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齐珲信任周城,所以一定不是好友告诉张涵的。
“我今天一直跟着齐娅的。”他低着头紧张地一直双手抱拳垂在膝盖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了棕黄色花纹的木地板上。“你给她发信息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你不要我,总不能不要他们了。”
时间好像被这句话给冻住了,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齐珲看着张涵头顶上的两个发旋,极力忍住想抱住这只呜咽大狗的冲动。
“周城没告诉你吗,我过几天就回去了。”齐珲起身想给他倒杯水,才站起来又觉得不该这样,于是硬生生地坐了回去,坐到了离张涵更远的东西。
“说了,他不肯告诉我你在哪儿。”张涵像泄了气的皮球,头越来越低,嗓音已经沙哑到听着有些刺耳。“原本是打算等的,你不想见我,我知道……”
齐珲挑眉,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齐娅说那个男人是gay,我不能让别人在我们吵架的时候趁虚而入。”他进门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提到陆湛的时候崩溃瓦解,张涵腾地起身冲过来扑倒齐珲,整个人像只大狗一样压在他的身上,鼻子就在他的脖颈使劲地嗅,像是要确认齐珲身上没有别人的味道。“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齐珲丝毫没有惯着他,抬脚对着他的腿肚狠狠一踹,张涵疼得缩紧了身子却丝毫不肯松手,反倒是齐珲因为太过用力,牵扯到了脏腑,于是胃也跟着凑热闹的疼到倒抽一口气。齐珲才皱了眉,张涵觉察出不对劲,立马把人松开让他平躺在沙发上,手足无措地抓着齐珲的手问:“怎么了?压到哪儿了?”
齐珲没想搭理他,挣扎起身去勾扔在沙发那头的包,张涵看了立马拾过来,慌张地帮他拉开了包包的拉链。齐珲翻出来止痛药,顺便就着水把其他的药也吃了,翻身侧躺在沙发上闷声说道:“滚远点。”
张涵把所有的药从名字到使用说明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见齐珲只留一个瘦削的后背给他,也不敢再做任何的动作,蹲坐在地上头靠着沙发。
大概是终于见到齐珲让他紧绷了四天的神经突然松懈,亦或者是他的身体不眠不休这么多天早就达到了极限,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他头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齐珲轻轻侧身看到张涵这样睡着的样子,心里的伤疤又被狠狠地撕开。
不能心软,否则彼此折磨的两人就会像热带雨林的绞杀树,乍看相依相偎亲密无间,实际上被缠的枝干有的已经枯死,有的虽然还在挣扎但也敲响了死亡的警钟。
他甚至不能去给这人倒一杯清水,盖一张薄被。齐珲硬下心肠起身,自己一个人进了屋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强令自己睡觉别去管张涵的死活。
后来也真的睡着了,迷糊之间有一只手在解着他的衣扣,张涵的手已经攀附到了他的腰间。齐珲半梦半醒之间愤而起身,扬手就扇了张涵一巴掌,拽紧自己的衣服指着张涵错愕的脸庞说:“你这种泰迪除了用做解决问题还用什么。别他.妈碰我,我嫌恶心!”
张涵的脸上还浮着红印,他死死地咬着下唇,眼里的绝望让红血丝更加突显,整个眼睛红成一片,几次深呼吸后才调整了情绪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客厅抽屉里有暖水袋,我刚接好,你胃还没好,捂一下会舒服点。”
他把暖水袋放在床头,起身走到了房门口,默然背对着齐珲说了一句:“小珲,在你心里我张涵就是这样的人吗?”
齐珲没说话,手放在了暖水袋上,灼热的温度其实烫的掌心刺痛,他却觉得这份痛来的爽快。他是该跟张涵道歉的,可是喉咙像是被理智的大手扼住,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张涵在门口停驻了一分多钟,最后没有得到任何的宽慰,于是踏出门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齐珲蜷着双腿坐在床上,茫然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陆湛的短信恰好发来,简短的说了几个字:“那人走了吗?”
“我让他进来了。”齐珲想了想,补了一句:“是认识的朋友,不过最近有点矛盾。这人你别跟齐娅提,怕我姐多心。”
陆湛的头像显示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很久却依旧只有寥寥几个字:“我没她微信。”
齐珲想了想,反手把齐娅的微信推给了陆湛,说:“她空窗期小半年了,上一任遇到个人.渣,把她伤的不浅。你是个不错的人,要是喜欢,可以去试试。”
陆湛回得很快,甚至还有一个最土的玫瑰花表情,说:“谢谢。”
等到了饭点,张涵过来敲门,齐珲没打算再躲着他就起身走出卧室。桌上是外面买回来的清粥,配了几样好消化的炒菜,张涵沉默不语地坐到沙发上,被齐珲叫回来才坐到餐桌边。
“怎么来的?”粥已经晾过了,是刚好的温度,齐珲吃了几口就没胃口,张涵却固执地继续往他的碗里盛。
“飞过来的,你的车得有人开回去。”张涵一直没去看齐珲的眼睛,怕在里面看到厌恶、恶心、憎恨的情绪,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他崩溃。“我给你订机票,你先飞回去,车我停你家楼下。”
“回去以后我把在你家的东西搬走,你不用躲着我不回去。”他犹疑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是带着试探的语气想得到齐珲的否定,却不想齐珲依旧一个字也不肯说。
“你能跟我说句话吗,我们还没有分手,我还是你的男朋友吧。”哀求的音色显得可怜又可悲,张涵紧咬牙关终于正视齐珲的表情。
齐珲放下汤匙,把碗推到一边,眼眸中终于有了张涵的影子,他看着张涵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大一那年暑假,你回来告诉非要跟我睡一个屋,然后熄了灯在被窝里告诉我你谈恋爱了,你和那个女孩什么姿势一天几次,你说等我找到女朋友的时候一定要试试那种滋味。那时候,我很难过。”
“大四毕业那年,你说你要去北京找工作,可能以后都不回A城了。你新交往的女朋友是北京人,你说过去了就跟她结婚,到时候报销往返机票找我当伴郎。那时候,我很绝望。”
“工作第二年,你在酒吧和别人抢女dancer把人家店给砸了,十几万的酒不光赔掉你的积蓄也赔掉了我一年的存款。第二天你搂着那个姑娘说年底之前就还我的钱。那时候,我很痛苦。”
“工作第四年,你跟白桦说你生病了在家躺着,我傻子一样的请假想去照顾你,发现你垃圾筐里还有一个刚用完的避孕套。那时候,我很愤怒。”
“可这些情绪,我不应该算在你头上。是我喜欢你,悄悄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你和谁在一起都是你的自由,我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我自己的,怎么能算到你头上。”齐珲制止了张涵想说话的举动,竖着一根手指在唇边,轻声地说:“嘘,听我说完。”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回忆至此,竟然还是能露出凄然的一抹浅笑。“我发现难过、绝望、痛苦、愤怒,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情绪。”
“张涵,我们真的还要继续纠缠下去吗?”他们彼此凝望,这半年在一起的时光就像跑马灯一样的在脑海中掠过,他看着张涵咬破了嘴角,隐忍半晌后挤出破碎的字眼。
“要……”张涵的声音在发抖,绝望地微微仰着头,试探性地握着齐珲的手,喃喃地说:“别分手,你爱我,我也爱你…… 为什么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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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0
齐珲沉默许久,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那碗浓到粘稠的粥,薄唇微动吐出几个字:“爱的尽头,不就是不爱了吗?”
十四年,他已走到了尽头。
张涵试图抓住他的手,却发现齐珲两手紧扣交叠在腿上,整个人从始至终表现出一种防御状态,淡然冷漠到令他陌生。这个人的眉眼、轮廓都是他熟悉的样子,可就在今天重遇后他才发现,有一种眼神是他十四年来从不曾见过的。
不是愤怒、不是埋怨,是那种把他看的和路边的花草一视同仁的淡然。
他慌不择路地解释去KTV的原因,解释遮掩他曾追过潘子晴不过是怕齐珲多心所以没讲,在解释了一大堆之后那是眸子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
原来,不爱了的眼神是这样的。
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齐珲允诺过的“不提分手”,让他像是被钓起的鱼在空中摇摆身体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张涵站起来身把碗收到洗碗池边,再抬头的时候齐珲已经进了卧室,并传来清晰的锁门声。
次日清晨。
他昨晚是蜷在沙发上睡的,云南的昼夜温差大,他殷殷期待齐珲能想起扔一床薄被给他,可就这么守着到熬不住倦意睡着再清醒,那道卧室门却始终没有开过。
但此刻齐珲推门而出,却径直穿过客厅,然后换鞋出门敲响了对面的大门。陆湛探出半个身子把车钥匙递给了他,又问了句:“早饭吃了吗,你的药还有一道吧。”
齐珲接过钥匙说了声谢谢,自然地回答道:“我今天回去了,等会开车出去的时候买点就行。”
陆湛看了一眼几步跑来站在门槛上死死盯着他的张涵,又对齐珲说道:“才刚出院就开长途,都是不让爸妈省心的孩子。”
他听出这话里数落的还有齐娅,对着陆湛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转身的时候看到张涵的怒火已经燃到了头发丝,又懒得同他解释觉得这样误会了也挺好。
等大门合上,张涵像只猎犬一样的跟在齐珲的身后,就隔着一步的距离,齐珲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脸阴霾凶神恶煞。齐珲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开始收拾屋子,把水电燃气都关好恢复成了没有来过的样子。
“我说了,你坐飞机回去,车我来开。”张涵去拿放在桌上的钥匙,语气里也带着怒意。
“换着开吧,你死在路上我没法给张叔他们交待。你教教我,怎么跟他们解释你为什么来云南?”齐珲冷哼了一声,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说你和我搞同性恋,说你为了找我不眠不休好几夜,最后我坐飞机走了,你疲劳驾驶出的车祸?”
张涵哑口无言。关于父母是他没有办法去解决的问题,他可以不要朋友,不要旧情人,但他能不要爸妈吗?
他妥协地上了副驾驶座,垂着头低声问道:“你后备箱里那些植物,是不是那个男的送你的。”
齐珲缓缓地开出了小区,从后视镜里看到张涵为他吃醋的样子,心里漫出来的竟然是酸涩。这样的滋味齐珲尝了几十遍,终于有一天轮到张涵感同身受。他没打算去解释这个误会,反正两个人也快分手了,这样的误会反倒对他有利,于是说道:“不是送我的,是送他未来岳父的。”
张涵被这话气到失语,明知齐珲是故意的,却拿他没有半点办法。车子在缓慢的行进中,他坐在副驾驶上心如刀绞的疼,明明齐珲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觉得这个人离他越来越远。
每到一个休息站两人就换个位置,轮到齐珲在副驾驶上坐得时候他就闭着眼睛不发一言,起初张涵还会试图缓和气氛说上几句,到后面就连他也绝望到沉默不语。
等回了齐珲的住处,张涵还没进门就被他拦住了,他错愕的听着齐珲让他回自己家去住的话,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到他从未相识也从未相知。
原来,狠起来的齐珲可以这么的狠。
张涵没办法,离开以后径直去了白桦的便利店,蹲在门口整整抽了一包烟,等白桦下班出来的时候看到一地的烟头吓得小脸煞白,边拿扫帚扫边招呼张涵先进店里坐着歇会,有什么事找他们帮忙等周城来接他的时候一块说。
周城掐着时间出来的,看到白桦旁边跟着垂头丧气的张涵就明白了他的来意,三个人找了一个清净的酒馆喝酒,张涵把从潘子晴到小郑之后发生的事都给说了,还抓着周城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小珲不会那么对我,他怎么可能不爱我,除非他喜欢上了那个陆湛……他怎么可能不爱我……”
周城对着白桦使了个眼神,白桦起身去吧台要了一杯热水端过来,拍着张涵的后背让他先喝点,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摆摆手说自己没醉,氤氲的水蒸气熏得他眼眶又开始湿润。
“你刚刚说的潘子晴的事,和他讲清楚了吗?”周城抓住要害,单刀直入的问。
“能有潘子晴什么事儿啊,我他妈爱谁我自己不清楚吗。我爱齐珲,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超过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别说一个潘子晴,十个都他妈抵不过齐珲一根手指头。可是他不信我,他觉得他和以前那些女人没区别,是我玩腻了就能扔掉的。”张涵一拳锤在桌面,指节立马肿了一圈。“真要一样,他上次说分手我就跑了,至于像这样苦苦挣扎吗?”
这句“苦苦挣扎”听在周城的耳里,突然灵犀一点就通透了,他忽然明白了齐珲所谓的“更好的选择”是什么。如果眼前的张涵有一分的痛苦,那么在家里的齐珲就有十分。
明明相爱,却要把自己爱的人狠狠推开的齐珲,此刻也没有人能宽慰他半分。
张涵喝多了酒,后来整个人意识已经模糊,趴在桌上还在喊着齐珲的名字。周城等人真的醉了,才掏出手机给齐珲拨了个电话,问是给他送回去,还是就扔在酒吧不管他。
齐珲沉默了半晌,最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送过来吧。”
等人送到的时候,把张涵扔进客卧的床上,白桦看着面色铁青的齐珲,不忍心地想安慰几句,说:“齐哥,老板他挺爱你的,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