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川昏昏沉沉地闭着眼,被近在咫尺的血腥味一刺激,倏地睁开了眼。
魔修越到后期就越疯癫嗜血,甚至会食人血肉,到最后做出什么残酷之事都不稀奇,不怪修真界人人厌恶唾弃。
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无比迫切地需要活人的血肉来补充力量,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本能地一口咬住凌却尘流血的手腕,大口吮吸起来。
“嘶——”凌却尘一时忘了这茬,被咬得有点疼,顿时想了起来,有些担心地问道,“喂,你到底还清醒不清醒啊?”
几口血下肚,刚喂进去的丹药药效顿时倍增,痛也止住了伤也开始愈合,洛怀川饮血的动作忽的一顿。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慢慢松开嘴,仿佛如梦初醒,呆滞地盯着凌却尘手腕上的牙印,沾了血的嘴唇鲜艳无比,透着山鬼般的艳丽诡谲。
须臾,浓密的睫羽颤抖着垂落,一滴泪吧嗒掉了下来。
凌却尘吓了一跳。
他压根没想过这人会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台下众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人群中响起一声质问。
“白凤道掌门今日不曾露面,却派了你这客卿前来,不知……不知是何意思?”那人被他投来的冷漠眼神给吓得一缩,又朝周围的人道,“诸位都看见了,玄明君不仅无故阻拦行刑,还以血饲喂魔修,分明与这魔修有不浅的交情。我、我可没有瞎说!”
“客卿?”凌却尘面对底下乌泱泱的人群,勾起一抹冷笑,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是白凤道客卿了?”
他没有穿白凤道的弟子服饰,腰间挂着客卿腰牌的位置也空空如也。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出声的那人也是一愣,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忍不住提高声调:“为了一个魔修,你竟然叛出了白凤道?!”
“你说错了,他不是魔修。”凌却尘挑了一下眉毛,“不过我确实离开了白凤道,所作所为,皆与白凤道没有半点关系。”
猜测得到证实,底下顿时如沸水开锅,哗然一片。
不少人眼神闪烁,开始琢磨着自家门派在这场意外中该如何站队。
凌却尘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没了搭理这群家伙的心思,一回身及时扶住了勉强站起来的洛怀川。
“不好好坐着歇息,乱动什么?对了,你知不知道阿晏被关在什么地方?”
洛怀川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挣扎着朝他身后望了一眼,好像在找什么人,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边咳嗽边低哑地回应他。
“我……我不知道师尊被关在哪里……咳咳,但、但季盛今天一定会把他带到这附近来,好让……让师尊亲眼看到我是怎么死的,不会太远……咳咳咳……”
凌却尘又给他输送了一股灵力。
洛怀川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虚弱道:“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你……咳咳咳、你先去找师尊,别管我了……”
“你也不能有事。”凌却尘正色道,“否则我不好跟杜若交代。”
洛怀川撇开眸子,笑了一声,不知在笑什么。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原本悬挂着客卿腰牌的位置,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叹道,“师尊的眼光……很好,我输得心服口服。”
凌却尘正思忖着怎么给自己缺席的好友找补,听见这话,不假思索地嘀咕了一句:“你眼光也不错,认了我这个师娘。”
洛怀川:“……”
凌却尘:“……”
糟糕。
不会直接把人给气吐血吧。
安静须臾,洛怀川居然没说什么,只是道:“还不快去找师尊,你在磨蹭……咳咳,你在等人么?”
凌却尘点头:“在等——”
话未说完,被山门外传来一声浑厚的长啸打断了。
“来了。”凌却尘转过头,眯起眼睛眺望,少顷,流露出一丝笑意,“没迟到,还算靠谱。”
只见数头剽悍的熊妖挥舞着拳头闯进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一通来砸场子的粗鄙作派,其中一头速度奇快,冲到行刑台上,瓮声瓮气道:“吾等奉妖王之命,前来相助玄明君。”
“来得正好。”凌却尘按住洛怀川的肩膀,往前一推,“他交给你了,一根寒毛都不能少。”
熊妖头领:“?”
和熊妖的体格相比,洛怀川实在是太小了,一只熊掌比他脑袋还大,更何况他这会儿嘴角还挂着血迹,显然是受了伤,得轻拿轻放。
熊妖头领没想到一上来就接到了最难的任务,抓耳挠腮,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人捏坏了,用两根指甲尖尖小心翼翼地扶着洛怀川,声音都细了一点,嗡嗡道:“大王让我代他向师兄问好。”
洛怀川:“……”
-
凌却尘一摆脱麻烦,立刻直奔不远处的楼阁。
他方才和洛怀川说话时也没闲着,早就借着高台的地势,将附近的楼阁逐一打量了一番,暗自定下了几处可能性最大的位置,给排了个序。
长剑横扫,剑气霸道砸下,木屑混着瓦砾飞溅,直接给一间屋子的屋顶开了瓢。
“季盛!给我滚出来!!”
一间扑空,他又闪电般地落到了另一间上面,用力一跺脚,稀里哗啦穿了屋顶。
还是空的。
凌却尘逐渐焦躁起来。
直到闯进最后一间阁楼,踢开紧闭的大门,斜刺里猛然袭来一道剑意。
他眼疾手快地一挡,荡开剑意,目光扫过阁楼内,在某处凝住了。
只见沈修远衣衫不整地躺在地毯上,上身半裸,双手被绑在身后,眼睛还缚着黑色的布条,额角血迹斑斑,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凌却尘脑子嗡地一声。
一股邪火蹭地从心里窜起来,直冲脑门,整个人怒火中烧,连血都在沸腾,当即一剑劈向藏在门后的季盛!
“畜生!”
第93章
季盛似乎骂了一句什么。
短兵相接,灵力碰撞爆发出猛烈的波动,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砰然爆裂。
季盛被轰出了阁楼,翻身上了房顶,小臂上还淌着血。
他朝闹哄哄的广场望了一眼,脸色更难看了。
“你竟然找来了妖修!”
“几只妖修而已,比不得季掌门驱使魔修得心应手。”
凌却尘随口怼了他几句,扯断绑在沈修远手腕上的绳子,又解下蒙眼布,把人抱在怀里,轻轻颠了颠:“阿晏,阿晏?”
沈修远没醒。
凌却尘给他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额角的伤看起来吓人了些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些磕碰出来的小伤,没什么大碍。
他稍微松了口气,倒出一枚丹药,抹了点血给他喂下,又晃了晃:“阿晏,阿晏。”
沈修远呛咳一声,脸上血色恢复了几分,悠悠醒转过来。
凌却尘:“你醒了……”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气中,。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都被打偏了。
凌却尘错愕:“???”
怀里的师尊凶悍得不像话,甩完一巴掌后,又飞快地扯住他的头发,攥紧了拳头准备揍人。劲风拂面,撩开了发丝,暴躁的拳头猛然停住,离脑袋堪堪只有一丝缝隙。
沈修远诧异地瞪着他。
眼中被怒火裹挟的凶狠霎那成了不知所措,然后慢慢软化下来,充盈着无辜,还眨巴了一下。
凌却尘:“……”
不用自家师尊开口,都知道是打错人了。
沈修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脸上肿起来的巴掌印,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最后只得亲了一口以示安抚。
“你的嗓子怎么了?”
沈修远张了张口,又摇摇头,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来,警惕地环视了一圈。
“人被我揍上房顶了,我先带你出去。”凌却尘给他披上外衣,拦腰抱起,“别动。想问洛怀川是吧?我让熊妖头领帮忙看顾着,好得很,一会儿就把你送过去。”
沈修远不动了,老老实实呆在他怀里,弯起眸子冲他笑了一下,露出一排小白牙。
凌却尘:“。”
不会说话的师尊也好可爱。
他稍稍分了一下神。
一阵音波从天而降,差点砸到他脚尖。
玄明君眼疾手快护着自家师尊避开,眉眼微冷,长剑出鞘,携着势不可挡的剑意轰然掀翻了屋顶。
呜呜的箫声乱了一瞬。
季盛被瓦砾掀起的灰尘弄得灰头土脸,转头瞧见自己费尽心思抓到的猎物被别人抱在怀里,脸色阴沉得拧出水来。
“你还真敢来。不怕连累白凤道吗?”
“我已经跟白凤道没有关系了,季掌门的消息是不是有点落后了?”
凌却尘说得轻描淡写。
沈修远一惊,怀疑自己听岔了,伸手去摸他的客卿腰牌。
胡乱摸了一通,没摸到。
“你摸哪里?”凌却尘低头小声斥道,“别乱动!”
果真没摸到腰牌,沈修远拽着他的袖子,神色急切,似乎想问点什么。
“回去再跟你说。别拽了,乖。”
季盛见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旁若无人亲亲热热,眼神都快黏得拉丝了,不由怒从中来,玉箫一转,迅疾连绵的音波刹那铺天盖地!
玉箫天音会致幻。
凌却尘怀里抱着个人,没心思跟他缠斗,脚尖轻旋,腾挪数下避开音波的范围,如一只轻盈的燕子般,朝着广场掠了过去。
季盛大怒:“哪里走!”
凌却尘恍若未闻,跑得更快了。
回到广场上时,熊妖们已经被各派掌门联手镇压得差不多了,好在妖修皮糙肉厚、耐打,死伤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他脚下不停,掠过熊妖首领身旁,低声道:“速走!”
熊妖首领二话不说,扛起洛怀川,口中发出一声长啸,招呼熊妖们撤离,以丝毫不逊于凌却尘的灵巧朝山门外奔去。
落后半步的季盛目眦欲裂,轰然落地,脚下的石砖都碎了,冲着不知所措的张副掌门怒喝道:“蠢货!还不开启护山大阵把他们困住!!!”
“啊、是是是……”张副掌门忙不迭召集弟子,青云落的护山大阵时隔三十三年再度开启,光芒万丈直冲云霄。
然后困了个空。
封长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在附近设了个传送阵。逃窜的一行人刚踏上石阶,幽光一闪,便没了踪影。
季盛气得眼睛都红了。
明目张胆带着一帮妖修在青云落的地盘上撒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准备行刑的魔修,简直是奇耻大辱!!!
“还愣着做什么!去搜!都给我去搜!!小传送阵传不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搜出来!”
青云落弟子领令,一哄而散,慌里慌张地下山搜寻去了。
-
百里外的一处葱茏峡谷内。
伤痕累累的熊妖们鱼贯而出,看样子是准备回去了。
那熊妖首领小心翼翼地将颠簸晕了洛怀川放到柔软的草地上,躬身对凌却尘道:“大王交代的事咱们已经办完了,之后还请玄明君自己多加小心。”
“多谢了。”凌却尘点头致意。
万界山一向独立于修真界外,与世无争。但此番青云落被狠狠地戏耍羞辱了一顿,再加上洛怀川和沈修远的敏感身份,如果他们藏去万界山,保不齐仙鼎盟会与妖修撕破脸皮,借机大肆进犯。
封长宁已经帮得够多了,剩下的路还是得靠自己。
夜幕四合,峡谷深处燃起一丛篝火。
洛怀川已经醒了,在自家师尊的帮助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断了的胳膊也被暂时固定住了,不过依然虚弱无比,靠在石壁上昏昏欲睡。
凌却尘解开了沈修远身上的禁魔锁,但对他的嗓子一筹莫展,寻常解毒丹药不起作用。
好在沈师尊对于接下来一段日子被迫当哑巴不太介意,还兴致勃勃地比比划划,试图和小徒弟进行交流。
凌却尘:“……”
凌却尘:“你能不能别动,我在给你脑袋上的纱布打结。”
沈修远更加努力地比划。
“好,好好,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凌却尘专心地给他处理伤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嗯……对,是找了封长宁。条件?没有……空手套白狼罢了。嗯、嗯嗯……白凤道的事你不用管,我自己有数。”
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洛怀川睁开一只眼。
看了片刻,愣是没看懂自家师尊在比划什么东西,这家伙居然答得像模像样,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
沈修远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来,狐疑地歪了一下脑袋。
然后比划。
洛怀川:“……”
他瞬间就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其中精髓。
洛怀川:“没什么,我就看看而已。”
沈修远不太相信,到他身边蹲下,摸了摸他的手。
凉得吓人,分明已经是初夏了。
小徒弟已经准备得很充分,还特意带了两套衣服过来,但怎么也不可能在乾坤袖里塞秋衣和冬衣。
沈修远琢磨了一下,准备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大徒弟穿穿。
总比没有的好。
“等等。”凌却尘拦住他,略作迟疑,递给洛怀川一件被压得有点皱巴的厚实外衣,不知几时落在乾坤袖里的,“我穿过,已经洗干净了。你不介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