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远:“啊?”
沈修远陷入呆滞。
这话听起来好生奇怪,他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
以前楚云山还是个傻小子的时候,天天变着花样黏着自己,三徒弟封长宁偶尔会不高兴,一不高兴起来,也爱说这种怪里怪气的话,浑身上下冒着一股子酸劲儿。
最后一句话还是洛怀川告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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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大徒弟神色凝重地找到自己。
“师尊,长宁他……有些……”
“嗯?长宁怎么了?他是有点爱耍小性子。怎么,闹到你头上了?为师这就去收拾他。”
“不,不是。”洛怀川清清嗓子,转述道,“他刚跑来说,师尊偏爱云山,自己留在水云台也是讨人嫌,没人搭理,被师尊冷落,不如出门历练……咳,身上的酸劲儿太大,醋到我了。”
说完最后一句,洛怀川忍不住笑起来。
自家师尊向来只管徒弟吃饱睡好开心,对绕绕弯弯的小孩子心思迟钝得很,按照封长宁这种别扭法,大概赌气出走回来了,师尊都没回过味儿来。当年自己也碰过壁,跑了好几个月都没见师父来找,伤心欲绝,后来才知道这种话得挑明了说才有用。
这回帮小师弟把话挑明,也算是身为大师兄的一点关爱吧。
沈修远:“……?”
原来徒弟之间还会互相吃醋?
打那以后,沈师尊有认真思考过端水的问题,也努力了一阵子,只可惜收效甚微,除了大徒弟省点心,剩下的两个隔三差五就要为“谁能给师尊打扫屋子”等等芝麻点大的小事掐起来,有一次还把他的屋子打塌了。
然后为了“师尊去谁的屋子里凑合一晚上”,又把剩下的几间屋子全打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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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却尘这一句话,就把他拉回到了当年端水失败的惨痛回忆当中。
沈师尊有点绝望。
怎么,上辈子没端好的水,这辈子还得继续端?端的还是前徒弟和便宜徒弟?这叫什么事啊??
他用力抓了抓头发,咽了口唾沫,抬眼看向凌却尘。
“乖徒……”
小徒弟“啪”地合上名册,冷淡道:“知道了。我去把他找来。”
“不是!你等等!”沈修远赶紧拽住他的袖子,正琢磨着该怎么圆过去,冷不丁对上凌却尘满是失落的漂亮眸子,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凌却尘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半晌,沈师尊松开手,缩回袖子底下,搅在一块儿,别别扭扭地扯谎道:“我……我没想着要把楚云山喊上来,我跟他又不熟。”
“不熟?不是故人么?”
沈修远努力圆谎:“一面之缘而已。就算我请他过来,他也未必肯来。”
凌却尘眼睛一亮,目光终于实实地落在他身上,明明很在意,偏要假装不在意道:“师尊其实也不必跟我解释这些,我不去请他便是。”
话音未落,身后的纱幔就被挑开了。
楚云山很有礼貌地站在外面,问道:“不知我能否……”
然后跟凌却尘对上了目光。
下一瞬,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道。
“你怎么在这?”
“你为何会来?”凌却尘还回过头来质问自家师尊,“不是请了也说未必肯来么?”
沈师尊:“……”
场面太混乱,他很想昏过去。
第24章
楚云山率先反应过来,拱手道。
“既然阿晏与玄明君有事相商,那我便不打扰了。”
“阿晏?”凌却尘低声重复了一遍,回头看向沈修远,嘴唇轻动,“不熟?”
沈修远脸都僵了。
他一边祈祷楚云山赶紧离开,一边抓紧时间盘算等会要怎么把凌却尘哄好。忽然听小徒弟开了口:“来都来了,不进来坐会儿?”
沈修远:“???”
楚云山也愣了愣,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目光在沈修远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回到凌却尘,客客气气地拒绝道:“改日吧。”
凌却尘轻飘飘地“哦”了一声。
“是觉得我在碍事?”
楚云山:“?”
沈师尊头皮都麻了,生怕他再蹦出个一两句石破天惊的话来,赶紧爬起来摁住还要继续说话的小徒弟,一边跟楚云山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他、他心情不太好……没什么事的话,楚掌门还是先回去,回去吧。”
楚云山一头雾水,大概看出了沈修远的为难,没再多问,点点头,很听话地走了。
沈修远松了口气,泄了劲,东倒西歪地瘫坐在软垫上,只觉浑身骨头都软了。气还没喘两口,就感到背后射来两道的目光,冷淡且锐利,像是要在自己身上戳个洞出来。
一回头,看见凌却尘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托方才那番拉扯的福,小徒弟发冠歪了,衣服也松垮了,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脸色更是黑得跟锅底一样。
最可怕的是,他还低笑了一声。
笑意未曾到达眼底,冷冰冰的,连嗓音都像浸了冰。
沈修远被他笑得汗毛倒竖,本能地往后一缩,却不想彻底把人惹毛了。
“师尊。”凌却尘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猛地拽过来,按在木栏上,凑在耳边低低道,“你在骗我是不是?”
“我……”
“楚云山到底是你什么人?让你这样护着他,甚至骗我。”
沈修远心里咯噔一下。
他暂时没有办法解释楚云山跟自己的关系,但是……小徒弟看起来特别委屈……
雅间里一时寂静无声,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吭声。
须臾,凌却尘先松了手,往后退了一点。
“我回去了。”
“哎哎,等等!”沈修远匆忙爬起来,想把人留下,慌慌张张还不小心踩到了衣摆,差点摔个嘴啃泥,最后险之又险地拽着小徒弟的袖子站稳了,“这么衣衫不整地出去,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凌却尘:“?”
不动还好,这么一动,本来就已经很倒霉的上衣雪上加霜,险些被冒冒失失的师尊直接拽掉了。
最要命的是,沈修远把一根系带扯断了。
一丝寒风透过纱幔闯进来,愣是给人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凌却尘终于回过神来,猛地重新把衣服拉好,面露薄怒,素来清冷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恼怒道:“你——!”
凌却尘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什么掌门训*什么心平气和,统统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想把沈修远五花大绑,挂到雅间外面去吊一会儿。
偏偏某人毫无自觉,还凑上来拨了拨那根系带,惋惜道:“怎么断了呢?真脆。”
凌却尘额角突突直跳,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区区筑基的家伙计较,万一失手把人震晕了,还得一口药一口饭地悉心照顾,得不偿失。
但这衣服确实是不能穿了。
他打算捏一只灵鸾传讯,让杜若帮忙拿套新衣过来。灵力在掌心倏地亮起,灵鸾渐成,扑棱棱的振翅欲飞。
就在这时,他看见沈修远在努力掏一个小小的锦袋。
似乎是自己随手给他的储物袋子,很小,装不了多少东西,顶多能装点聊胜于无的小玩意儿。
凌却尘拧起眉,心念一动,按住了灵鸾的翅膀。
他打算做什么?
很快,沈师尊从里头翻出了一包针线。
凌却尘:“???”
沈修远娴熟地捻了捻线头,然后抬头冲他招招手,笑眯眯道:“乖徒,过来。”
神差鬼使的,凌却尘掐掉了灵鸾,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问道:“你怎么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沈修远被问得怔了怔。
自己为什么会携带针线……还不是因为有段日子水云台太穷了,这么多小家伙等着筑基丹药、洗髓丹药,还有各种强身健体的仙草灵物,他忙着出入各种凶险的遗迹绝地,在里面跟人抢夺奇珍异宝,半年都不见得能回去一趟,衣服之类的东西自然是能省则省,缝缝补补拆拆改改。
后来三个亲传徒弟都长大了,能帮上忙了,日子不再过得这么紧巴巴,但随身携带针线已成了习惯。
这个小习惯还魂后也不曾改变,总要带着这些东西才安心。
沈修远垂下眸子,咬断棉线,道:“哪来这么多问题,把衣服脱了。”
小徒弟似乎又高兴起来,脱下衣服递给他,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沈修远补得很快,三针两线就把断了的带子补好,又拎起在炉子上热着的茶壶,包上一块薄布,仔细地将褶皱熨平。
凌却尘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动作,眼神渐渐温柔下来,像映在水里化开了的月色。
“好了。”沈修远把茶壶搁回去,将带着暖意的衣服披到他身上,“穿好。”
凌却尘低头去系带子,忽然感觉头顶一松,刹那青丝散落,逶迤满地。
“都弄乱了,我帮你重新绾起来。”
“……”
沈修远的手指上还残留着一点茶壶上的烫意,穿过发丝的时候,时不时会触碰到头皮。
他感到凌却尘动了一下。
“拽疼了?”
“没有。”
小徒弟好像一只被捋顺了毛的猫,乖乖任他摆弄。
沈修远替他束好发冠,插上簪子,退后半步打量了一下,对自己的手艺一顿乱夸:“不错,好看。”
凌却尘扭过头,耳朵尖有点泛红。
沈修远美滋滋地看了半晌,接着又想起了什么,趁小徒弟看着心情还行,赶紧解释道:“乖徒,为师没想过要骗你。先前哄你的那番话,只是不想让你把楚云山找过来,谁知道他竟会自己找上门来。误会,都是误会,你看人也赶走了,衣服也帮你补好了……”
凌却尘听着听着,眼底渐渐堆满了笑意:“嗯。”
“前几日出现的魔修实在让人不安,楚云山毕竟与我有旧,所以我想找找水云台在哪,帮忙看着点儿……呃,反正……就是……”
“他为什么叫你阿晏?”
“啊?”沈修远正词穷着,还在努力试图编点什么出来把小徒弟哄哄好,突然被打断,茫然道,“叫这个怎、怎么了吗?你也可以叫,我又没说不许。”
“阿晏。”
“嗯嗯?”沈修远以为他要继续说什么,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就好像只是想这么叫一声。
正愣神的工夫,又听凌却尘唤道:“阿晏。”
轻轻的,十分温柔。
忽然之间沈修远心有些乱,好像被人攥了一把,骤然缩得很紧,在胸腔之中轻轻战栗着,脸颊似乎在发烫,连雅间里的光线都昏暗下来。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本能地感到一丝丝不对劲,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禁止小徒弟乱喊这个称谓比较好。
还没开口,就见凌却尘忽然欺身上前,一把将人按进怀里,为了防止某人乱动挣扎,还轻轻摁住了他的后脑。
鼻尖蹭在柔软的衣料上,沉香味扑面而来。
沈修远:“???”
他惊慌得像只被捉出洞的兔子,用力挣扎起来,因为抱得太紧没能挣出来,反而差点被闷死,闷得眼睛都红了,嗓眼里溢出几声细细碎碎的呜咽,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欺负。
突然一声宛如炸雷的嗡鸣响起,后面又跟着几道闷响,紧接着地动山摇,整个雅间都开始晃动,挑着纱幔的木质轻顶“咔咔”断裂,掉下几块木板和许多碎屑。
此番变故来得突然,沈修远却正正好被护在怀里,连一粒灰都没沾到。
“别动。”凌却尘的嗓音响起,在耳边轻呼着气,语气却十分凝重,“出事了。”
第25章
黑烟滚滚升起,中央擂台被炸出一个大洞,整个演武会场乱作一团,尖叫哭喊交织在一块儿,听不真切。
凌却尘松开手,掸了掸衣服上的木屑,往下面瞟了一眼,眉头紧蹙。
“来了很多魔修。”
沈修远揉揉鼻子,应了一声,也跟着向下望去。
“方才——”凌却尘转头看向他,瞧见自家师尊眼尾鼻尖还有耳朵都有点点泛红,声音忽的断了一下,恍惚了一瞬,才续上,轻哑道,“方才情急,弄疼你了?”
“嗯?没有。我又不是泥捏的,就是……呃,闷着了。”沈修远小声说。
其实是以为小徒弟懒得再装,开始明目张胆地对自己下手,被吓着了。
这点心思沈修远当然没好意思说出口。小徒弟明明没有坏心,自己却总是这样一惊一乍地猜疑人家,未免太伤人心。
“你不去帮忙?”
“要去。”凌却尘这次非常有分寸地搭住他的腰,“但这里不安全,我先带你下去,去找杜若。”
沈修远很久没有飞了,有点恐高。
他点点头,顺势抱紧小徒弟,很放心地把脸埋了进去。
凌却尘身子一僵,动作也有些乱了,御剑的姿势不太潇洒,落地还踉跄了一下,所幸混乱中无人注意。
他张望片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忙忙碌碌转得陀螺似的身影。
白凤道大师兄此时忙得脚不点地。
自第一声爆炸声响起,他就御剑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白凤道弟子们的观赏台上,怀里掏出一把玉符,扔向半空,灵力如星刹那散开,有条不紊地没入每张符中,再一拍地面,喝道:“起!”
二十八张玉符瞬间成阵,将身后一众东倒西歪的小弟子们保护得滴水不漏,甚至免受了后面几次爆炸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