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里, 之前实验室外面喊人抓他的那个教授认认真真擦着手里的摄像头, 吧嗒吧嗒掉眼泪。
“银河, 宝贝儿, 是我没看好你, 差点你就被人抢走了, 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看着你,那个混账要是再敢来,我……我就跟他拼了。”
关岁理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于是他在动手前,在心里默念了句‘抱歉’。
他手上捏着一个工具靠近窗户开关,即将触碰的一刻,他的头忽地剧烈一痛,那股痛火辣辣,像是从上而下将他整个人劈了开。
他脑子一空,整个人直直向下坠去。
痛到发不出声,身体失去了控制,意外突如其来,他甚至无法思考,这么坠下去会怎么样。
呼吸都像是扎着针,那股刺痛绵绵密密生出来,关岁理依旧无法思考,身体坠地的时候,本能一滚卸了力。
可停不下来,身子就势撞到墙角上,发出沉沉的一声,他蜷缩在角落,呼吸急促。
头脑中的痛在撕扯,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生生撕开,他死死咬着牙,眼睛渗出了血丝。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也只是疑问,他一贯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濒临崩溃,他无法进行下一步的思考,他死死缩在靠在墙角,不被任何人发现。
他的呼吸时轻时重,天色暗了下来,蝉鸣和如水的凉意来了又去,那一个角落始终没有安静下来。
直到,头顶的天空泛了白,一声终于压不住的闷哼后,角落才终于响起来解脱般的叹气。
身上依旧没有哪里不疼,抬手一看,眼前依旧是灰蒙蒙的,他不大能动弹,可头脑略微清明,已经不自觉继续分析思考。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痛苦,明显不是联盟已知的任何一种防御手段。
精神攻击,痛感阈值模拟,相似的情况一个个从头脑中列出,又被排除,他脑中一团乱麻,或许这东西跟他要查的谎言有关,来了这一关后,他又一次有了无从下手的错觉。
手脚逐渐回暖,他撑着自己坐起来,眼前的灰雾也终于散去,他才发现,天色已经快要亮了,他拥有的最后一天即将结束。
分明他的生命到了尽头,他心中却无比冷静,他等着身上的体力恢复,等着最后的时刻到来,他却依旧活着。
关岁理并不意外,他确定自己之前出了错,这一关的困难程度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不可能是一天就能解决的,法涅斯不能违反公平协定,给的时间不会是1。
时间结束,新的一天到来,头顶被涂抹的数字终于清晰,一个鲜红的正无穷符号挂在天上,昭示着这一关的困难程度。
关岁理撑着墙壁站了起来,并没有对此表露什么情绪。
他拥有了漫长的闯关时间,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放松下来,慢慢查探,像之前那样的痛苦防不胜防,说不好会在什么时候再来一次,下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过来,他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
这一关到底藏着些什么?这一关的boss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关岁理忽地想到季开,这一关没有闯关者,可是boss不会没有,可是他来到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有见过季开。
这人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还是又有什么限制?
可季开的存在也只是在他眼前晃了一瞬,就被庞杂的思考压到了最底下。
六声钟声从遥远的钟塔传遍维斯特穆每一个角落,校园新的一天开始运转,他又一次必须成为实验室里的关所长。
关岁理拖着沉重冰冷的身体,找到了情绪色彩研究室的方向,吐了口气,朝那边走去。
他的手离开墙面,就又一次站直了,他脚步稳健,如果不是白大褂上挂着几道褶皱,根本看不出他分毫的不对劲。
他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胸牌,挂在胸口正了正,推开了研究所的大门。
“所长。”
“所长。”
助手小跑上来,追在后面给他念着今天的实验安排,这个助手做事总是很认真,从时间到地点,甚至连实验者的衣服颜色都没落下,导致他念的时间有些长。
关岁理站到了实验室,他还没停下来。
但瞧着关岁理已经在消毒戴手套,他及时停了下来。
实验灯再一次开启,漫长的六个小时结束,关岁理满身疲惫走下手术台,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个面包。
他面上虽然还是没什么动静,可心里说不出来一松,只是才松下来,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又不得不逼迫自己警惕起来,这关卡里,他不能有丝毫掉以轻心。
他拿起面包,朝着下一个地方走去。
今天用的时间比昨天更早,关岁理离开研究所的时候,不过下午三点半,他急匆匆朝着银河研究所走去,可跟之前不同,远远就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门口来往。
他才反应过来,他这次来得太早,银河研究所还处于某种‘公开营业’的状态,因为这项技术的特殊性,借用请求比其他研究所多了许多,听说预约早就排到了半年以后。
他只要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傻子,就知道现在不能下手。
他闭了下眼,只能找了个角落隐起来,等待那间实验室的灯熄灭。
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门口那些人身上,打量着来往那些访客的脸色。
人群来来回回,可忽地,一个白大褂游鱼一样穿过人群,抢到了最先的位置,熟稔地跟门边的接待员打招呼,同时已经刷拉拉填好了自己的信息。
分明一个客人,却仿佛跟进自己研究所一样。
最关键的是,他胸口的牌子上写着——
人类行为学研究所
所长右知行
第158章 再借
人类, 现在但凡跟这两个字扯上的,关岁理都不免多看上几眼。
他蹲在原地观察片刻,那位人类行为学教授进去之后,挂起胸牌走了过去。
接待员在他胸口的名字上停留片刻, 一见上面标了个情绪色彩研究所, 公式化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纹:“关所长, 您第一次过来, 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借一下银河。”
接待员的笑容撑不住了:“请问您借用银河监测系统是要做什么呢?”
关岁理敏锐察觉到接待员的戒备,那跟对别人的态度并不一样,难道法涅斯在这里也做了手脚?
接待员大约察觉到关岁理的脸色,也知道自己没掩饰好,摸了摸自己的脸。
“抱歉, 关所长,我们研究所虽然欢迎各方研究院, 也愿意帮助联盟的科研发展, 可是我们权限也有限, 您那个……如果要研究一些……比较少见的项目……当然, 您如果有联盟签发的申请单, 这边马上帮您约。”
关岁理罕见地愣了一下, 这才明白了接待员的意思。
你搞的东西太危险了,出了事我们这边担待不起, 你要用, 就拿官方手续来, 锅丢给签发的人来背。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他知道他的实验开始以来, 一直有些人说些不好的话, 但是没想到连借东西都会被怀疑。
那项目创建之初, 给他签下这份文件的人,又是什么心情?
关岁理自嘲笑了一声,接待员顿时捂住了心口,勉强用理智死死压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不能让自己一抽把笔递过去:“我也很想帮您的,要不我叫所长来问问?”
关岁理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册子:“我能看看吗?我想知道申请的都是什么项目。”
接待员压力骤减:“当然,这些在我们的内网上都是公开的,您随便看。”
关岁理道了谢,拿起册子往前翻,他一边翻一边找那个人类行为学的字样,可后来他就发现这根本没有必要。
整本册子只有一年内的记录,上面人类行为学的申请次数多到离谱,就算不刻意去找,一本看下来,也对这个研究所印象深刻。
“人类行为学,他们在研究什么?”
“啊?”
“他们为什么借了这么多次。”
接待员挠了挠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好像是行为逻辑?反正他们对着人家发呆的人都能看一整天。”
他脸色不太好看,照这样的观测方法,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对方的观测对方,可是这是维斯特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心为了科研,这种观测,也在大众的默认下开展了。
也就只有这里,这种实验能肆无忌惮地进行。
接待员赶紧接话:“他不是在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他的学科,通过行为推断人类的心理活动的正确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心理学界、军警界都使用了他们的论文资料,你不知道他的研究救了多少人。”
接待员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最后一丧气,巴巴看着他的册子。
关岁理听了这些,心情有些复杂,他没回话,把册子还了,接待员松了口气,赶紧吧册子按回桌子上。
关岁理转身离开,至少明面上看,这里查不出异常。
他没有再花功夫,回到了角落,等到银河研究所的人逐渐离开,最后右知行被所长勾肩搭背送了出来,所长手里还一直抱着银河,两人互相闹了几句,右知行走了。
银河研究所的所长抱着银河往回走,关岁理赶在门关上前,悄身跟了进去。
门一关,里面比外面还暗下来。
走道的灯熄了一半,耳边只有单调的皮鞋声,他跟着所长往上走,看着是要回实验室的样子,难道这人出了事之后不放心,准备就这么一直守着?
那确实是有些麻烦。
关岁理正想着办法,心中忽然毫无预兆生出了一种悚然的预警,甚至那预警还清晰地标明了来路,有什么从后方要刺过来。
关岁理不等思考来由,身子已经下意识跑了起来,他避开所长,拐进了侧面的通道。
走道更昏暗了,他疲于奔命的时候,扭头往后看了一眼,那预警如附骨之锥,可身后一看,空无一物,他就像是有被害妄想症一样,幻想着不存在的敌人。
可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他跑得越快,那东西更近了,几乎片刻就要追上来,刺穿他的灵魂。
前方传来一阵疲惫的脚步,再跑两个人就会撞上,也就是关岁理犹豫地这一瞬间,身后那东西扑了上来。
关岁理尽力一矮身,就地一滚,他滚过去的时候,身边好像刮了一阵风,那风长驱直入,扎入了走出来的检验员的身体。
检验员昏昏沉沉走着,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骤然瘫倒在地,连声哼都没有,人就软软倒了下去。
关岁理刚要上前,那人却又忽地动了动,关岁理第一时间避入了对方的视觉死角。
检验员在地上抽搐了一阵,醒了过来,他眼里先是片刻的迷茫,随后迅速恢复了昏昏沉沉的样子,继续向前走着,一直进入了检验室,娴熟地操作仪器。
关岁理从玻璃舷窗收回视线,如果不是刚刚目睹的那一幕,根本不会怀疑这个人遭遇过什么,别的可以模仿,可是科研经验,对仪器的熟悉程度,对任务的分配,都不是一朝一日就能被人替代的。
只从这些分析,这个人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他无法忽视这人刚醒过来一瞬的迷茫,他进而回忆起来自己昨晚遭遇的那场剧痛……
他怀疑这次和昨晚出现的,是同一种东西,只是这次误伤了这位无辜的检验员。
要是他昨晚没挺过去,或者刚刚没躲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骨子里渗起来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环顾四周,仿佛每一个看不见的地方,都有不可视的东西在窥伺。
还有刚刚那种悚然的预警,分明感受到的全是恶意,却为他指明了方向。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时刻,分明虎狼环伺,他却不合时宜地明白了法涅斯的想法,法涅斯不想他活着,他活着会不顾一切推翻这荒唐的一切,可法涅斯也不想他死了,哪怕他死后会成为法涅斯一把丧心病狂的刀,法涅斯也不敢用。
有季开的前车之鉴,法涅斯不敢保证,关岁理会是那柄伤人的刀,还是噬主的刃。
所以这一关法涅斯用了两个套。
一个这种诡异的看不见的东西,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一旦真的被打败了,他或许再也做不出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一个是无限制的时间,哪怕关岁理能扛下来,关卡也不会结束,他会在这样永无尽头的关卡中消磨到地老天荒,法涅斯做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赢。
戳穿这诡异背后的真相,戳穿法涅斯的称心如意,一路杀到法涅斯面前,掀了他。
关岁理定了心神,猜测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的是证据,或许等他找到了,一切就都明白了。
他辨认了下方向,到了所长的实验室门口。
他戴上手套,在门锁上拨了几下,门吧嗒一声开了,他站在门口往里看。
他来得有些晚,所长已经抱着银河睡着了,周围安安静静的,好像就是一间最普通不过的实验室。
可他来过这里,明白这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假象,咖啡杯下面压着警报器,夜灯的那一点指示灯贯穿的是足以灼穿人体的光,密密麻麻的文件下,掩盖着一座能镇压军队的武器库。
这里不愧是银河最高等级的实验室,有足够的严密的安保等级,也难怪这位所长敢在这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