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关岁理轻车熟路就翻过了一道道机关,他的身手利落,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一道道防护系统就被关闭。
十分巧的是,他的实验室也是同样级别的防护,他对这里的每一个凸起都异常熟悉,这机关拦他确实有些勉强了。
当初建造这套安保系统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熟悉这套系统的人,会同时拥有这样骇人的身手,这套万无一失的系统,成了对方手里的玩具。
关岁理轻巧翻过一道激光线,无声落在了所长的椅子前,手腕一抬,生出一瓶药剂。
他拿着药剂在所长鼻子下一晃,片刻,所长的手臂就渐渐松动,他伸手一接,银河落在了他的手心。
沉甸甸的金属坠在手心,即使是关岁理,今天来来回回折腾这一遭,也难免松了口气。
他用最快的时间启动仪器,这回更方便,所长就在一边,他录入对方的瞳纹,指纹,面部细节,银河整个系统向他敞开。
关岁理将地点锁定在‘走投无路板’前,这种公共区域,又找不到死角,银河的监控从来都是24小时覆盖。
关岁理将时间调到结构年62年4月12日,那天的录像开始播放,一个个人影在板子前来来去去,可始终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所长已经恢复了轻微的知觉,关岁理下的剂量并不重,他并不想留下痕迹给自己带来麻烦。
他按下了倍速播放,画面上的人行动骤然加快,二倍速,四倍速,所长发出了喃呢的骂声,他手指一拉,骤然调到了十倍速,画面上的人如同残影一样,人脸和文字都扭曲成了一堆看不懂的色彩。
可关岁理依旧那么一动不动盯着,啪,一天的进程过半,他点下了暂停键。
倒退半分钟以前,恢复正常速度,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路过‘走投无路’,看见那一堆飘飘的公告,男人一笑,随手撕了一张便签,刷拉拉写了句话,拍在了那层层叠叠的文件下面。
那就是关岁理寻找的那句话——人类是谎言。
关岁理也看清了这人胸口的牌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的身份,起源学说自由研究人——韩井。
维斯特穆并不是只有研究所,只要有所成就的人都能留下来,想建立研究所还是自己进行研发,都可以自由选择,而那些不召集部下,独来独往的就被叫做自由研究人。
关岁理稀奇的是,他并不是特别在乎其他研究所的进度,只大致知道周围都有些什么,有用的论文定时定点看了,其余的根本顾不上。
可这个韩井,分明跟他的研究风马牛不相及,可他居然听说过。
韩井的新学说一出来简直离经叛道,之所以被接受,是因为他跟原有的、被大众普遍接受的起源学说创始人公开开了场辩论会,并将之进行官方转播。
会上,他摆出一条条证据将对方辩倒,谁都看得出来,他早有万胜的把握,今晚在这里,只不过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打败对方。
最终对方认输,接受了他的说法,也住进了医院,再也没有出来了。
韩井拥有那样严密的一条逻辑,严丝合缝证明了自己的理论,足够颠覆长久而来的正统,他应该最知道一切的由来和发展。
那么他写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第159章 观测
关岁理去找了韩井, 这位自由研究人没有固定的研究所,最终关岁理在他的家里,更确切说是他的宿舍里,找到了这位盛名在外的起源学说奠基人。
维斯特穆给他分配的宿舍是一座偏僻的二层小楼, 一路走来离研究所的聚集地越来越远, 甚至前方的绿植都荒废许久, 不知名的各式杂草茂盛枯萎, 横七竖八扎了一片。
他小心戒备,可直到他从一楼的窗台翻进去,也没有半个人出现阻拦。
他四下张望着往里走,从这里的摆设,他能看出主人的不修边幅, 穿过的衣服随意扔在地毯沙发上,缺了一截的桌腿懒得修, 找了本书将就垫着。
在一个科学家的屋子里, 出现一本书并不奇怪, 眼前的屋子虽然乱, 可是一面墙的书柜满满当当, 抬头仰望, 仿佛那浩如烟海的书丛要倒塌下来,将人淹没在最底层。
可这本书依旧吸引了关岁理的注意力, 被桌腿磨得残破的书封边角, 标着这本书的作者, 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韩井。
关岁理屏息听了会儿, 周围没有动静, 他过去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翻了几页,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这本书果然是韩井闻名的起源学说,是他立身起家的资本。
这样一本书,却被韩井拿来垫桌脚,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你在可怜我吗?”
头顶乍然一声低沉的问话,关岁理惊觉抬头,从天花板镂空处,看见了一张乖戾的脸,这人比他想象得要年轻许多,几乎只是刚刚毕业的年纪,眉间却褶皱深深,八成经常有气要生。
看起来,这人已经在那里趴了很久,或许从他一进来,对方就发现了他,却一直不出声,就那么远远观望着他。
关岁理把书放在了桌面上,随手一抬,那截短了的桌腿就恢复如初:“我是情绪色彩研究室的负责人,想来你的工作间参观一下,事发突发,抱歉,没来得及预约。”
“没礼貌的家伙,我要是不同意,你就能走吗?”韩井蓦地气了,双手一撑,就翻身跃下一层,眉间的褶皱更深了,“没诚意的话说了有什么用,你们都是这样。”
关岁理无法回答,韩井也不理他,随意把长发拢起,黑色的皮筋一扎,转身就往楼梯上走,“跟我来吧,你来我这儿,总不会是要看我那本垫桌脚的书。”
关岁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就带上去,这出乎他的预料,他心中揣测着对方的意图和危险性,韩井嗤笑一声:“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藏的,这本来就不该是秘密。”
关岁理那一刻,确实从韩井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热情,同时还有一种无言的绝望,让他无法再戒备。
关岁理默然跟着韩井上了楼,台阶上,对方的长发在眼前一晃一晃,关岁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忽然开口:“没有一个费心研究出来的学说,是为了垫桌脚的。”
“是吗?待会儿,你就知道你错得多离谱。”
韩井说完,打开了二楼会客室的门,也看见了里面,一台占满墙壁的观测设备。
关岁理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又直觉,自己寻找的答案就在这里。
韩井靠在门边不肯动,示意关岁理自便,关岁理就上了前,仪器虽然复杂,可简单一看,就发现清晰地分成了几个区域,探测声音、图像、温度,质量,每个功能区分开来。
关岁理很快就明白这仪器的用法,他戴好耳麦和特质的眼镜,按下开关的一刻,耳边轻飘飘传来一声:“小心哦。”
随即,磨沙挠骨的尖叫乍起,四面切割向他,尖细得挤进他的头皮里,钻进他的脊髓,他仿佛一瞬间就被蛀空了,又被切分了好几千块。
可他的耳朵却没半点不适,他昏昏沉沉地明白,那尖叫并不是实质的声音,而是剥皮嗜骨的恶意。
他很难相信,会有这样纯粹的恶意存在,仿佛只有关岁理死了,对方才会安宁。
他之前那个夜晚经历的剧痛,他还不明所以,可现在这样排山倒海压下来,他明白了那恶意的意图,毁了你,毁了人类!
无数的恶意要挤进他的身体,杀死他的意识,占据他的躯壳。
那不是抢夺,那是屠杀。
咬牙支撑中,鼻尖弥漫起血腥气,他想象不到自己能挨到什么时候。
仿佛巨浪冲刷着芦苇,他的意识风雨飘摇,关岁理刷地睁眼,眼眶里一片血红,那恶意无孔不入,他几乎情不自禁跟着喊出了一句‘毁——’,又被他死死咬进舌根。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手里,他还有事情要做。
陡然,一阵可怕的心悸从手掌蔓延,一种比之前恐怖不知道多少的恶意靠近了他,几乎顷刻,关岁理的意识就有些虚幻。
可那样的恶意中,暴风雪席卷,他闻到了一股大雪过后的硝烟味。
关岁理不知道什么,这样最危险最可怕的恶意,他却觉得熟悉,那样几乎随时要吞噬意识的侵略,他却察觉到了安心。
他依旧不敢放松,可他也终于能抽出一丝意识,失明的视野重新出现了画面,他看清了图像屏幕。
白底的幕布上,一阵阵扭曲的灰雾四下翻卷,几乎难以捕捉,他抖着手指调整了倍速,才看见那些雾气的轨迹,在他的身体内穿来穿去,游隼般叼食他的血肉。
可又有一道灰雾罩在他的背后,那些灰雾便一声声撞在上面,碰得灰头土脸,灰雾们恼羞成怒,锐利的尖叫瞬间高昂,关岁理的意识中断了两秒。
他再能看见的时候,周围的灰雾少了许多,黑压压的一片出现了青天白日,那庞大的灰雾更大了许多,张牙舞爪揪走一个个小雾气,关岁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得意。
可关岁理再看屏幕,上面依旧是一片模糊的轮廓,连手脚都模糊,更遑论五官。
刺耳的尖叫少了,他的感知逐渐回归,他感受到了那些负面情绪具体的部分,怨憎,渴求,嫉妒……
那些情绪千奇百怪,可最终汇聚成一句话,毁了他,成为他。
最终被身后那股最为庞大的恶意盖了下去,多余的情绪被覆盖,单一的磅礴的恶意包裹上面,具体的情绪传递过来,关岁理顿时警觉。
随即,那恶意侵入了他的脑海,洪钟般的风声震得他手脚发麻,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理智,那恶意只叫嚣着一个念头——
那样呼啸不成意义的风声,他却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我的,我的!
滚!
关岁理被席卷其中,意识无力反抗,甚至连思考都做不到。
可鬼使神差,他只觉得可笑,季开那么一个惯会装模作样的,意识竟然这么直白粗暴。
头脑中不受控制蹦出来季开□□涉时的样子,正红的情绪,那么热烈,毫不遮掩,也无法遮掩。
那就是季开最清晰最直接的渴求,他明白季开当时想说什么了——
“不许走!”
曾经和当下重叠,同样的固执拉扯着他。
不让他走。
身后的触感强烈了许多,后背覆上一层薄薄的凉意,那是季开现在的体温,他明白身后的人有多竭尽全力,可是依旧轻得像一阵风。
显示重量的仪器上起起伏伏,最终定在了一个稳定的数字,21g。
确实,21g,哪怕是阵风带来的压力都比他大,季开现在是个十足名副其实的小可怜。
“你为什么不找我,你明知道我也在这关!你为什么不找我!”
小可怜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没打算算上我。”
他气狠了,又说:“好想抱你。”
关岁理咳了声,他不明白季开的脑子在想什么,可禁不住脸色一红,他啪地坐起来,那股触感和声音就全消失了,他心头一阵空,可随即,膝盖一阵发软,他撑在了仪器。
这时候,他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就湿透了,生理已经出现了脱力的前兆。
韩井走上来,关岁理第一时间警惕看向他,可只对上了韩井莫名的神色,
韩井上下打量他,眼里都是不解:“这只是个观测仪器,你怎么像是真的跟他们打了一架?”
关岁理直视他:“你确定只是观测?”
韩井翻了个白眼,摘了关岁理的仪器自己戴上,面前的仪器出现各种信息,韩井从始至终,面色如常。
他摘了设备,眼神变得复杂:“虽然他们的意识确实有些不友好,可没想到你竟然……”
大概韩井是把关岁理理解成那种神经纤细脆弱的林妹妹了,只是听到一些恶语都会崩溃的那种。
关岁理额角抽了抽,但是也没再跟他解释,这件事情大概是法涅斯的手脚,他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只问韩井:“那些东西,是什么?”
韩井忽地一笑,那笑容竟然让人毛骨悚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就是人类。”
“真正的人类。”
第160章 人类
韩井宣判这个结论的同时, 否定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瞧着关岁理静静站在那里,既不像一部分人冲上来骂他疯子,也没有像一部分人满足地哀悼‘人类果然就是这样’,关岁理的样子, 就像是单纯地在某一个实验的间隙, 阅读了下属递过来的一份公告, 上面记录了最新的研究成果, 而他一时还没有弄懂一样。
韩井瞧着这样格外与众不同的人,忽然来了兴趣:“我还没有跟谁好好讲过我的研究,正好给你上个课。”
随即,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翻出了自己的一份手稿推过去, 也不管关岁理是不是愿意,一脚踩在了仪器上。
他振臂一呼:“首先, 请看我这个新学说的基础——”
“这世上, 没有会思考的生物。”
他说到兴起, 手边出现了一幅幅生物的大脑解刨图:“我们一直以来, 认为大脑是思想的来源, 可是我们研究千百年, 得到的结论不过如此,大脑这样的东西, 除了神经递质的传递和电信号的输送, 并没有比其他器官高贵许多。”
“我们总说是我们还没有窥破大脑的秘密, 可或许, 那秘密根本就不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