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开了方子命军医救治,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君竹继续淡淡道。
“嗯?!”
此时房中,沐言欢和沈惜年,都睁大了眼眸齐刷刷盯着君竹。
好家伙,脸毁成那样,身上又中了十数刀。就算君竹妙手回春让他保命,也是活活受罪吧?!
“人终究是人。就算再铁石心肠、忠心耿耿,总有弱点让人拿捏。”抖抖还未来得及换下、沾满琴焰血迹的衣摆,君竹一甩袖站起身来,“他会努力活着,还会将所知渝州官员贪墨之事,毫无保留尽数告知。到时候陛下只会夸咱,不会再骂郡王殿下‘窝囊废’了。”
感激地看了一眼君竹,沐言欢差点扑上去抱他个满怀。
果然,他还是和前世一般,时刻为自己着想,为自己铺好了一切。
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问道,“你是怎么——”
“我说过,人总有弱点。总有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东西。”从头上摘下“莲花心音”仔细端详,君竹的声音,似风而来,“因为他,有身孕了。”
【作者有话说:所以,到底是谁在扮猪吃老虎?
琴焰的孩子,又是谁的?
哈哈,火葬场究竟够不够呀?】
第7章 “乳父”
想不到渝州仅为东南边陲的省会,牢房竟比京城关押王公贵族的的天字第一号,更为阴森可怖。
大白天,里头却黑灯瞎火。每隔三步的松油火把,反而更显昏暗晃眼。
跟在君竹身后,沐言欢低着头,努力不去看他青丝披散的颀长背影。
“有孕”二字,前世今生,始终如同一根锋利的芒刺,深深扎在自己背后。
就算此时的君竹还完全不知晓,未来十年之中,自己将要流掉两个孩子。将要为了他们,受到怎样非人的折磨。
沐言欢想起前世,浓郁的鲜血从君竹的身下床间,扑簌簌流满了整个寝宫的青石砖面。
血腥伴着淡淡血肉的腐烂味道,竟似至今还在鼻尖,挥之不散。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努力不去回忆这些能揪破他心肺的细节,沐言欢先是心底惴惴,突然又生了一丝欣喜。
这一世……是不是可以保住孩子的性命?
是不是可以不再让他受苦?
脸蛋猛地往前一扑,沐言欢没有留意君竹停住了脚步,直直撞在了他的肩上。
青丝间淡淡的桂香,一如前世一般熟稔,令沐言欢更生心喜。
君竹转身,狠狠捣了下沐言欢的额头,
“瞧你失魂落魄的怂样。若是害怕,为何不早说?”
“我没有害怕!”回味着脸上指尖略带冰冷的温度,沐言欢连忙否认,“我只是……想到一会儿要看到……不成人样……怕……吓着你……”
“我说过,郡王都不怕,我怎会怕?”“哼”了一声,君竹拈着指尖,“当初划花人家脸蛋的难道不是你?你竟会怕自己的‘杰作’?”
前世,沐言欢看着生他养他二十余载的沐凌轩被绑在午门外,身上的血肉被一条条搓成麻花,自始至终,吭都未吭一声。
他的眼睛,亦未曾眨一下,更不用说掉下一滴泪来。
较量了一生的父子二人,那日似在最后决战,竟仍在互相较劲。
所以那日处置琴焰,对于早已心如磐石的沐言欢,不过是小试牛刀、不值一提。
可如今,沐言欢竟满心只想做回那个单纯“善良”的小皇子。
能重新在打雷的雨夜,捂住耳朵钻进君竹的被子里,抱紧他睡个安稳觉。
君竹背过手去,“还是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当初想杀人灭口没成,现在心虚了?”
“胡……胡说!”沐言欢瞬间涨红了脸,“我才见过他一面!就算有,哪能这么快!”
旋即立刻闭了嘴。
越描越黑,却又无从辩驳。沐言欢的脸蛋越发通红。
这一点,他竟是被爹爹沈云景言传身教,成了“本能”。
君竹故作冷峻的眼神,终于泛起令人心安的柔和。
他轻笑出声,“若不是想着惜年伤势仍重,就该把你放在军道府,带他来此处陪我!”
“不行!”
一听君竹提及那个自己想一刀刀砍成湮粉的狗东西的名讳,沐言欢瞬间怒气值+100。
“我不会武功,你又不能保护我。审问个犯人还怕成这样。带你来就是带个包袱,能有什么好处?”君竹轻飘飘说着,抚着月白的衣袖。
两步上前,沐言欢突然隔了衣袖,握住君竹的手。
“谁说……本王不可以。”他的声音又恢复了低沉,略带沙哑,“既然如此,咱们试试看。”
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君竹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更带了几分得逞的意味。
他没有甩开沐言欢的手,任由他牢牢牵着自己,径直走到大牢之内。
琴焰,这位艳名震动东南四省、王侯将相都为之倾倒的绝代美人,此刻却像条流浪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被锁在脏兮兮的牢壁之上。
他身上,还穿着那日在“舌生香”的桃红薄衫,满是血污、破烂不堪。
脸上缠满白布,隐隐透着暗红的血迹。琴焰的手脚都被铁链捆绑,奇怪的姿势令他不能触及自己的身体。
这看来是君竹故意的安排,避免琴焰自残,尤其是不能碰到自己的肚子。
可这一幕,在沐言欢眼里却格外刺眼。
只因前世,他也曾如此对待过君竹。
目的同样是让他不能触碰到自己的肚子。
那时那里,同样有了孩子。
自己的孩子。
眼前这一幕惊人地相似。就连捆绑的姿势和铁链的形制,也几乎与“当年”一般无二。
心中震惊,沐言欢下意识朝后踉跄了半步。
正好撞在君竹怀中。
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了沐言欢的肩头,似是在安抚。
朝前半步,君竹走到沐言欢身前。
听到牢门簌簌作响,只剩一口气的琴焰,抖动着脑袋,努力抬起头来。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是谁来了。
走到一旁衙役早就摆好的石凳前坐下,君竹透着牢门外昏黄的烛火,目不转睛地盯着琴焰只剩白布和血污的脸。
沐言欢立在他身侧,却一眼没看琴焰,只直勾勾盯着君竹的侧脸。
那张平日如冰雪般略带苍白的脸,此刻却散发着火焰一般的炙热。
“琴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君竹的音色淡如环佩,却透着不容置喙的狠戾。
垂下的头,连带着散乱的青丝略颤了下,琴焰仍是一言不发。
“既然救回你的命,就不会害你。”君竹淡淡道,“相反,待会儿王将军会派人送你‘回家’。”
琴焰的手脚,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禽……禽兽……”
他甜美的嗓音,此刻却像含了石子。含混不清,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我救了你的命,又放你回家,如何成了‘禽兽’?”君竹一蹙眉,“你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我的!”
他抬眸瞥一眼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沐言欢,“难不成,是宁郡王殿下的?!”
“胡说!”沐言欢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挪开目光怒吼,“我碰都没碰过他一下!”
“你……你明明知道……宫主他……他饶不了我……”琴焰的声音颤抖地不成样子,“你……你又不愿意双手沾血……”
“你错了。红绫现在,舍不得杀你。”君竹突然低下声音。
他站起身来,从袖中抽了折扇,轻轻抵在琴焰的腹部。
顺着君竹的扇尖,沐言欢也仔细瞧着琴焰的肚子。
那里似乎还很平坦。
琴焰的身子,却又止不住颤了下。
“你知道阿泠么?”君竹低声问。
沐言欢突然一愣。
阿泠,是自己的乳母。
准确说,是“乳父”。
是十六年前,沐凌轩从男人能产乳的姑兰寻来,给自己喂奶的男子。
从小照顾自己到今日,是除了沈云景之外最疼爱自己的人。
君竹的扇子略略上移,抬起琴焰的下巴,“这么好看的脸,娇美中透着股浓烈的英气,世间罕有。如若没猜错,你也是姑兰与中原的混血吧?”
琴焰的脸,在君竹的扇尖不能自抑地猛颤了一下。
唇角扬起笑意,君竹轻飘飘道,“沈小公子又有了身孕。你说,以红绫利用一切,帮助翊王结交钻研、安插眼线的个性。你回到折桃宫,会怎么样?”
他的扇子又往下移去,在琴焰的肚子上慢慢划着圈,“我知道,你不怕死。可这世上,如今却有比你的命更重要的东西呢?”
君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沐言欢此刻,背后手心却全是冷汗。
阿泠当年,便是先怀有身孕,涨乳之后,再被堕掉腹中孩子,送入皇宫为自己喂奶。
将有孕的姑兰男子如此处置,训练成“乳父”送入中原,已成为宇凰达官贵人的奢靡享乐。这等肮脏残忍的生意,令姑兰“乳父”更是千金难求。
更不用说,琴焰这般绝色的男子。
红绫如获此宝,定然欣喜若狂。琴焰的命或可能保,可他肚子里的孩子,定是留不住了。
“不……不!我不要回去!”琴焰突然发了疯一般大吼大叫起来。
手腕上的铁链叮咛作响,几乎扯断开来,两只手鲜血淋漓。
“你怕什么?既然是送你回去,自然会保你肚子里孩子的命。”君竹道,“只要你按我的话去做。”
“我的脸毁成这样……宫主没办法把我当做礼物送人!”琴焰咬牙。
君竹轻笑一声,一挥手,“来人,端面镜子来。”
沐言欢惊诧地看着衙役进门,一人执了面大铜镜,一人一圈圈解下了琴焰脸上的白布。
洗净脂粉,露出原本更为鲜明的西域特色。琴焰的脸,虽失了些血色,却更显英挺美艳。
竟是丝毫看不出一丝刀划的痕迹!
呆呆盯着面前的铜镜,琴焰自己都一时愣住了。
沐言欢却旋即明白过来。
君竹用他那双能生死人、药白骨的手,恢复了琴焰被自己毁掉的容貌。
本来自己就有些后悔,一时冲动灭了琴焰的口,导致辛苦探寻的“舌生香”这条能佐证折桃宫和翊王罪证的线,因此中断。
没想到这一世,君竹仅凭他一人之力,接二连三力挽狂澜。
感激又钦佩地抬眸看了眼君竹,沐言欢故作大大咧咧嚷出声,
“你个兔儿爷,还想和梅影斗……本王那日在你的淫窝就说过,你太小瞧他了!”
只是见君竹抬眸瞥了自己一眼,沐言欢一吐舌,立马闭嘴。
……
二人走出天牢,暮色低垂。
沐言欢的心底,除了死别后重逢的喜悦,更满是身为帝王,怜惜爱才的钦佩之情。
心中汹涌澎湃。看着夜风习习,吹拂君竹的青丝,沐言欢下意识唤出前世自己“占有”他之后,才改换的称呼,
“竹儿……”
只是还未来的及后悔,君竹突然“簌”地一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身子一软,直直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酥酥会尽力写明白,不过有关阿泠的事,还有其他的背景,可以参照隔壁完结文,即本文前传《穿成暴君的弃妃后宠冠天下》,讲述沈云景和沐凌轩的故事。
第8章 这一世,爹爹一定为你报仇!
“竹儿!”
沐言欢大吃一惊。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唤前世,“占有”了君竹之后才使用的称呼。
彼时,他最喜欢在床榻之上,一边侵犯对方,一边伸手抹去他眼角额头沁出的汗水。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清冷如雪的脸蛋,漾起红晕。
“竹儿……”
直到这一世,这些记忆亦如浮光掠影般沉渣泛起,涌上心头。
君竹的眉头稍稍挑了一下。
赶紧跪到君竹身边,沐言欢将他单薄的身子搂在怀里。
他满是精虫的脑袋,此刻又恢复了理智。
从七岁进宫起,君竹就一直身患隐疾。前世,沈云景召遍宇凰内外名医,连西域邪术也曾一一试过,到死也没能治愈他。
手忙脚乱朝君竹胸口摸去。沐言欢记忆中,君竹总揣着自制的药丸。虽治不了本,应急尚可。
那药丸黑漆漆地,透着沉香的浓郁。沐言欢赶紧从锦袋倒出三粒在掌心喂到君竹口中,旋即察觉到竟然没有水,又急急起了身。
君竹在他身后低声道,“时不时发作,哪能次次都有水。生吞下去,已是习惯了。”
赶紧回到君竹身旁,沐言欢又伸出双手将他拉起,小心翼翼让他伏在自己肩上,将他背了起来,
“竹儿,你这是怎么了?”
君竹不会骑马。渝州大牢离军道府不过三里地,二人方才便走路而来。
“这几日没有睡好。老毛病了,你和惜年都在,有什么打紧。”
伏在沐言欢的肩上,君竹在他耳边淡淡道。
沐言欢一愣。
自三人到了渝州,开始探查“舌生香”和琴焰的事,尤其是自己身陷囹圄的这几日,君竹估计彻夜未眠。
软软伏在沐言欢的肩上,君竹似乎故意贴得很近。
他身上发间淡淡的月桂香气,这一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入沐言欢的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