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耳边安静了,才回他:“迟早会有这一遭,不过是早了点,躲不过去。”
关岁理切实感受到了法涅斯在这一关的恶意,他看向头顶的正无穷,越发意识到,法涅斯是真的打算把他永远留在这一关,这样的陷井,不知道还会有多少。
“所以还是要去研究那个理论?”
关岁理纠正他:“是假说。”
季开显然从他换的名词里察觉到了什么:“你就是靠这个回来的?”
“科研说奇妙,永远也弄不明白,也是没错,可从一些方面来看,科研也是最简单的东西。”
“科研从来严谨,因为它精密,每一个环节就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不可能出半点差错。”
“所以,它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而最基础的一条就是,理论结果,一般都是建立在基础科学和仪器工具的发展下。”
“没有足够的知识,没有仪器工具,所有的结论都没有依据,只能叫做假说。”
“韩井的说法是在检测仪器出现前建立的,如果我没猜错,这台检测仪器的发明,就是为了检验他的假说,这不合常理。”
季开插话:“可是仪器确实证明了他的说法,如果对自己的结论有一半的把握,我就敢冒险去试,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这不是一回事。”关岁理哑然,第一次感觉到了跟季开有着认知上的差异,季开这番话要是摆到研讨会上,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会拿皮鞋扔他,大骂他是个土匪。
关岁理甚至无法去跟他讲理:“无论如何,不合常理的事情,总有原因。”
季开这次倒是没反驳:“那听你的,可是要去查什?”
季开闷哼,后半句话掐进了嗓子眼,关岁理耳边痒痒的留下的,只剩下压抑的尾声。
他等了等:“你还好吗?”
季开没回话,他也没催,或许理智上,他已经知道了季开遭遇了什么。
之前,他只听声音听不出来,隔着茫茫的灰雾,他也看不到季开的面貌。
可被抽离出去的那几十秒,他亲身体会到了那种想要拥有一切的恶念和绝望,那种凭什么自己没有的不甘和疯狂。
也见到了季开脸上藏不住的狰狞可怖。
季开再厉害,也不过一个普通人,怎么会跟别的个体有那么明显的差异,别人都疯了一样要争抢一个躯壳,想要成为一个人类,就他一条灰雾超然物外半点不受影响。
‘我的。’
初见面时的话振聋发聩。
关岁理忽然意识到了,季开刚见面的那一声,那就是他最真实的恶念。
只是两个字,里面压着黑压压的渴求和贪恋,直白地扑过来,就像要把关岁理嚼碎了吞到肚子里。
那是比别的‘人类’更疯狂,季开也本该如此的反应。
毕竟他本来曾经拥有过,骤然成了这么个怪物,别的人都不愿意,季开又凭什么甘心。
他只不过是借着关岁理看不见,藏得严严实实罢了。
耳边又传来断断续续的风声,他不用翻译,也有点能理解了。
他没打断季开,就那么等着,他在来到这关前见过季开被改造的样子,那样惨烈的重塑,谁知道季开会遭遇什么。
他知道这一关季开或许自顾不暇,他自己也是,如果可以,他最开始的打算,是把季开规划在闯关之外的。
可惜季开不会愿意。
压抑的喘息。
头脑中的思绪也仿佛受到压迫,他一直试图不去想这些,专心只考虑怎么查出这个假说的不合理,韩井又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这个假说?仪器又是谁造的?
可是那声喘息就像梦魇,挥之不去。
好吵。
他脑子里就剩下这种没用的玩意,简直像是废掉了。
关岁理气得闭上了眼,他索性抖出一根烟,点燃。
淡淡的烟草味吸进鼻腔,头皮松弛后,脑子中的东西也跟着减少,最后彻底空白。
一根烟的时间,这是他给自己仅有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他放弃了挣扎。
关岁理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再难的局面,他也不会让自己放松,即使真的撑不住了,那松懈的程度也框住,用一根烟量得分毫不差,半点也不会越界。
但也或许是这样的时间太难得了,他吐出眼圈的时候,带出了几声难得的惬意。
对上季开那边的喘息,听着还有些荒唐。
关岁理脑子也跟荒唐了,他想,都这么难受了,离自己远点不会好点吗?
“你个没良心的,给我滚回来。”
关岁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向边上移动了几寸,烟灰在地面拖出一条短短的痕迹,他在不知不觉间自己挪了几寸。
季开的声音咬牙切齿:“要走我自己会走,就这点东西,还奈何不了我。”
关岁理犹豫了片刻,挪回了原地。
季开满意了,声音虽然压着,可听出些高兴来:“放心,我不会失控。”
可惜他看不见季开的样子,也没办法扶他一把。
关岁理抓了把头发,什么都做不了,烟已经剩下了一截,他夹在手指间,没再递到嘴边。
他只想,要是能快一点,再快一点结束就好了。
第162章 分析
烟烧到了尽头, 手指感受到了热意的靠近,即将灼上他的手指。
关岁理掸了一下烟蒂,明明灭灭的火星落在地上,又快速熄灭。
季开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烟烧到了头, 关岁理放空的眼回神, 他片刻没耽搁, 果断灭了烟, 把烟蒂扔到垃圾桶里,毫不留情转回来。
“季开,时间到了,该干活了。”
季开当然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在心里苦笑, 不愧是关岁理,每年维斯特穆交上来的测评表上, 这位都是被评价为最严苛所长的那一个。
他都这样了, 还要叫他干活。
他拼命压下情绪, 嗯了声, 可心里的念头却随着这一声疯长。
要是他有身体就好了, 有了没准还可以趁机骗关岁理抱抱自己, 他才不在乎什么面子,即得的利益才是最可靠的, 他就是这种人。
可他根本做不到, 别说骗个抱, 关岁理连看都看不见他, 凭什么别人都有身体, 就他没有, 法涅斯太过分了。
这样念头几乎主宰他, 又生生被他压了回去。
季开明白自己现在不能被钻空子,可是他越瞧着鲜活的关岁理,念头就越是压不住。
只是如同饮鸩止渴,他半步也不想离开这个人。
关岁理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吸引他,简直就像给他下了毒。
“季开,你不是说不会失控吗?”
关岁理说完只停了一秒:“我时间不多,你要是还不行,我就自己去找办法了。”
季开几乎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想都别想。”
他气得伸手去抓关岁理,可惜抓了个空,手垂落下来,不甘心成倍增长,他整个脑子里都是毁天灭地的阴暗情绪。
这破烂十序列,为什么还没炸掉?
迟早他要炸了它,顿时情绪就像流水般倾泻到了这个念头上,他的神智竟然越发清明。
季开终于摆脱了包袱,能有精力回答关岁理,才发现面前就剩下了躺着的韩井,二楼的门又开了,关岁理真的自己上去了。
他倒没气,只觉得不知道拿这人怎么办,认命地飘了上去。
关岁理正蹲在检测仪器边上找多余的线索,过长的白大褂铺了一地,季开走了个神,想关岁理是不是天天都得洗他这身褂子。
“查到什么了吗?”
关岁理摇了摇头:“我不懂的有两点,韩井这个假说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觉得他不会告诉我,而且他还晕着。”
季开暗想,晕了也能叫醒过来,关岁理只是不想面对韩井罢了。
他明白关岁理的心理,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究竟面对的是真实,还是虚假,所以宁可不去接触。
关岁理继续说:“还有一点,这台仪器是谁建造的,又是为什么建造的。”
“但是我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对方的手段很完美。”思索片刻,关岁理干脆准备动手把仪器拆了一片下来,试图分析里面的成分。
季开瞧他半天:“你不觉得,之前你见过的这些人,其实是有联系的吗?”
关岁理皱眉,顺着他的话思考。
“我之前只是觉得巧合,可现在看来,不仅是如此。”
关岁理补充了一个事实:“实验室之间经常会合作,也很正常。”
“好,我会考虑这个前提。”
“解谜研究所里,为什么银河所长那么轻易就打开了核心实验室的大门,当时解谜的所长甚至不在场,我知道你想说事出紧急。”
“银河研究所,人类行为学那位所长占用的资源比例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界定这个资源分配。”
“但是我相信,我参与制定过的条例下,我不可能允许这样的分配制度存在,也就是说,银河的所长违规了。”
“至于这位韩井,他研究起源学说,可是他手稿里的资料,我看到了不知道多少远超出他学科的知识,你说那位人类行为学的右所长,还有解刨相关的专家有没有帮过他?”
“这个答案不是很好接受,但是可能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关岁理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科学家,一起来做一件,看起来就很荒谬的事情。
他们每一个人都著作等身,在自己行业有着顶尖的成果,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做一件事情,还是没有官方组织的私人行为,这根本不可能。
可是如果真顺着这个方向想……
“分析,材料,观测,归纳,后续跟进。”
这些人负责的部分,加起来几乎正好是一条完整的实验链,这是巧合吗?
季开从关岁理的表情明白他想到了什么,明智地没有询问:“要是没有其他线索,我建议从这个方向入手,这些人的行为总不可能完全隐藏,他们有计划,必然就会有行动。”
他定下目标:“跟着他们,查他们。”
关岁理犹豫之后,又去了一次银河研究所。
天已经快亮了,这位之前被关岁理请入深眠的所长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睡眠,关岁理面带歉意,手上却熟练又拿药剂给他鼻子下晃了晃。
季开深表同情,假模假样鞠躬致敬:“这位所长先生八成不想这么被你看重。”
关岁理没工夫搭理他,再次侵入了银河系统,征调出他要查的这几个人的记录。
可才开始没多久,他的手指就停住了,季开凑了上来,瞄了眼上面可怜兮兮狗啃过的数据:“看来被清理过了,你还说这位所长无辜吗?”
关岁理并不回声,外面的光移到了银河所长的胡茬,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他用最后的时间把这可怜的数据下载下来,清除记录,在银河所长醒来前,翻窗跃了下去。
所长迷迷糊糊醒来,怀里的银河系统要掉不掉,赶紧收拢了些。
他拍了拍沉沉的脑袋,总觉得今天睡得有点累。
外面太安静了,他醒得应该比较早,他应该可以再躺五分钟。
他满意地抱着银河倒了回去。
关岁理下了楼就往自己的研究所赶去,晨钟响起,他没时间停歇。
他每天有沉重的工作量,还要空出时间闯关,他的日程很紧张。
来不及处理新到手的数据,进了研究所就接手工作。
忙忙碌碌间,助手又一次给关岁理悄悄递了块三明治。
关岁理不是第一次接到这位助手的食物,他以前倒是没注意到,这人观察力这么敏锐,他道了声谢。
季开在一边无所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几句风凉话:“你这助手记得涨点工资,连你的生活助理也兼了。”
关岁理一口咬断了生菜叶子,想象那是季开的脖子。
有前几天的铺垫,关岁理的任务完成得很快,只是关岁理又一次准备匆匆离开时,手底下那个女研究员追了上来。
她看起来总是怂兮兮,但这时候敢上来,胆子就别提有多大了,女研究员试探地问:“所长,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研究员问了,助手也凑过来,所里所有人都下意识提起了耳朵,悄悄听着那边的动静。
关岁理瞧着研究所的反应,明白自己还是表现得太过异常,他点了下头:“别担心,过几天就没事了。”
助手自告奋勇:“需不需要帮忙?”
“你帮我把实验室看好就够了。”
助手明显有些丧气,可还是点了点头。
关岁理终于离开了研究所,他看着头顶炫目的日光,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可他也没有时间多想。
他翻着早上的数据,顺手从售货机里买了套能量餐,实在太甜了,他不太适应,眉头都皱起来,可还是几口拿水送了下去。
关岁理没发现这些轨迹有什么特别,于是打开了地图模式。
维斯特穆的构造图上,几个人的轨迹被分了颜色,清清楚楚地标在上面,那些轨迹大多数风马牛不相及,可在一起区域里的边缘,一段段不同颜色的轨迹虚虚包裹。
甚至有时候,一块边缘,还会出现两到三种不同的颜色。
那是一块不小的区域,包含污水处理场,一座景观公园,以及一座废弃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