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青云落弟子提着剑走出来,朝着动弹不得的洛怀川一点点靠近。
沈修远逐渐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瞳孔慢慢失焦,终于在那人举起剑刺下去的时候,彻底崩溃,凄厉地惨叫起来:“不要!!!别杀他!!别杀他,我求你——”
“噗——”
血花喷溅出来,一滴溅到了眼睛上。
沈修远抽搐了一下,眼底涌起浓重的血色,与糊住眼睛的黏稠鲜血恍如一体,又很快被一阵冰凉的寒意逼退了。
有霜吟剑在,他连丧失神智走火入魔都做不到。
须臾,卡在脖子上的力道松了。
一股好闻的沉香味托起了他,柔软的衣袖拂过鼻尖,轻轻拭去血污。
沈修远依旧耳边嗡嗡,本能地抱住来人,用脸颊贴住那片温暖,片刻后,发出一声细细的绝望抽泣。
“却尘,却尘,我、我一个徒弟都没有了……没有了……”
凌却尘拍拍他的背,见收效甚微,又俯身吻了吻他。
熟悉的气息长驱直入,抚平了身体里涌出来的万古长夜般的寒意,沈修远这才惊觉脸颊湿漉漉的,好像是哭了。
“脸都哭花了。”凌却尘替他擦擦脸,无奈道,“你转过头瞧瞧,洛怀川这不还好好的?”
沈修远一呆。
他有点不敢看,怕凌却尘在骗自己,谁料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虚弱却硬撑出来的怒吼,中气不足,但是很凶:“你现在来做什么!?”
沈师尊:“?”
他立刻好奇地转过头看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截靛青的云纹衣袖,还有旁边……倒着个没有头颅的青云落弟子尸体,血喷出了几尺远,树梢枝叶都沾上了。
沈修远:“???”
混沌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手里紧紧抓着凌却尘的袖子,有点惶惑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突然之间多了很多其他门派的人。
季盛被拦在外面,正愤怒地高声质问着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洛怀川身边那人。
只见洛怀川拽着那人的衣襟,满眼怒意,明明手上没有几分力气,那人还是鹌鹑似的老实被抓着,大气也不敢出。
“你现在来做什么??”洛怀川又问了一遍,神情激动,难得失态,“既然一开始不打算管,那就不用你管!!现在又后悔了?中途掺和进来?你在想什么?白凤道掌门怎么挑中了你这么个弟子,飞升了都得被气下来给你这不孝徒弟一耳光!”
杜若小声劝道:“你别气,别气坏了身子,我看你在吐血……别别别,是我不好,等等,你先听我解释……好多人看着呢,你先别吼我了……”
洛怀川松开他,用力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怀川……”
“谁许你这么叫我的!?”洛怀川气还没平,转头又吼他。
“那、洛兄。”杜若一缩脖子,好脾气地笑了笑,“你先等我一会儿啊。”
洛怀川转过头去。
杜若也不介意,起身走到季盛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帛,啪地一抖。
刹那间,“唰唰唰”七道古朴金印同时浮现在半空,庄严肃穆,散发出令人颤抖的巨大威压。
“季盛,”杜若垂下眼皮,冷冷地看着他,“你勾结魔修,证据确凿,现在我奉仙鼎盟之命捉拿你,暂时羁押白凤道,听候发落。七道掌门金印俱在,你还敢顽抗?!”
第96章
季盛脸色刹那苍白起来,尤是不服,道:“我勾结魔修?可笑!你以为凭你拿到的那点东西,就能定我的罪!?”
“我拿到什么了?”杜若收起布帛,故作惊讶道,“难不成季掌门还在别处留下过什么把柄?那可真是仙鼎盟的失察了。”
“……”
“季掌门还有什么话,不如等仙鼎盟彻查了青云落以后再说。如今你不过是个有罪之人,有什么资格在掌门金印面前对我咄咄逼人?”
杜若斥罢,回身冲另外两位同行的掌门行了一礼:“有劳二位掌门出手,将季盛羁押回白凤道。”
沈修远看着这一幕,愣愣的回不过神来,拽住凌却尘的衣袖,把人扯过来,贴到耳朵边,梦游似的小声道:“……掌门金印?可是为什么只有七个?会不会不太够啊?”
“点苍派暂时没了参与仙鼎盟事务的资格,再除去青云落自己,三宗六派的掌门金印不就只剩七个了?”
“哦、哦。”
沈修远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又扑腾起来,挣扎着从凌却尘怀里冲出去,冲到将要被带走的季盛面前。
“云山呢?你把云山怎么样了??”
季盛盯着他,不甘中又透着几分心死的漠然,许久才道:“为何你总能逢凶化吉?我若是有这气运,也不至于陷入瓶颈,寸步难进这么多年。”
沈修远还要追问,却被一把拉开。
“你这样问,他是不会说的。”凌却尘道,“此人与魔修往来多年,狡诈又自负,早就成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杜若会格外关照他的,一问到楚云山的消息,便马上送来。”
“……哦。”
沈修远扭过头去,望着季盛被押走的背影,安静了很久,好像一下子卸下了满身的枷锁,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空落落。
他想过去问问大徒弟的情况,但这会儿杜若正蹲在旁边嘘寒问暖,热脸贴冷屁股贴得不亦乐乎,不方便过去打扰。
沈师尊有点无聊地左右看了看,忽然瞥见小徒弟衣服上的一块血渍。
“你受伤了??严重吗?”
凌却尘捏住他伸过来的爪子,道:“还行,已经用过药了。别一惊一乍,你也消耗过剧,坐下来调息一会儿吧。”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和杜若、洛怀川那边还隔了几丛疯长的野草,互相不影响,挺适合打坐的。
沈修远刚历经劫后余生,不想和小徒弟分开,黏黏糊糊地拉着他的手,道:“一起。”
于是两人便很不讲究地一起挨着坐在了树下。
谁都没有闭目静心调息,只是挂着几分懒倦神色,互相靠在一块儿,感受着稀薄的灵气缓缓流入经脉,风从树梢掠过,从高远辽阔的晴空上捎来一丝带着太阳的味道。
另一边。
杜若小心地把洛怀川扶到一丛灌木边上靠着,握着他的手腕,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灵力,还掏出了一枚丹香四溢的圣品疗伤丹药。
洛怀川皱了一下眉,偏头避开了喂到嘴边的丹药,似乎还斥了他几句。
杜若讪讪地收回那枚丹药,换成了稍微次一些的。
服下丹药后,洛怀川脸色红润了不少,再加上杜若输送过来的温和灵力,经脉的疼痛也缓和了许多。
树叶间落下来的斑驳碎金在身上微微晃动,静谧又祥和。
林间的血腥味还未消散,他实在是太累也太虚弱了,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眼皮便沉重得难以睁开来。
没多久,一歪脑袋,居然靠在杜若肩上睡了过去。
杜若正老老实实心无旁骛地给他疗伤,顿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推,伸到一半又停下了。
他有点心虚,透过野草间隙朝沈师尊那边望了望。
幸好没人注意到。
杜若想了一下,松开了洛怀川的手腕,轻轻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收紧,朝自己这边揽了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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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两人也很忙,在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
“……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沈师尊惬意地躺在小徒弟膝盖上,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你是不知道青云落的归一剑阵有多难缠,我差点就死了。”
“嗯……因为他们人有点多。”
“人多?有多少?”
凌却尘估了个数:“大概有一两百人,修为最低的也在金丹期。”
“……”沈修远震惊,“这么多人?!”
凌却尘笑起来,俯身亲了亲他的鼻尖,道:“骗你的,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也不想想,青云落哪来这么多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不过,杀光他们也确实费了我不少时间。”
沈修远继续震惊:“杀光???”
“我怕他们去追你,下手稍微狠了点。”凌却尘说得漫不经心,看他的目光倒是很专注,从眉眼慢慢扫过高挺的鼻梁,再落到一张一合的粉嫩唇瓣上,“不过也多亏了这动静,把正到处找我们的杜若给引来了。”
“对了,杜若到底找到了什么证据,竟把七道掌门金印都弄来了?”沈修远好奇道,“他解开了铁盒上的连环阵?”
“没有。当时时间紧迫,具体的我也没细问。”
“那……哎你……”
凌却尘没有再给他提问的机会,将人搂着腰抱起来,跨坐在自己身上,捏住下巴吻了上去。
“唔、唔……等……”沈修远被亲得哼哼唧唧。舌尖舔舐过上颚,大力地搅弄吮吸、攻城略地,嘴角被亲得发麻,不知觉挂下来一缕晶莹的长丝。
好不容易逮到喘息的空隙,他赶紧道:“等等、怀川在……嗯……在后面、会看见……嗯唔……”
凌却尘呼吸也有些凌乱,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只是稍稍分开了一隙,便又咬了上去。
“让他看。”
沈修远:“???”
沈师尊面红耳赤地挣扎起来,可惜力气没小徒弟大,被捏住了双手手腕,按住后脑,放肆地亲了又亲。
到最后沈修远带着哭腔小声求饶道:“别,别亲了,我……我好像……”
凌却尘怔了怔,目光下意识地朝下面一扫,忽然笑了一声。
沈修远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
在这种羞耻又刺激、随时可能被徒弟瞧见的情形下,他居然……硬了。
“都是你!”他狠狠瞪了凌却尘一眼。
眼见自家师尊脸色越来越红,神情逐渐阴沉,即将恼羞成怒,凌却尘赶紧哄道:“我刚看见洛怀川已经睡着了。”
“真的?”沈修远不信,想回头看。
“真的。”
凌却尘按住他的脑袋,目光在草丛缝隙间与杜若一碰。
杜若抱着熟睡的洛怀川,甚至还很贴心地偷偷捂住了他的耳朵,生怕他被吵醒。洛怀川一无所觉,还很舒服地往他怀里蜷缩了一下。
这种亲昵又暧昧的姿势,等洛怀川醒了恐怕就捞不着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挪开了视线。
“阿晏,我带你去远点的地方。憋着对身体不好。”
沈修远听了简直想踹他,到底是谁害得自己身体不好啊??何况自己还没瞧见宝贝乖徒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这么一走,之后要做什么简直欲盖弥彰、昭然若揭!
丢人,太丢人!
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师尊形象都要崩没了!!
没等他开口反对,凌却尘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不容拒绝,迅速朝林子更深处掠去。
身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杜若激动地朝他比了个手势。
“好兄弟!”
第97章
天色渐晚。
杜若还得回白凤道处理之后的事宜,不能久留,不过小住一夜是可以的。
洛怀川一直没醒,似乎由沉睡转为了昏睡;沈修远刚开始还清醒着,但也瞌睡得不得了,走到半路挂在凌却尘身上睡着了。
这俩兄弟不得不一人抱着一个,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把人给安顿下来,还点上了安神的熏香。
杜若似乎有心事,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凌却尘问小二要了一坛酒,在客栈内找了一圈,最后在屋顶上找到了杜若。
初夏时节夜风微凉,蝉鸣噪噪,在漫天星子下忽远忽近地响着。
凌却尘单手撑住屋檐,利索地翻上来,坐到他身旁:“怎么来了这里?”
杜若躺在屋顶上,双手垫在头下,沉默片刻,问道:“怀川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谁做的?”
“季盛。”
“哦,我记下了。”
凌却尘一笑,拍开酒坛的泥封,掏出两只小盏,倒了一杯递给他:“也有我的一份……思虑不周。之前洛怀川魔气失控,我替他将魔气封印在了金丹内。但季盛把金丹连着封印打碎了,魔气冲出,才害得他经脉尽断,伤成这样。”
“魔气……”杜若若有所思,“能洗。”
“断了的经脉想续上,肯花点灵石倒也不难。难就难在他的金丹没有了,你要是把他扔进濯心阵,怕是承受不住。”
堕魔一事不可逆转,除非愿意承受碎骨之痛,进濯心阵剐尽一身魔功。若是有命活着出来,后半辈子还能当个普通人安然度日。
“我没想过要他进濯心阵,那东西根本没有人活着出来过,其中功效也只是传闻罢了。”杜若坐起来反驳道,“我只是想着能不能用别的温和一点的……”
“你是说洗丹阵?把酒接了,我拿着手酸。”
杜若接过酒,一口闷了。
“洗丹阵之所以叫洗丹,洗的就是金丹,而且效果也不怎么样。”凌却尘也给自己斟满了酒,望向浩渺长空夜色,“魔气这东西一旦沾上了,修为低的直接废掉重修,修为高的要么洗丹,要么濯心。可洛怀川两样都不占,何况他还是走火入魔的,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
杜若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那魔气已经危及到了他的性命,就算我日夜守在他身边,帮他加固封印,也只能拖延个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