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薛定风淡淡说。
江洛压下脑中奔腾的废料,期期艾艾地走过去,正要低头忏悔,就被薛定风捏着下巴抬了起来,望进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中。
薛定风端详着他眼角一抹红,很淡,灯稍暗一点就看不见了:“哭过?”
江洛的脸被捏得有点变型,声音含含混混:“没有,温老杀青了,有点难过……”
薛定风便没再问了,松开手,扬扬下巴:“坐吧。”
江洛从书包里拿出剧本,在沙发上坐下,翻到要对的戏份。
小皇帝得知屠府真相后,一方面派人查证,一方面处处试探裕亲王。裕亲王不敢明着阻挠调查,只能暗中动作,尽量抹去当年的痕迹。
两人几场互相试探戏份称得上杀机暗涌,每一句无心之语都蕴含深意。
客厅和厨房连着,台词声声入耳,吴也从冰箱拿出几样水果,心想小皇帝和裕亲王加起来怕是有八百个心眼。
结束时已经十一点了,窗外夜色正浓。
江洛吃下最后一块火龙果,准备回酒店。
薛定风阖上剧本:“住这吧,明早一起过去。”
三室三厅的平层,还有一间空着。
江洛之前在老板家住了好久,不太好意思再打扰,推拒道:“我没带衣服,还是回去吧。”
吴也来拿空盘,闻言小声说:“之前品牌送你的衣服寄到这了,想个别的借口。”
江洛懵了:“……”
他想不出来啊!
薛定风居高临下地抱着臂,等着他的奇思妙想。
杀死了无数脑细胞后,江洛拉好书包,抬起脸眼巴巴地问:“……我住哪个房间?”
吴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薛定风指了下主卧对面的房间:“去吧,早点睡。”
客卧配有浴室和衣帽间,江洛放下书包,走进拐角的半开放衣帽间,里面挂着几件品牌送的新衣服,以及一件针织开衫。
江洛歪着头看向开衫上的马戏团图案,怎么和小破的那件一样?
不过颜色是墨绿。
他扯起一边袖子看下摆,同样的定制款,不同的是名字。
Zephyr
布料仿佛突然有了温度。
江洛被烫到般松开了手,他蜷着摸过袖子的手指,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走进浴室。
月光从飘窗映进来,江洛吹完头发,掀开被子上了床,被子松软带着染香豆的馨香。
他侧过身想看月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件隐入月光的开衫上。
江洛有点后悔听吴也讲什么请教演技了。
在他心里,薛定风眼中只有电影和工作,好像永远都不会和任何人发展出亲密关系。可是却有人觊觎他,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拉进万丈红尘,染上七情六欲。
所以……有人成功了吗?自己希望有人成功吗?
江洛像个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望着天花板睡不着觉。
他完了,居然因为几句八卦和一件衣服失眠。
辗转反侧了好久,他成功地口渴了。
客厅的温度比卧室低,他鬼使神差地把那件衣服穿在了睡衣外面。
整间房子静悄悄的,江洛没开灯,摸黑穿过客厅,去厨房拿了一瓶水。
往回走时,他看见书房门半掩,里面透出光亮。
江洛确定他出来时门还是关着的,正要快步走过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句:“三三?”
江洛只能认命地推开门。
书房面积不及西涟苑三分之一大,采用深色系装修,严肃又古板。
江洛穿着珍珠白丝绸睡衣,外罩墨绿色针织开衫,像一株盛开在绿枝上的白山茶,照亮了一室沉闷。
薛定风坐在办公桌后,支着头:“怎么不开灯?”
他临时有点事要处理,刚坐下就听见外面有响动。
“我不怕黑。”江洛攥了攥水瓶,难得踌躇:“这件衣服送我吗?”
薛定风随意地嗯了一声:“订完一直没想起来穿,刚好送你,纪念你的见义勇为。”
江洛:“……”
很好,他什么绮念都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老板在三楼看自己直播灌酒,叫比自己大一岁的服务生小朋友,还有莫名其妙当了夜店神秘老板!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明显,薛定风微不可闻地笑了下:“过来。”
江洛不情不愿地绕过办公桌,砰的一声把矿泉水放在实木桌面上。
他怀疑老板一天看自己不社死就不舒坦!
薛定风好脾气地拿起矿泉水,拧开了递给他:“不是渴吗?”
江洛赌气似地灌了半瓶进去,琥珀色的眼在白炽灯下格外剔透,他眼神灼灼带点火气,水珠落在下巴上,白山茶漆了雾。
薛定风明知故问:“怎么了?”
江洛报复心起,盯着他问:“你怎么不住酒店了?”
纵横娱乐圈多年的薛影帝没慌,镇定自若道:“这边宽敞。”
江洛才不信,他抱着臂挑衅道:“我怎么听说是其他理由?”
薛定风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他故作不知,煞有介事地问:“什么理由?”
江洛咬牙,这人肯定是故意的!
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了!
江洛抛去迂回暗示,直白道:“难道不是因为天天有人找你讨教演技?”
“嗯,然后呢?”
“什么然后?”
“讨教演技,然后呢?”
江洛被他绕的有点来气,什么然后?然后你就落荒而逃了啊!
还装傻!
江洛气呼呼地看他,对方却始终淡然无澜。
欺负老板太难了,江洛在对视里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踩了下他的拖鞋,像泄愤又像讨好,他小声抱怨:“你就不能配合点嘛……”
薛定风戴着无框眼镜,嘴角抿着一丝笑,宠溺又撩人:“好,你重新问。”
江洛瞬间满血复活,琥珀眼滴溜溜转了一圈,八卦脑上头:“问什么都行吗?”
“嗯。”
江洛眼睛亮亮的:“那你教谁了?!”
薛定风微一挑眉,几乎有些叹服。
专门为他留卧室,送他绣着自己名字的衣服,每天逐字逐句的回复信息,说要哪天对戏就哪天对……
换做别人一定会多想,可是江洛不会。
他只会八卦老板跟谁看了夜光剧本。
说不定等苏堤回来之后,还会拉上他一起在自己背后偷偷讨论。
真好。
薛定风从笔筒里抽出拆信刀,绕到他身后,从后颈衣领里抽出吊牌,轻轻割断抽绳。
“谁都没教,还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灰溜溜地跑出来租房子住。”薛定风用吊牌拍他的额头:“开心了吗?”
江洛听见老板亲口承认连夜逃离酒店,咬着嘴唇强忍着笑。
薛定风把吊牌扔在桌上,恨不得掐掐他的脸,揶揄道:“别忍了,再憋坏了。”
江洛对上他不悦的眼,顿时笑得直不起腰。
欺负老板真的好开心。
第 56 章
难得见老板狼狈,江洛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小心思,每天都要暗戳戳地嘲笑他落荒而逃,结果没多久就遭报应了。
剧组资金到位,租住的酒店是影视城附近最好的一家,酒店内几个餐厅的菜品都很不错。不想点外卖的时候,江洛就会和小八一起去西餐厅吃沙拉。
不时会遇到其他剧组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点个头就各自落座了。
直到某天午餐,江洛正嚼着菜叶,隔壁桌突然有一个人站起身走了过来。
她一副秘书打扮,停在桌前,非常自来熟地说:“小弟弟你好啊,你是哪个剧组的演员?我们制片想请你过去一起吃个饭。”
江洛咽下那片羽衣甘蓝,望了眼她来的那一桌。主位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此刻噙着一抹油腻的笑,举起红酒杯朝这边隔空碰了一下。
江洛皱起好看的眉毛,他感觉自己今天的油量摄入过高,这一碗菜叶子都白吃了。
他收回目光,摇头拒绝:“不了,我今天要吃轻食。”
秘书笑意微僵,挑明道:“是这样的,我们制片看你很有潜力,想找你过去聊几句,吃不吃是其次。”
江洛不为所动:“不必了,我没有“那种”潜力。”
摊上个好色的老板,秘书没少干拉皮条的活,被拒绝也不以为忤,她看着少年眉宇间未褪的青涩,有些懒得再跟个孩子费口舌,说:“算了,你年纪小,可能不太懂这些,你经纪人在吗,我直接找她说吧。”
小八坐在对面,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她确信这人要是敢给霖总打电话,霖总能直接从京城飞过来铲平整座酒店。
江洛喝了口水冲淡苦味,才笑着说:“我经纪人不在这,不过我老板在这,要不您直接找他说吧。”
秘书无所谓地点点头,拿出手机问:“你老板谁啊?”
“薛定风。”
秘书的手指顿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少年:“你是听澜那个小幺?”
江洛支着下巴,乖巧地点了点头。
秘书脸色一变,薛影帝就在影视城,她居然敢来找人家小幺陪吃饭,这玩笑开大了!
她连忙换上个温和的笑容:“真不好意思啊,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我就先不打扰你吃饭了。”
说完她转身快步回到隔壁桌,苦着脸在发福男人旁边说了几句话,对方听完脸色明显不自在起来,没一会就走了。
江洛被腻得吃不下沙拉了,结了账带小八上楼,回房之前还不放心地叮嘱:“这件事千万别告诉老板。”
小八拍拍胸脯,给了他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表情。
于是江洛安心地上网课去了,漏风棉袄小八则转头去片场找了薛定风,把今天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了。
吴也对周边剧组很了解,想了想说:“应该是隔壁仙侠剧来探班的制片,不认识三三,所以……”
说一千道一万,江洛作品太少,除了去年那部电影,其他都是在网络平台红的,知名度非常局限。
偏偏他年纪又小长得又招摇,是中年制片和投资人们最喜欢的类型,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小八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果断的背信弃诺的,不过她还有点负罪感,小声请求:“老板,您能装不知道吗?我答应他不告诉你了……”
薛定风嗤笑一声:“知道了。”
等小八走了,吴也很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薛定风翻着剧本,语调闲散:“因为他叫三三,今年三岁,好不容易有了能嘲笑老板的把柄,生怕弄丢了。”
吴也哭笑不得,他有时候也会想不明白,为什么江洛平时聪明又成熟,只要一到老板身边,就跟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
爱撒娇爱粘人不说,还总是想跟老板斗几句嘴,偏偏又斗不过,又菜又爱玩。
就像今天这件事,他们都担心江洛会被人盯上,江洛只在乎能不能继续根正苗红地嘲笑老板。
晚上两人夜戏相遇,薛定风神色如常,什么都没说,江洛果然放下心来,给了小八一个满意的眼神。
小八愧不敢当地别过脸去。
.
自从剧组从山沟出来入驻影视城,代拍和粉丝肉眼可见的增多。
毕竟时隔多年,薛定风再次参演电视剧,从官宣那一刻起就备受瞩目,代拍都指着提前曝光路透完成今年的kpi。
不过片场被陈导安排的安保人员严防死守,大部分代拍只能集中在上下班路上。加上粉丝站姐,主演们最近上班都是被围着走出去的。
江洛也不例外。
小八身高劣势,在他旁边费力地伸手挡着怼脸的镜头,一边还要叮嘱退着走的粉丝别摔了。
“三三,你的vlog还发吗?好想看啊!”
“宝贝多穿点啊,天太冷啦。”
“还会直播吗,那几场录播都会背了。”
江洛笑着答了几个问题,跟粉丝挥挥手,上车去了片场。
代拍们拍完了江洛离去的镜头,匆匆转头回到了电梯前,前后不到五分钟,又来了一批粉丝合流,阵仗越来越大。
所有人都举好手机对准电梯门。
叮。
电梯抵达一层。
门开了,薛定风戴着墨镜走了出来。
以往他的电影拍摄地不定,保密等级森严,粉丝根本不可能这么定时定点地见到他了,是以每天来接上下班的人数都在创新高。
保镖艰难开路,吴也在旁边收了几封信,礼物都回绝了。
每当这时老粉都会投去怜悯的目光,这一看就是没粉上多久的,稍微有资历一点的影迷都知道薛定风从来不收礼物。
“老公,什么时候上个综艺啊?”
“电视剧大概什么是播啊,好期待啊!”
“老公你今天好帅啊!”
“薛老师,能帮我把这个给三三吗?他说你不让收!”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酒店外,薛定风在车门前顿住脚步,转过身,嗓音低沉中略带微哑:“什么?”
喊话的江洛站姐提着一袋礼物挤到前面。
她刚才是凭着一腔孤勇喊出来的,走到近前不免被强大的气场压制,硬着头皮重复:“薛老师,不好意思,因为三三说老板不让他收粉丝礼物,所以我……”
薛定风挑挑眉,“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没有,今天第一次。”站姐察言观色,试探着问:“不……不是您说的吗……”
薛定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