是他知道, 正在混乱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可是他们停不下来。
就是因为这里是维斯特穆啊, 对本源扭曲的心理干涉但凡发生在维斯特穆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 都不会比这里更加惨痛。
他们是最忠诚于理论的一群人, 别人知道了,或许会恐惧, 无措, 然后一切过去被迫妥协, 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可能会有争夺和倾轧, 但是最后都会接受。
可是这群人不一样, 他们要探究一切, 他们坚信自己探究出来的结果。
那是真理, 他们更接受不了真理的颠覆。
他们会不择手段的去证明,为此什么都能做。
只要有一个结果。
在那结果出来之前,他们都只是一群疯子。
这些人坚持的东西太多了,不能侵犯的东西也太多了。
他们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自量力要扛起来的事情太多了。
反而最后,不敢做的事情也太多了。
罗歌是。
余变迁也是。
他们凭什么不会疯?
罗歌真的不知道那间隔离实验室里是什么东西吗?
“你还站着干什么?”校长用尽力气拉关岁理的衣服,“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不管你想怎么样,救救我们吧。”
关岁理悲哀地想,幸好这里不是现实。
他说:“我需要一样东西。”
他说出那样东西的名字后,校长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是要毁了这儿!”
关岁理无比冷静分析:“这里权限比我高的人至少有五十个,就算他们不擅长战斗,以前辈们的理解力和逻辑运算能力,我一个人占不到优势。”
校长知道他说的没错,可还是觉得癫狂,他简直是在做一场豪赌,关岁理给他的选择,简直是要他在斩首和凌迟里选一个。
可他有什么办法:“我答应你,去吧。”他闭上了眼。
关岁理向他鞠躬:“感谢您的信任,希望你我不要看见最坏的局面。”
他毫不脱泥带水就走,校长睁眼要最后叮嘱几句,才发现人都没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用完就被扔的废纸片:“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关岁理,不敢再移开片刻。
关岁理顺着通道去往人群,耳边的争执一下变得清晰,他看见了一张张熟悉、又狰狞陌生的脸。
他活动了下手腕,翻过重重座椅,突入人群。
他的权限确实没有优势,他没有说谎,但他跟这里人不同的是,他不只有权限。
关岁理落下时带着惯性,手掌压着一个人的后脑就把人掼在地上,那人抽搐了下没了动静,尚未起身优势一掌劈下,右手边的人应声倒下。
他的一条腿抬起,有人的腰腹正好撞上他的膝盖,浑身脱力被关岁理扶了把,倒在一边
及至关岁理彻底站起,他的脚边已经倒下了七八个人。
他左右一扫,锁定了余变迁的位置,走一步,倒下一个人,周围人从毫无所觉到冲上来拦他,没人走过他一招。
煞气冲天,他对这些国宝一样的研究员毫不怜惜,就像个毫无理智暴殄天物的杀人犯。
后来,人群终于无法忽视他,一阵吵闹:“别打了别打了,有人疯了。”
“关岁理?”
“关岁理你要干什么!这里都是研究人员,你要跟我们动手吗?”
“他的老师是谁?没人管他吗?”
“这是要翻天了不成?”
“霍初先呢,管管他的学生。”
“霍初先不在!”
“关岁理你给我住手。”
“拦住他,别用权限,你要一起死吗?住手,拦住他!”
所有的人都顾不上手头的打斗,戒备地防着他,人群不分敌我混在一起,把关岁理包围在中间。
关岁理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这个时候,汗水才从他的额角渗下来,他擦了把汗,一抬手周围人又是一惊,半响才尴尬地站回去。
他竟然一个人用拳头镇了场。
余变迁刚刚在混乱中被人揍了一拳头,捂着脸走出来,阴沉看他,“你捣什么乱!”
“你知道你打了多少人,大处分,校长要革掉你的终身教授。”
无比熟悉的谴责的面孔,他不是第一次见过。
还有这样的话语:“你不配当维斯特穆的教授。”
“你就是灾难,你的研究都是灾难。”
听着实在不舒服。
“你是对的。”
季开的声音忽然出现,他这才注意到人群中的季开,他太过焦躁,季开不出声,险些被他忽略掉了。
季开明明就站在一抬手就能抓住的地方:“不想听就当听不见,你是对的。”
“就算我来,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他几乎下意识想,季开真是自大,关键是这人竟然能一直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可杂乱的思绪竟然自然而然就理顺了。
“安静了吗?”关岁理小幅度喘息着,可他看过来,才发觉他的目光无比冷静,冷静得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自惭形秽。
关岁理太热,脱掉了白大褂,随便扶起把椅子挂上。
“因为我不想待会开启星际直播,联盟公民看到的是你们愚蠢的样子。”
他一抬手,光幕上赫然是两套系统的控制代码。
“银河!我的银河!”
“还有巡航者!他怎么可能!”
“疯了,把他抓起来。”
关岁理充耳不闻,就好像他做的不是大逆不道要被处死的大罪。
“我挟持了银河系统和维斯特穆的卫星信号,维斯特穆大学的每一处细节,都会直播给全体星际公民。”
“你们不是要看吗?维斯特穆有什么要看的,你们都能看个够。”
“你们看了,就能继续做实验了?”
顿时周围人简直气疯了:“你要干什么!谁允许你这么干的!”
“警卫队呢,把他抓起来。”
可有人冲到门口,才发现校长站在那里,一脸坚决地打开了会场的最强安防程序:“有人想出去,除非杀了我这把老骨头!”
他们无法相信校长竟然也会支持关岁理,可谁也无法对这位老人说出一句不恭敬的话,全都指向了关岁理。
“你知道有多少不能公开的东西吗?你要叛国!”
“关岁理,你自己的研究所难道就敢让人看吗?你住手!”
言语不够,无数人伸手去抓他,关岁理岿然不动。
“我要叛国?你们难道不是要叛国?要联盟一起死吗?”
“反正都要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不如明明白白,大家一起完蛋。”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仅靠一个人类的身躯一震,竟然把身边一堆人震了出去。
他几步冲向余变迁:“不是你要看的吗?我给你看,看了你就老老实实跟罗歌他们合作,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
余变迁根本来不及辩解,关岁理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拉到罗歌前面。
“可你看了又怎么样,你本来就不认同他们。”
“他们不管做了什么,对你有什么影响!难道他们三年来毫无私心,研究没有一点差错,你就能相信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