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名还是顶着那头标新立异的奶奶灰,耳钉也还在,但南枫总觉得他消失这些时间,有哪里不一样了。
魏达喘着粗气,阴阳怪气地瞥着他笑:“我能干什么?活得久也算罪过?再说我当年是去布药的,齐老道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夏无名眯起眼睛,加重手上的力道,魏达的呼吸慢慢变得时有时无。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人面对自己父亲这张脸是没法下手的,他太了解这家人了,夏行云也好,夏无名也好,他观察了他们很多年,才挑了这么个好容器下手。
还能利用他们从孤儿院收集灵力。
姜活在一边冷笑:“是吗?但据我所知很多人就是吃了你的药才消失的,我师父也是来了之后才没的!是不是觉得这剧情很熟悉,百多年前你这样,百多年后,你还如法炮制,那些百姓不是人?孤儿院的小孩不是人?”
早些年,南陈爆发过一场疫病,这场疫病范围很广,从中原到边关城镇,官府当时派了很多兵丁和方士来乌那支援,但也无济于事,每天还是有很多人死去。
所有人都害怕,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轮到自己,就在这时候,魏达被光宗派遣到乌那调查巫蛊祸乱,他还带来一批药,声称朝廷来派发药剂了。
一开始大家还将信将疑,但后来他亮出自己是乌那王室后裔的身份,告诉大家是朝廷体恤民情,可以为大家治好疫病,才有人慢慢开始相信他。
只可惜这些服了药的人后来都不知所踪了。
齐方远是最后一批来的,他无偿派发了很多丹药,当时也确实治好了很多人,但后来白云间被烧毁,他自己也没能回来,至于是为什么一直无人知道。
魏达:“那你……咳咳咳……凭什么断定齐老道的死……和我有关?“
姜活又冷笑:“我可没说他死,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无名满脸的不耐烦,掐着魏达的手也越来越紧,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呵,凭什么?凭他是齐方远的刀灵!凭他当年也在这里,凭我就是齐方远!”
他这么一说,魏达的脸色也变了,夏无名把他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踩在他胸口,魏达疯狂咳了一阵,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地瞪着夏无名:“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他?!”
夏无名蹲下来:“我当然是他,我不光是,我还知道你想干什么!毕竟我封的洞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解的。”
南枫在边上听了一会儿问姜活:“他是恢复记忆了?”
姜活:“这还要感谢魏老板,一梭子弹让他记忆恢复了大半。”
魏达半瘫在地上披头散发,他嘴里叽叽咕咕发出疯狂又古怪的笑容,看着他们的眼神里好像有得意还有怜悯。
“恢复也没关系,你以为你恢复就能阻止我了么?呵呵呵呵……”
他低笑起来,看向南枫:“时间也差不多了,让我再告诉你们最后一个秘密。”
“你不是人,也不是什么妖,你可是神仙!住在上清山的神仙,是这个世界的本源。”魏达说到这儿喘了口气,又指向傅景峦,“当年你为什么会死?因为他失约了!他骗了你!”
魏达说完,得意地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往外咳血。
南枫花了好久才慢慢读懂他的意思,他心里一空,迟疑了两秒才皱着眉去问傅景峦:“真的?”
傅景峦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苦笑:“真的。”
第43章 43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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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峦说完这二字,南枫忽然就觉得周围暗下来。
军营还是那个军营,周围却逐渐人声鼎沸,还有战马嘶鸣的声音隐隐传来。
火红的石墙壁垒间,丹霞蔽日,路上到处是破败的旗杆和布条迎风招摇,狂风过境,远处传来“当啷当啷”的驼铃声,还有繁复的咒语在循环,如同一个密密的网把他困在里面。
他在那些被践踏烧毁的战旗上,看到了斑斑血迹,看到了他熟悉的鹰嘴标记。
他立于废墟之中,手握匕首浑身是伤,鲜红的血顺着剑锋往下淌,在沙丘里聚成小洼,弯弯曲曲向前流淌。
他看到自己半跪在一个大阵里,面色苍白,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绛色衣衫,胸襟前有斑驳的污渍,他用尽全身力气撑住匕首,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
但是身形已经逐渐透明。
远处,白骨铸就了高塔。
他听到自己说:“你要,我就偏不给你,打不过你,我就自己毁了!”
魏达蛊惑的声音像环绕式家庭影院似的,在黑暗里响起:“这是你的记忆,你强迫自己选择忘记,把自己封闭起来,但他却活下来了,逍遥快活了几百年,你看他一直都在放弃你,你是因为他的背叛才死的,你当年那么痛苦,都忘记了吗?”
南枫一言不发地看着,像个旁观者。
痛楚这件事,对他来说好像是刻在灵魂上的,他怎么可能会忘呢?
去灵,需得一层一层把灵从魂相上剥离出来,就像刮骨一样,每掉一层,他就痛得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即便是千百年后的今天,再回看当年的场景,他也依然觉得身体在隐隐作痛,浑身的筋脉血液都在逆行。
魏达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你要报仇,你要把失去的,承受的那些都问他讨回来……”
南枫倏地睁开眼睛,毫不犹豫抽出贴身匕首往角落刺去。
黑暗里响起一声惨叫,有浓重的血腥味迅速散开,连带着淅淅沥沥液体滴落的声音。
“唔……”
黑暗缓缓褪去,魏达躺在角落里捂着侧腹,满脸震惊。
南枫居高临下,用刀尖抵着他喉咙。
“你懂个屁。”
小老板冷冰冰爆着粗口。
看到魏达制造的幻境他想起来了,关于这段过往确有其事,但眼前一幕也只不过是片面,事实上当年,他曾和阿泥一样化形成团子,藏在傅景峦衣襟里。
他看到庙堂上,光宗拿着一封战报,面如死灰。
他看到堂堂一国之君不管不顾从龙椅上跌下要往外冲,他听到傅景峦和他父亲拦住年轻人。听到傅景峦平心静气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可以代为奔赴南陈调查此事。
南枫知道傅景峦之前卜过一次,坎为水挂,前途凶险,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这人去。
临行前他扯了个谎,借机把傅景峦封到灵甲里,倘若自己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那自然皆大欢喜,倘若不行,之后这个封印也能自行解开。
“他没来是因为我把他封起来了,蠢货。”
魏达歪了歪头,用一种诡异的角度看着他:“啊——原来是这样,不过也没关系,他活不活着不重要……”
南枫手腕一抖,尖刀往前刺了几分,有斑斑血珠从皮肤里渗出来:“说清楚!”
魏达:“嘿嘿嘿,再等等,就快了!只要再一会儿我就成功了……”
南枫不知道他说的等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觉得越来越冷,意识逐渐犯困,和之前在诏狱,或者溯期的时候很像,只是这次来得更突然更凶猛。
脚下隐隐约约有阵纹蔓延出来,弯弯曲曲的纹路不停往外扩散,每多一层,南枫觉得自己灵力的流逝速度就快一些。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八百年前我能困住你,现在也一样能困住你!我筹划了那么久,没人能找到你的!”魏达得意地叫嚣。
南枫握住刀柄的手在颤抖:“那我先杀了你!”
魏达仰天长笑:“来啊,来你杀了我,实话告诉你,我早就算到有今天,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杀了我你们就会永远被关在这片荒漠里!永远都出不去!”
南枫往下刺的刀犹豫了,他知道魏达的话并不完全可信,但他也不敢去冒这个险,如果就他一个,那今天拼个鱼死网破就算了,这里还有姜活,还有夏无名,还有……傅重山……
就在南枫将要握不住刀柄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温柔地揽住他,一如之前做过的无数次,傅景峦的手虽然凉,却又干燥温柔,混合着沉沉的乌木味,像是江南温柔流淌的河水。
他点了一团金火,周围刹那间被照得通亮。地上的阵法纹路从红色逐渐变成金色,且像是有自我意识般,逐渐拼接成一副星星点点的星宿图。
“三垣二十八宿!”魏达大惊失色,想跑,阵法里猛地窜出三条锁链把他牢牢捆住。
“天为象。”
阵图有万兽齐鸣,百鸟朝凤之音破空而出,依次幻化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明堂之影。
“地为形。”
山河百川奔流不息,长风掠过苍茫大地,呼啸着往中间汇聚。
“河出图,洛出书,破! ”
傅景峦手一扬,脚下的阵盘刹那被粉碎,锁链绞死在魏达身上,洞穴里回荡着他的惨叫。
傅景峦把他提起,砸进角落里。
南枫半靠在傅景峦身上,轻轻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看这周围。
亮堂起来才发现,这里是个地下洞穴的入口处。
入口很隐蔽,散发出闷热潮湿的泥土味,墙壁和四周镶嵌着很多结构复杂的椎体,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他们还在军营门口,现在怎么就突然出现洞穴了?
傅景峦敲敲他小脑瓜:“这是幻境,是魏达创造出来的世界,和之前一样,这里时间的流速和很多东西都会随着他的意志改变。”
南枫回忆着自己从藏镜到了民国,遇到魏达就被直接拉到乌那,想来应该是在民国的记忆里就被他拉进了幻阵。
傅景峦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那里有一处石门,上面被苔藓和枯枝掩盖。他过去用力推,石门纹丝不动,用灵力也打不开。
魏达死死盯着这扇门,好像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你说我是本源,把我困住便是觊觎我本源的力量,夏无名又说自己当年封过一处洞穴,所以……”南枫侧头问他,顺便用匕首敲了敲石门,“这里有你的秘密。”
本源这个词对南枫来说有点陌生,傅景峦示意南枫把手放在角落一串枯黄的叶子上,让他用灵念转动,那串叶子居然恢复了勃勃生机。
“本源,是万物的基础,也就是重生。”说话间,夏无名从外面晃晃悠悠走进来,“他要用你复活里面那个。”
夏无名把手覆在石门上,斜眼看着魏达:“我猜你肯定尝试过很多人办法,最后发现南老板还活着的时候欣喜若狂,以为只要能抓住他就能开这门,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我好歹也是仙门第一……”
姜活凉凉在边上纠正他:“仙门第一高人的一魂一魄。”
夏无名:“啧,没区别,你让我说完,总之就是你打不开我的东西。”
他说完往石门上吐了三下,石门应声而开。
众人:“……”
南枫想过石门里可能是怪物,可能是活傀或者其他有攻击力的东西,但门打开的一刹那,他愣住了——石门里面是一间干净漂亮的空屋子。
周围摆着很多鲜花,房间正中央有一张石台,上面放着一口石棺。
石棺中央躺着个面容沉静美丽的中年女子,她皮肤细腻饱满,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而棺木四周零零散散搭建了很多小房子,乍一看有点眼熟,再仔细看过去,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些房子从材料到结构,甚至完整布局,都很好地还原了乌那的本地特色。
简直就是个小小王国。
“这是……乌那王女?”南枫惊讶。
傅景峦把魏达从门外提进来,丢在他妈棺木前。
“他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骸阵聚灵这办法,千方百计要把他母亲复活,凡人不够就把主意打到你头上。魏达,你母亲早就不在了,就算是本源的力量也没办法找回已经消散的魂魄,这是万物规律,是本源也不可能改变的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神么?神无所不能……”魏达匍匐着,哀求着几乎要爬到南枫脚边,被傅景峦一脚踹开,他把地上的碎石乱土拨开,露出石棺下面一个复杂的法阵:“他是本源不假,可以共情可以通灵,也能复生,但他能复活的也就是你母亲的傀儡身。而且我看你恐怕不只想复活你母亲这么简单。”
魏达蜷缩在地上:“我……咳咳……那我问你,南陈没了,你……咳……家没了,你不想报仇么……咳咳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咳,有什么错?”
“然而我日思夜想的那条河还在,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往日的种种恩怨到底都在时光里烟消云散了,我们的子子孙孙却还无穷无尽地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绵延,你想想,朝代更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于现在的我而言,”傅景峦捏了捏南枫的手,“已经知足。”
魏达躺在地上,眼神逐渐涣散:“忘记?哈哈哈哈哈……只要我在一天!这仇怨就不能消退,我没想着解脱,入地狱不入轮回我也能受着,但我定要你们一起尝尝这滋味!”
他在角落里奄奄一息,说半个字都要往外带出些血沫来。
夏无名在这洞穴里转了一圈:“你这办法是不是乌图塔告诉你的?当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拼老命封这儿?”
“因为你在替他养傀儡兵,你妈是回不来了,他弄的傀儡阵倒真能把你撕碎了。”
夏无名长叹一声:“你要的是家,他要的却是整个中原。”
第44章 44 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