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才又凑近吹了一下。
很近很近,几乎贴上。
江洛垂下眼,嘴唇紧抿,脸上的温度几乎把皮质座椅烫热。街角有车路过,远光灯一晃而过,落在他薄薄微红的眼皮上,仿若海棠春睡。
冰雾茉莉的香氛不知何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呼吸之间逐渐升温的暧昧。
捏着他的手不重,修长温热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轻抚,江洛一言不发地侧着脸,直到对方的炙热的掌心也贴上脸颊时,他终于忍不住颤了一下。
江洛拨开他的手,把额头抵在他肩上,小声说了句什么。
闷闷的,薛定风没听清,哄他再说一次,他说的还是很小声,不过这次倒是听清了。
他说的是,不要了。
刚才还口出狂言地调戏人,现在却连被摸一下脸都受不住。
薛定风被他的稚嫩逗笑,胸膛都在愉悦地震颤,眼见江洛抓着他衣服的手收紧,他见好就收,轻轻抚着对方的背,岔开话题:“等会做什么?”
江洛埋头做鸵鸟,含含糊糊地说:“陪小破打游戏。”
薛定风低下头,气息灼热拂在江洛的耳朵,看着白玉似的耳垂肉瞬间变红,他问:“这么晚还要打?”
外套互相摩擦的声音在耳边被无限放大,江洛被烫得瑟缩了一下,“答应过了。”
薛定风想了想:“我跟他说?”
江洛摇摇头,“想陪他打。”
之前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薛定风已经知道了理由,没有再问。
却没想到江洛会自己说。
昏暗的车里,只有仪表盘泛着光,江洛埋首在他肩上,小声说:“他长得像你,陪他打看他开心,就感觉像是在陪那个年纪的你。”
那个年纪的薛定风一心做演员,被家里动用手段封杀,弟弟怨他怪他,朋友无一人伸手,只等看他笑话,等他灰溜溜的回家。
江洛会用薛定风被人觊觎到需要另寻住处来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却也会真真切切地心疼那个因为梦想与父母意愿相左,而有家不能回的薛定风。
高山湖泊冰冻不化,直至某年春日降临,融为淙淙温流。
江洛靠在他怀里,薛定风心里明知今天该到此为止。
从认清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了要耐心地等江洛再依赖他一点,再喜欢他一点,才会尝试着展露自己的爱意。
这个过程应该是缓慢而克制的。
道理谁都懂。
可是没有人能在喜欢的人面前冷静自持,再好的沙盘推演也抵不过一句“我心疼你”。他忍不住胸口翻涌的滚烫热意,低下头轻轻吻在少年的耳廓上。
少年以自己的方式,笨拙地为没能参与过的事做着力所能及的弥补,却不知道他的出现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车窗外薄雪盘旋而下,他们在静谧中相拥。
第 58 章
江洛这几天总是会无意识地摸耳朵。
轻柔和明晰的触碰宛如一种烙印,让他心中早已生根发芽的念想再也无处遁形。
居然敢肖想老板,江洛感叹自己真是活腻了。
之后几天两人有对手戏,一般薛定风会收工之后陪他对戏,然后再回住处。
有一场试探戏份的台词情绪多变,江洛试了两次,总是跟不上老板收放自如的转折,还破了一次音,被老板投以玩味的眼神。
江洛尴尬地满地找头。
恰好门被敲响,江洛以为是小八来送晚餐,不等吴也站起来,自告奋勇地去开门。
门外不是小八,而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少年。
他见是江洛开门,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踮脚往里张望了两眼,发现看不见屋内,才不情愿地把目光落回江洛脸上:“你是江洛吧?我是隔壁剧组的林觅,薛总在吗?”
对方眼中的欲求直白到露骨,江洛心中涌起一阵不适,摇摇头说:“他还有事,你先走吧。”
说着就要关门。
林觅不认同地挑了挑眉,这人自己待在薛定风身边,独占所有红利,却不让别人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过他也没打算在这翻脸。
反正等他搭上薛定风,到时候想怎么拿捏江洛都行。
“我可以等他的。”林觅杏眼盛笑,好脾气地说:“我只是想请教他一点事,不是要把他抢走,你别这么紧张。”
江洛用连夜逃离酒店嘲笑了老板无数次,可真当这件事发生在他眼前,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当个好玩的八卦去看待。
手指在掌心抠出一排浅色月牙,江洛语调却还带着笑:“是吗,那你就在门外等吧。”
林觅脸色一黑,他好歹也是新晋小生,怎么可能在走廊等人?
江洛不等他再说,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动静太大,屋内薛定风翻剧本的手一顿,和吴也对视一眼,一起往玄关走去。
剧组原本给二番配的是商务间,不过入住前就被薛定风升成了套房,两人穿过小走廊,刚过转角,就看见江洛孤零零地站在门前,在玄关灯下显得形单影只。
薛定风走到近前,见江洛对着门不转过来,问:“怎么了,是谁?”
江洛额头抵着门,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外面那该死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开门。”薛定风淡淡命令道,他知道外面肯定不是小八。
江洛背对着他摇摇头,依旧堵在门前。
吴也还记得之前江洛在餐厅被搭讪的事,脸色有点差。
薛定风眼神微冷,他猛地伸手把江洛捞进怀里,展臂揽在他的腰间,将他连人带胳膊都箍在身前,又说:“开门。”
这次是对吴也说的。
江洛被拽的失去平衡向后退去,等他的后背都贴上了胸膛才反应过来,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吴也拉开门,然后愣住了。
门外不是什么纠缠不休的制片人,而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吴也认出这是隔壁古偶男三,不解道:“你来干什么?”
林觅都做好了再跟江洛掰扯一遍的准备,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了薛定风。他从对方冷峻无暇的脸,看到镜片后乌黑深邃的眼,最后是揽着人的坚实手臂。
他心口蓦然一热,就算不看权势资源,单单能睡薛影帝一次也值了!
林觅眨了眨眼,近乎撒娇似地说:“我有事想请教您,可以让其他人回避一下吗?”
这一声听在江洛耳里,只觉得胸口被人塞了个不断充气的气球,压得他喘不过气,偏偏被勒着腰,想走也走不了,他气闷地挣扎:“放开!”
薛定风被他的手肘拐到,皱了皱眉,手臂却纹丝不动:“再挣?”
江洛穿着橘红色的宽松毛衣,抬起头看他的眼尾却比毛衣更艳,他明亮的眼中沁着湿漉漉的水色,满满都是抗拒和愠怒。
薛定风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不敢硬摁着他,手臂松开一点,问他:“要在这看还是进去等我?”
江洛不喜欢这个场景:“我要进去”
薛定风松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去吧。”
江洛谁也没看,闷头回到房间。
片刻后,经验丰富的吴也带着脸色惨白的林觅去料理后续。
薛定风折返回房,桌上还摊着两本翻开的剧本,他找了一圈却不见人,不得不开始玩躲猫猫。
只能说好在卧室的窗帘不落地,露出一双棉拖,不然他就要翻床底了。
他好笑地走到窗帘边:“出来,窗户冷。”
窗帘晃了晃,薛定风想,可能是摇头。
他问:“生气了?”
窗帘抖了抖,幅度不同,应该是点头。
还好,薛定风苦中作乐,有些欣慰地想,至少还知道吃醋。
“别生气了。”薛定风对着窗帘轻声哄:“我不知道他会来。”
江洛明知自己没立场不开心,可他就是忍不住,尤其被这样软声细语地解释,更加忍不住翻涌的涩意,硬邦邦地说: “我不喜欢。”
说这话时,江洛的手指抠着窗帘,活像个跟主人斗气、要抓烂家具泄愤的猫咪一样。
“难道我喜欢?”薛定风挑挑眉,靠在窗沿上提醒他 :“是谁害我在这的?”
江洛想了想,好像是他,这下更没立场生气了,他沮丧地问:“那怎么办?”
薛定风给出解决方案:“去家里住。”
江洛没说话,薛定风也没催。
过了很久,窗帘抖了抖。
当晚江洛收拾好东西,第二天就搬过去了。
剧组的戏份重点在裕亲王,江洛的空闲时间很多,白天写完作业,陪陪时差党小破打游戏,再完成定量运动,差不多就到了薛定风收工的时间。
两人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薛定风就去工作了。等他处理完走出书房,一眼就看见坐在客厅地毯上看电影的江洛。
观影是学校大课的作业,江洛之前都是在笔记本看的,每次看完眼睛都会发酸,现在在宽屏电视看就没这个困扰了,他心情很好地问:“你忙完了?”
薛定风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嗯。”
江洛仰起头,自然地举起正在吃的鱿鱼干:“小也做的,好好吃。”
薛定风低头从他指尖衔住那块鱿鱼干,江洛就笑得很开心。
观影名单五花八门,江洛一天看一部。偶尔有薛定风参演的作品,他就会讲些台前幕后的故事来听。
有时薛定风工作繁重,会议从傍晚开到凌晨,江洛就会独自看完电影,打着哈欠从书房门的缝隙中伸进去一只手挥挥当做晚安。
等他洗漱完上床时,就会发现手机里多了一条来自老板的晚安。
观影名单的最后一部是家庭题材,江洛本想在薛定风回来之前看完,可惜陈导不作美,当天下午安排了群戏,导致两位主角都闲赋在家。
明天就要开始写报告,江洛想了想,还是打开了这部电影。
……
“我过够了孤单日子!凭什么别人家都有父母在!而我,而我,永远都是一个人!你们知道吗,我最讨厌的日子就是家长会,别人家都有家长去开,而我只能自己去!”
“既然你们这么讨厌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你们不离婚,怕外面风言风语,可你们就没想过他们会怎么说我吗?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连半夜发烧都要自己爬去医院!”
“你们在外面各自有了家,给我生了弟弟妹妹对吗?……我也可以做好哥哥啊,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
薛定风刚结束视频会议,书房陷入短暂的宁静,因此门缝底传进来的台词声就格外清晰。
秘书还在说话,他轻声打断,起身走出门去。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视的光照在江洛的身上。
艺术片十有九悲,之前江洛看电影哭过,被他撞见时,对方会仰着狼狈的小脸呜呜,说老板他们好惨。薛定风会报之一笑,继续回书房忙自己的,等待电影结束收获两枚小核桃。
可是现在不同,江洛没有哭。
他的眼中是空无一物的寂静。
波西米亚地毯明艳堂皇,薛定风放轻脚步坐到他身边坐下,他们靠得很近,长腿贴着,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即使被如此贴近,江洛的身体依旧僵硬紧绷,好似冰雪大世界里予人观瞻的冰雕,被人刀刻斧凿,打造出巍然不动的模样。
薛定风伸手抚上他的后脑,一下下揉着他的头发。
春日和暖,和光同尘,没有观赏的游客,没有将他打造成这样的工匠,一方天地间,只有愿意把他放在手心维护的人。
应激般的僵硬终于有了消融的痕迹。
桌上放着几颗手作糖,一包蜜汁猪肉脯,还有亮着的平板,用以记下报告的灵感。
平日满满当当,今天空无一物。
薛定风捻起桌面上的手作糖,剥去糖纸,轻轻抵在江洛浅色的唇上。
唇缝紧抿。
他也不急,慢慢碾着。
直到对方肯松开紧咬的牙关,把糖吃进去。
“好乖。”薛定风揉着头发的手改为抚着颈侧,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心跳正常,于是温声问:“在想什么?”
“他们这样……争吵,怒骂,大打出手。”江洛不知咬了多久的牙关,两腮发酸,他艰难地咽下带甜的口水,说:“其实挺好的。”
不像他的父母出身显赫,修得一身好教养,连抛弃都是无声的。
心里的伤疤已经越来越浅了,只有特定的事情才会让他想起从前,比如小破说的话,比如被问起为什么会打高尔夫,比如这部电影。
也不是那么痛了,只是无法抑制身体的反应。
离开他们快两年了,江洛现在过的很开心,他读着喜欢的专业,带着社团备赛,有了亲近的室友,有了家人般的宋哥和嫂子,有苏堤这样的朋友,有陈导温老这样的长辈。
有了喜欢的人。
空旷寂静的回忆被喧闹的寝室,被鸡飞狗跳的剧组,被欢声笑语的望山,被书房门下泄露的光一一覆盖取代。
江洛想,或许再过不久,任何话语和场景,都无法触动自己了。
他终于可以平和的回首过去,只当那是一出他参与演出的家庭剧目。
荧幕上还继续放着电影,薛定风调小了音量。
电影的结尾是父母幡然醒悟,抛弃小三,补偿亲生小孩的欢喜结局。
江洛没看见,他睡着了,被人抱回房间,放在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