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川接过来,抖一抖,披上。
一披上他就后悔了。
凌却尘的衣服比他的要大很多。
果不其然,他听见了一声努力压抑但还是漏出来的笑声。
洛怀川:“……”
凌却尘莫名心情好起来,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绿豆酥,递给他:“吃吗?”
洛怀川也没拒绝,默默接过来拆开吃了。被囚禁的那七天里,他一口东西都没吃上,只吃过一粒辟谷丹,那还是季盛担心他饿死了没法受刑才给的。
沈修远也想分一口点心,但瞧洛怀川吃着有些干巴,便扯了扯小徒弟的衣袖,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小溪。
“嗯?你想去打点水?”凌却尘折了一片很大的芭蕉叶给他充当水盆,叮嘱道,“当心别掉进去了。”
沈修远点头,带上芭蕉叶颠颠地去了。
篝火旁一时只剩下两人。
洛怀川披着宽大的外衣坐在篝火旁,单手捧着绿豆酥,小口小口地咬,吃了一半,抬头道:“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看你特别的……话少,不习惯。”凌却尘撇开目光。
他其实是想说“乖”,但又怕洛怀川记恨上,给自己暗地里使绊子。
……
这师娘当得好憋屈。
洛怀川吃完了那包绿豆酥,冲他一伸手,摊开手掌。
凌却尘:“?”
“还有吗?没吃饱。”
当然有。
为了方便投喂自家师尊,他特意储藏了一大摞。
于是玄明君又摸出一包红豆饼,准备递给他的时候,忽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逗他道:“叫声师娘,就给你。”
“……”
沈修远捧着盛满水的芭蕉叶回来时,瞧见凌却尘手里拿着一包饼,似乎准备递过去,但又刚刚好停在洛怀川够不着的地方,要给不给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正纳闷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忽听洛怀川乖乖巧巧地叫了一声“师娘”,然后探身拿走了那包饼。
第94章
玄明君震惊。
玄明君不敢置信。
玄明君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他怀疑眼前这个洛怀川被季盛掉包了。
接着便瞧见洛怀川从拆开的油纸里拿出一块红豆饼,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抬眸看向他,一挑眉毛,问道:“还想听吗?”
叫人分不清究竟是疑问还是在阴阳怪气。
这语气这神态动作,简直如假包换。
凌却尘悬着的一颗心又落了下来:“算了,你吃吧。给你师尊留点就行,他喜欢吃这个馅儿的。”
难怪沈修远一直都觉得大徒弟乖巧听话又单纯,洛怀川装起乖来确实挺像这么回事。
沈修远见两人其乐融融,甚感欣慰,捧着装满水的芭蕉叶坐下,戳了戳小徒弟的腰。
凌却尘意会,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套茶具,还有一小包茶叶,外加一个精致小巧的灵石炉子。
洛怀川被红豆饼呛到了:“咳咳……你出来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不多,都是阿晏喜欢的。”
沈修远确实很喜欢,没人会不喜欢这么方便的……啊不,体贴周全的道侣。
不多时,茶水便汩汩地沸腾起来,夹杂着篝火轻微的“噼啪”声,听起来温馨又舒适。
一杯热茶下肚,滚烫熨帖,筋骨都舒展开了,叫人险些忘了自己正在被青云落追杀。沈修远捧着茶盏长舒了口气,有些困倦地眯了眯眼睛。
“困了?”
沈修远点头。
旁边就有个草木掩映的干燥石洞,用来休息一晚是足够了。
沈师尊困极,在小徒弟那领了一床被褥就进洞去睡觉了。
洛怀川精神劲还不错,又向凌却尘要了杯热茶,继续在篝火旁呆着。
不多时,石洞里窸窸窣窣的辗转反侧声安静下来,想来是某人终于睡过去了。
洛怀川放下茶盏。
“你有话要跟我说?”
凌却尘盯着跃动的篝火,似乎在琢磨着怎么说比较合适,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替你重新封印了魔气,但那个封印不比之前,很简单也很脆弱,撑不了多久的。”
“哦。”洛怀川的反应倒是很淡定,“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凌却尘皱眉,“你能不能想点好的?你死了阿晏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吗?”
“那不一样,你是他徒弟。”
洛怀川沉默须臾,轻笑了一声,抬眸望向他,篝火在眼底轻轻跃动,映得眸子潋滟如流光,晃动着盛满的失意。
“也只是徒弟而已。”
凌却尘不吭声了,往篝火里添了一根柴,又低头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白瓷瓶,扔过去。
洛怀川接住:“这是什么?”
“疗伤的丹药。”凌却尘道,“你死不了,只不过每隔三个时辰需要有人给你加固封印而已。我和阿晏轮流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洛怀川“哦”了一声,神情没什么太大变化。
篝火继续安静地燃烧。
凌却尘忽然道:“其实杜若他……”
“我困了。”洛怀川站起来,“还有多余的被子吗?”
“……有。”
于是他也领到了一床师娘的爱心被褥。
因为手断了不方便,还是师娘亲自帮忙铺的。
-
一夜无梦。
翌日。
凌却尘去附近的城里转悠了一圈,带来一个坏消息。
他们三个人的名字都被挂上了万阙楼,悬赏之丰厚令无数人垂涎,三宗六派蠢蠢欲动,尤其是青云落,季盛几乎把整个青云落的高阶弟子都派出去了。
好在这里离青云落很远,大批人马还没来得及搜过来,日子也不算很难过。
三人混迹山野之间,沈修远没事就在小徒弟的袖子里掏掏,有时候是一只橘子,有时候是一块烤红薯,没有的话就打点野味来吃。
还有五花八门的各种好茶,翻出来在山涧旁在溪流边煮着喝,相当惬意。
沈修远嗓子没什么大碍,大概是药性过了,逐渐好了起来,只是开口还有几分沙哑。
倒是洛怀川的胳膊令人担忧。
断了之后,一直没得到什么正儿八经的治疗,沈修远担心时日一久骨头长歪了不好再接,便琢磨着抓个医修来瞧瞧。
“掳走医修会闹出不小的动静,不如直接去医馆里接骨。”凌却尘道,“前面的镇子很偏,连万阙楼分部都没有,我们小心些便是了。”
沈修远迟疑道:“可是我怕人多眼杂,保不齐会被认出来。”
“交给我。”
凌却尘翻出了三顶斗笠,正好一人一顶。
沈修远对乾坤袖里啥都会有坚信不疑,见怪不怪,随手接过戴上。
洛怀川无语了一会儿,拿着斗笠犹豫许久,小声拒绝道:“我的伤不要紧,要不还是……”
“正巧我也打算去探听些消息。”凌却尘又拿出三张薄如蝉翼但柔韧的金箔,分发给他们,“金尺素可以传音,还能追踪定位。阿晏陪你去医馆,若有不对,我会立即赶来。”
“那……好吧。”
乔装潜入十分顺利。
沈修远领着大徒弟去了医馆,花了一块中品灵石。接骨的医修技术纯熟,洛怀川也没受太大的罪,只是出来的时候脸色略显苍白了些。
沈修远把刚买的点心塞进他手里,心疼道:“为师给你买了点桃花酥,旁边还有家卖松子糖的,要吃糖么?”
洛怀川:“……”
真是把自己当小孩哄了。
他正要开口,怀里的金尺素微微一震。
凌却尘清晰的声音同时落入两人耳中。
“水云台出事了。”
沈修远神色顿时凝滞了。
洛怀川见状不对,迅速拉着人出了医馆,钻进隔壁的巷子里,取出金尺素,低声道:“怎么回事?你别吓唬师尊。”
“水云台有弟子偷偷修习魔功,被路过的青云落弟子抓了个正着。如今……地方已经被烧了,楚云山生死不明。”
沈修远眼前一黑。
夜色中的烈烈火光和惨叫哭嚎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满头冷汗,心悸不已,手脚软得几乎站不住。
“师尊!”洛怀川想去扶他,却扶了个空。
“我……我没事。”沈修远睁着失焦的眸子,挡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季盛,是他,他在水云台安插的内鬼……到底还是用上了,云山……我的云山……”
沈师尊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洛怀川皱起眉,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堕魔的弟子叫什么?”
“叫……”凌却尘那边沉默了一下,大概在回忆探听到的细节,须臾,答道,“方漱玉。”
第95章
沈修远恍惚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但此时他已经无心去追究这些,只余满心凄惶迷茫。
一转眼,凌却尘便已经赶了过来,从墙头跃下,搂住神智恍惚的沈修远,低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三人匆忙到了镇外。
洛怀川稍微落后了半步,一只手拎着没用了的斗笠,晃晃荡荡,目光出神地盯着那靠在凌却尘怀里的背影。
怀里的人恹恹的提不起劲,只是攥住凌却尘的手,轻轻放在心口上。凌却尘叹了口气,腾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小声地安慰着什么。
看起来亲密无间。
真好啊。
洛怀川漫无目的地想着。
忽然前面两人的肩膀陡然紧绷,同时扭头看过来。
沈修远惊惶地张口,似乎想喊什么,与此同时一道银白剑光快如闪电,“唰”地一声擦着耳廓飞过,带起一串鲜艳的血珠。
“铛”!
剑刃与身后突如其来的火羽箭矢狠狠相撞,爆发的灵力余波震得洛怀川往前踉跄了两步,猛地喷出一口血。
“怀川!”
沈修远一把抱住倒下来的自家徒弟,蹭了满身的血,双手颤抖不止。
只差一点,自己的徒弟就又没有了。
凌却尘神色冷冽,眯着眼朝远处望了望,道:“你带他走,我随后就来。”
“是谁的人?”
“青云落。”
新仇旧恨一齐涌来,沈修远攥紧手指,沙哑道:“我留……”
“你死了,我就不管洛怀川了。”
“……”
“有金尺素在,只要不是太远,我会找到你的。”
沈修远用力闭了闭眼睛,不再迟疑,抱起昏迷的洛怀川,临走前又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一定要来找我。”
剑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一圈,凌却尘望着远处三三两两出现的人影,眼神冷肃,忽然勾起唇角淡淡一笑,狂乱的灵力随之骤然爆发,刮得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放心,不会让你守寡的。”
-
沈修远脚踩霜吟剑,穿梭在林间,宛如一抹轻盈白霜,所过之处留下一点细微的冰屑,又很快消融不见。
青云落的追兵来得既快又出乎意料,想必是自己或者怀川身上被留下了什么不易察觉的记号。
该死!
他嘴角紧绷,抿得死死的,拼命催动灵力,霜吟剑快得曳出一串残影,仿佛流光。
密林深处,突然出现幢幢人影。
沈修远瞳孔微缩,灵力猛地逆转,霜吟剑发出一阵尖锐细长的破空之音,刹那静止下来。
“咳咳咳……”洛怀川承受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
“怀川,怀川。”沈修远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替他加固丹田处的封印,“觉得难受吗?”
洛怀川眼睛微微睁开一丝,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会拖累你,实在没用,别管我了。”
“说什么胡话。”沈修远连大声都舍不得,只是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脸颊,“当年喝了你的敬师茶,为师便发过誓,要护乖徒一辈子的。”
饶是如此糟糕的境地,洛怀川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容却苦极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尊朝着幢幢人影义无反顾地冲去,霜花覆盖十余里,林间枝头满目素白。
-
青云落有备而来,拖着沈修远从白天打到了黑夜,又从黑夜打到了白天。
凌却尘也没有半点踪迹,金尺素毫无动静,似乎已经人间蒸发了。
终于是拖到了季盛粉墨登场。
沈修远抹去嘴角的血迹,瞪着他,眼神锐利且凶狠,手中银白的长剑滴滴答答流着血,护犊子般地把洛怀川护在身后。
季盛喝止了那些一轮又一轮配合着剑阵攻上来的弟子,好整以暇地问他:“还要负隅顽抗么?”
“……”
“水云台也没了。你忙忙碌碌一辈子宝贝似的积攒下来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随手一碾就灰飞烟灭了。”季盛温和道,“你看,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是真的,你拥有的再多,都是假的。”
沈修远呼吸愈发粗重。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洛怀川。
苍白,虚弱,很快就要死了。
因为自己太弱了,所以……留不住他。
就这么一刹那的动摇,季盛瞧准时机,鬼魅似的瞬间近了身,一拆一挡,白玉箫重重敲在腕骨上,同时用力卡住了沈修远的脖子,将他掼在了地上。
“唔!”
“你看好了,”季盛死死扣着他的命门,笑容温文尔雅,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残忍无比,“我是怎样把你视若珍宝的东西一样样砸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