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的门刚好被拉开。
舞女站在门口,惊恐万状地要叫。
她被男人捂住嘴,一把扯进屋。
后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舞女在挣扎,越是挣扎男人就越紧张,情急之下紧紧掐住了她脖子,面容扭曲,斗大的汗珠从两鬓落下,嘴里还在叨叨什么。
凑近了才能听到他是在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也不想杀你的,是你不好!都是你!”
他手上的力道越用越大,半分钟之后,舞女不动了,铁青着脸双眼怒睁,鼻子里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
男人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喘着气飞快踹着胭脂盒跑了。
傅景峦和南枫也被这粗暴的手法震惊了,缓了好一会儿傅景峦才问南枫:“什么想法?”
“第一次现场观摩杀人。”南枫面无表情。
傅景峦无奈地一摊手:“但是胭脂盒跑了,说明故事还没结束,跟上吧。”
他们跟着男人跑了很久的路,去到一家当铺,用胭脂盒换了个玉镯子出来,又拐进一个像城中村的地方,里面都是破落的矮平房,墙皮斑斑驳驳地剥落了一地,露出狰狞的砖瓦。
男人没立刻进屋,他在门口用力拍打双面,碎碎念了好几遍,调整出欢欣鼓舞的样子才假装兴奋地推门而入。
从门口看去,这间屋子堪称家徒四壁,屋里唯一像样的家具就是床,床上躺着个瘦骨如柴的女人。
看男人进屋,女人挣扎着要起身。
男人飞奔过去扶她,问她感觉如何。
女人摆出一抹虚弱的笑容道:“我挺好,不用担心,你今天怎么早回了?”
她说半句,要停下来喘口气,一句话说话,就疲累地闭起眼睛。
男人耐心地靠坐在床头,把她扶到自己胸口靠着,拿玉镯子给她看。
南枫和傅景峦因为觉得不礼貌,就一直在门口没进去。但即便隔着距离,在这一瞬间,南枫发誓自己在她眼里是看见光的,虽然很快熄灭了。
女人刚要说什么,男人抢着话头堵回去:“发了月钱,经理说我干得好,这个月多给了不少,我想着你喜欢,就把它赎回来了。”
女人的手轻轻抚上镯子:“哎……你……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是不是……你嫌我……不好看了?”
她是在开玩笑的,男人却急得解释手忙脚乱:“不是不是,你再生病也是这世上顶好看的!”
女人被他的蠢样子逗笑了,让他以后不要再乱花钱,有钱不如攒着给自己买点吃的。
男人抱着女人沉默了很久:“家里不缺钱,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女人大概是说了一会儿话累了,终于撑不住,男人帮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出屋子。
他蹲在墙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发不出声音,只有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第40章 40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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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婆叫柳柳,之前也在那个舞厅工作。
两人刚认识那会儿,柳柳是整个舞厅挨骂最多的姑娘,经理嫌她不够花枝招展,嫌她不够灵巧,嘴不够甜,几乎每天都骂她,小姑娘可怜兮兮只会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哭。
男人一开始就是个送货员,替老板往舞厅送酒水,见了好几次柳柳也没敢上去搭讪。
后来终于让他找到机会,几个生客仗着自己有几个小钱,就要把柳柳带出场,柳柳不愿意,那几个人就拖拉硬拽腰把她弄走,经理收了钱假装没看到,舞厅里其他人都是一脸好好戏的样子。
男人怒火中烧,冲上去和那群人扭打在一起,最后当然是双手难敌四拳,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但那些人也没捞到好处——柳柳跑了,连当月工资都没要。
男人虽然浑身都疼,但还是松了口气,至少他为心爱的姑娘挣到了时间。
本以为从今以后再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几天后,柳柳直接找到他住处来了。
两人从此相识相恋,一过就是八年。
柳柳不再做舞女,男人也辞了送货员的工作,改去另一家舞厅当服务生——那是家刚开张没多久的,老板承诺他们月钱有底薪和提成,客人给的小费越多,他们挣得越多。
男人觉得自己和柳柳的日子有盼头了。
两人迅速结了婚。
婚房又破又小,柳柳却很喜欢,在这纸醉金迷的城市,她好歹是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避风港。
柳柳她所有的金银首饰都变卖了,一部分是她当舞女时候攒下的,一部分是她妈留给她的,其中就包括这玉镯子。
现在全换成了家用。
男人觉得自己没用,承诺她一定好好干活,有钱了再把她们全都赎回来,柳柳笑着安慰他,那些本来对她就没用了,不如还钱买点实际的。
男人知道其实柳柳和其他姑娘一样,是喜欢的,她把那些首饰当出去的时候,眼里有很多依依不舍,但他没法阻止她,因为自己真的很穷,很没用。
命运往往是会捉弄人的,再后来柳柳就生病了,生了一种只有靠钱才能续命的病。
他们花光了继续,但是远远不够,柳柳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男人不知道柳柳还能撑多久,他只知道自己要留住她,要让她多活一天是一天,现在世界罚站得那么快,也许某个未来,柳柳的病就有救了呢。
所以他不想放弃。
警察很快顺着胭脂盒找到男人,他偷的时候被不止一个人看见了,而且这人第二天没去上班,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男人被抓的时候,三四个警察围着他,把他扣押在地上。
他也没想跑,看到警察来就直接认了,唯一的要求是要他们别说给他老婆听。
南枫听到屋里有清脆的,镯子坠在地上的声音。
他走近床边,看女人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胸口从起伏到慢慢归于平缓,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来。
南枫坐了一会儿,然后问傅景峦:“值得吗?”
柳柳值得吗?她丈夫值得吗?
傅景峦把手抚在他肩头:“他们认为值得,那便是值得。”
千百年来,人都是这样。
他可以不出人头地,不光宗耀祖,一身平庸,但总也要有些奔头的,竭尽全力地为一些事为一个人奔忙,不然就真的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和不来也没什么分别。
南枫和傅景峦在她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两份生辰八字和红绳结在一起。
傅景峦意外地发现柳柳和溪梦竟然都是XX出生的。
当时在白云间聊到婚事的时候,师兄弟几个开玩笑提到过这对小情侣互为夫妻宫,是生生世世的夫妻缘分,所以他把时间记得特别牢。
傅景峦盯着柳柳腕上地手镯忽然说:“所以这个生辰八字才是重点,魏达想找的或许都是日元极弱的人。”
日元极弱,便常年体虚,换句话说,也就是更容易控制,一如之前在文府和诏狱遇见的,不管是用来换魂或者招魂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南枫也跟着看过去,柳柳的脸色苍白,呼吸也越来越轻浅,但她始终抱着镯子没撒手,直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南枫:“你之前说,乌那的巫师也会骸阵。”
傅景峦:“当年边关的巫蛊祸乱就源自乌图塔,据我所知他要复辟乌那,所以光宗才派了魏达去平乱,并未想到魏达自己也深谙此道。”
两人从小巷离开,到巷口发现那儿停着几辆车,其中一辆上面还装饰着白花圈和大大的“奠”字。最后的黑车上下来一人,南枫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身上忽然涌过一阵恶寒,那种熟悉的被窥伺的感觉又来了,他猛然回头,却只来得及看一眼那人的背影。
南枫和傅景峦去警署找胭脂盒。
听几个办案的警察说,胭脂盒好像是作为遗物归还给舞厅了,那边的经理说是要拿那些遗物给舞女们陪葬。
警署的人不懂,两个舞女而已,孤家寡人的连个家属都没有,死了便死了,何必大费周章给她们办葬礼。
也有人说他是好人,好歹把下属和同事当个人看。
南枫在警署外面站住不动了。
傅景峦看他脸色有异,像在专心致志分辨什么东西,就等了一会儿。
直到南枫说:“我听到柳柳的哭声了。”
傅景峦知道他不会乱说,但他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没法在这个问题上帮他一把,
柳柳一直在哭,听起来很痛苦,她说自己的身体被困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很热很难受,周围有很多人像是在说话,又像是诵经,听不真切,那个声音搅得她头疼,所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来了。
她想去见她的男人。
柳柳说:“请问你们见过他么?”
南枫语塞。
他当然见过,换做以前,“死刑”二字对他来说根本不会是负担,但现在他说不出口了,面对柳柳急切的,充满希望的语气,他选择把难题抛给傅景峦。
傅景峦照实说了。
柳柳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她很平静地等了一会儿,发出轻轻的叹息。
“也好,也好……”她说,“这样,我们就能团聚了。”
她显得很高兴,好像终于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重新投胎结为夫妻一样,这次傅景峦都没忍心把真相告诉她。
没告诉她,她丈夫的魂魄可能已经不在了;没告诉她,从卦象上看,她的丈夫应该已入轮回,只有她被别的什么困住了,才独自在人间徘徊。
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
傅景峦和南枫循着哭声,在城外三十里的荒地找到一处坟头,准确地说是野坟头。
四面环山的沟里,布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坟堆,一群人在给新的那个添土,边上还有一人在摆奇怪的法阵。
那个阵法他们太熟悉了,而那个人——南枫看到的他背影的时候,无意识抓了傅景峦一把。
“怎么?”傅景峦凑到他耳边问。
南枫盯着那人皱起眉头:“那人我见过,就在刚才巷子口。”
让他觉得心惊肉跳的不止这桩事,还有这人身上有南枫熟悉的味道,和好几次被窥视时候一样,是那种既恶心又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概是感应到他们在打量自己,那人摆了一半忽然停了,起身转过来看着他们。
南枫心里一惊,然后发现傅景峦像被定身一样凝固在原地。
“夏……总?”傅景峦迟疑地喊。
南枫狐疑地问:“哪个夏总?”
傅景峦顿了几秒:“就是夏无名的父亲,金湖老总,但这怎么可能?还是这世上真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两人都没法回答,正当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又有两个身影倏地从旁边窜出来,对着南枫和傅景峦一人额头就来了一下。
“像什么像,那就是我爹!”
夏无名撸起袖子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姜活在边上拉着他,估计这会儿就该打起来了。
傅景峦被他打了终于回过神来,问:“你怎么来了?”
夏无名白眼一翻:“这是重点嘛?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解决那个假冒玩意儿。”
假冒玩意儿被戳穿了也还气定神闲地站着,听他们废话完幽幽开口:“怎么样?看着亲爱的父亲变成别人,滋味很不好受吧?”
夏无名“啐”地扑上去就要揍他。
那人露出古怪的笑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背过去继续摆阵。
南枫忽然懂了,这人就是魏达,也就是他们在文宅见过的那个男孩,后来在白云间被齐方远赐名“玄为”的那个小道士。
虽然样貌变了,但就像之前他们猜的,这人还活着——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带记忆轮回?”南枫问。
傅景峦甩出一道金雾,金雾幽幽钻进那人的身体里,兜了一圈,又幽幽转了回来,缠绕在傅景峦指尖。
“不。”他皱起眉头,“他没有轮回。”
“没有?那这……”南枫下意识问,但很快就懂了。
他没有轮回,因为他的魂根本没有消散,他找了无数个宿主,夺舍了他们身体,控制他们,然后在不同人身上存活了一千多年,。
他把每一个时代,有相同生辰八字的人收集起来封在骸阵里,就像他在诏狱里做的那些实验,他抽取他们的魂魄和灵力融合在一起,那副身体倘若有用,便可以另做容器。
而从那时候开始,他千千万万次实验的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南枫。
南枫能感觉到傅景峦的身体紧绷,拳头捏紧,一反他平时温和笃定的样子。
另一边,柳柳的哭泣声越来越弱,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南枫。”傅景峦盯着魏达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这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第41章 41 黄沙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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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弄死魏达的不止傅景峦一个人,夏无名因为自己爹被夺舍了,恨不得扑上去和他拼命,要不是被姜活拦着,这祖宗早就过去了,但姜活是清醒的,夏无名是个凡人,就算他可能是齐方远当年分出来的一魂一魄,也远远达不到他师父的本事,要对付对面情况不明的人,贸然出手不是个好办法。
自从孤儿院那次夏无名失联之后,他就在这人身上重新埋了道跟踪符,和窃听器差不多原理,能定位能偷窥。
当他发现情况有异赶到夏家的时候,发现夏行云已经奄奄一息了,夏无名也衣衫凌乱地跪倒在夏行云身边,脸上手上全是伤口,有些崩裂了还在往下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