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的宝鼎不是心意?不比这玩意儿值钱?”
“是是是,“宋昕从盘子里抓了一块刚烤好的红莓曲奇,走过来示意祁望张嘴,“你送的最有意义了,辟邪挡煞,还能斩断烂桃花。可是宝鼎太大了,我总不能放到办公室来。放到大厅岂不是更显眼,人一进门就看到这个,谁不夸一句气派!”
祁望张嘴吃下软甜的饼干,心情好了很多。
“闻君何这两年一直单着,他不会是对你还有想法吧?”祁望吃完一块饼干,又伸手去拿另一块。
宋昕把盘子啪一声放桌子上了,吓得祁望一抖。
“没完没了是吧?”宋昕说,“从早上起来你就找茬,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你到底想干嘛?”
看宋昕真生了气,祁望怂得很快,嘟嘟囔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晚上不让碰,白天不让见,天天靠在工作室,还不让人说话了……”
他一个长相凶恶的大男人,窝在椅子上,两条眉毛很没气势地耷拉下来,宋昕看了两眼,就气消了。
新工作室开张的事前前后后忙了小半年,他最近这段时间又累,回家倒头就睡,难免顾不上祁望。祁望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有需求那是很正常的。但问题在于对方需求太密集,宋昕根本吃不消,再加上他最近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拒绝了几次,就让人记恨上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和闻君何就是朋友,之前那些事都多少年了,你能不能别再提了!还有,他有男朋友,有男朋友,ok?”宋昕没好气。
“他男朋友早就不要他了,”祁望数落起闻君何立刻来了劲头,“小白这两年搭理过他吗?别不要脸给自己贴金了。”
宋昕眉毛一挑,那倒也是。
两年前闻君何追去战区,都没把白离追回来,最后是一个人回来的。现在两年了,也没见白离有什么消息。闻君何倒是也没找,去哪儿都是一个人,过得跟苦行僧一样。
“我给他介绍一个怎么样?”祁望突然说。
宋昕知道他不安好心,斜睨了他一眼。
“他没事老找你喝酒,给他找个男朋友,他就不缠着你了。”祁望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闻君何这个人看面相是贪恋旧情的人,白离没指望,他再回头发现了你的好,那我岂不上火!”
宋昕面前摆着一张清单,一支笔勾勾画画,正专注着,听祁望这一上午嘴叭叭没停,有点烦,拿笔尖敲了敲他额头,取笑他:“呦,祁总都会看面相了,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祁望神色微敛,干笑一声:“谁让我底子不好呢!”
听他这么说,本来说玩笑话的宋昕抬起头来。祁望没看他,搓着自己手指玩儿。
宋昕便叹口气。
直到和祁望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后,宋昕才知道对方身世。祁望很小的时候生父就去世了,跟着母亲和继父生活。继父不怎么做人,常年殴打祁望生母。祁望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回家,碰上继父动手,十七八岁的少年最冲动,当即和继父动了刀。结果就是,继父被他砍了十二刀,刀刀毙命。
祁望那时候每到周末便去万家马场里打工,因而认识万重为。知道这件事后,万重为找了最好的律师,那时候祁望未成年,又和正当防卫沾了边,最后只关了半年就出来了,也没耽误高考。
从那之后,祁望就跟着万重为做事了。
祁望天不怕地不怕了三十几年,到头来栽到宋昕的温柔乡里,如今怕的东西倒是多了。
宋昕那么好,琼枝玉树,皎皎明月,是个人都会向往。而他呢,杀过人坐过牢,虽然现在看起来风光,但到底有着不光彩的过去。
宋昕放下工作,站起来走到祁望跟前,张开双臂,慢慢抱住他。
两人一站一坐。宋昕两只手将祁望的脖子压在自己怀里,轻轻揉他的头发。
祁望头发很硬,从发根到发梢都扎手,把不好惹和难相处刻在了每一根头发丝里。
但对这样的祁望,宋昕就是能发现旁人发现不了的脆弱。
“别胡说,”宋昕轻轻哄他,“我老公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许是被老公这个称呼取悦了,祁望眼角的阴霾淡去,继而得寸进尺:“可是你太好了,我怕你和白离一样跑了。”
然后又开始碎碎念:“时温跑了,白离跑了,咱们身边这些人都算不得好榜样,你看我老板,这几年有过一天好日子吗?爱情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安全感。一个男人连安全感都不肯给对象,算男人吗?”
宋昕:“……”
“你之前说要忙事业,现在你事业红火,父母也同意,咱们结婚有什么不好!我天天担着一颗心,看每个人都对你有企图,这样下去我太累了。”
一说到结婚,宋昕有点底气不足,在这点上,他做的确实不好。
祁望对结婚有一种神奇的固执,刚在一起时就筹划婚礼,设想过各种场景。可宋昕一拖再拖,希望自己能做出点成绩来,也对婚姻大事抱着点观望态度。
说到底,是不够重视。
如今被祁望一顿念叨,宋昕想了想,决定妥协:“结婚也不是不行——”
“你愿意结婚!?”祁望站起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和狂喜,硬生生把宋昕后面那句“但是”给压了下去。
他猛地抱起宋昕,原地转了两圈,两只手臂跟铁焊的一样,勒得宋昕差点背过气去。
然后很急地说:“男人说话算话,我现在就去准备,越快越好。”
宋昕拿胳膊推他,气儿都喘不匀了:“你先放开。”
两人正闹着,门突然开了。安无为和闻君何站在门口,两脸精彩纷呈。
闻君何当先走进来,跟宋昕说,人都齐了,该走了。
几个相熟的朋友中午聚一聚,再加上工作室的员工,地点就在对面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宋昕很敞亮,大手一挥包了全场。
一行人步行过去,祁望返回车里拿酒。安无为便问宋昕要结婚的事。
宋昕没否认:“他说了好多次了,最近老是因为这事儿不痛快,我就想何必呢!我这么拼为什么呢,当然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希望给对象更稳定的未来。”
闻君何点点头,宋昕说得对。
安无为却不太理解:“你和祁望的资产加起来不少了,这还不稳定?”
宋昕就笑:“所以你没老婆啊!稳定的生活不单单指物质方面,更重要的是安全感,两个人要想长久走下去,要有应对风险的能力,这些风险里包括情感、健康,当然还有物质的意外变动。我之前一直犹豫,不是不够坚定,而是考虑的因素太多。原本以为是为了他好,没想到考虑久了也会给对方一种不够重视的信号。所以今天既然他又提,我就同意了。”
人都陆续进去了,闻君何停在门口,说抽支烟。
宋昕说:“我陪你吧。”
两个人往旁边走了走,站在一棵法桐树下。
平洲的冬天最冷也不到零下,叶子落得晚,跟古铜色的地砖和墙面融为一体,给老工业区增添了厚重质感。
闻君何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站在树下,白色烟雾笼在脸上,像拨不开的一层霾。
宋昕有点担忧,但还是说出了一直想劝的话:“再找一个吧,比一个人强。”
这两年半,闻君何怎么过的,宋昕是知道的。大凡就是从家到公司两点一线,偶尔出个差,算是固定路线之外的行程了。
他几乎没有个人生活,一心全在工作上;又几乎全是个人生活,身边再也容不下一个其他的人。
没人知道闻君何怎么想的,只有宋昕看出来他还在等。
但是两年多了,一个完全消失在自己生活圈子里的人,还有必要等吗?宋昕不知道,所以他想问问。
而闻君何也很快给了他答案。
“不找了。”
语气肯定,甚至从容,好像一直等下去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圈子里,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别人怎么看、结果是否理想,似乎也不重要。
第47章 勿念
闻君何说得太理所应当,宋昕也就不问了。于是话题换了个方向。
“一直没有小白的消息吗?”
“有,”闻君何笑了,不知道想到什么,面上有点温柔意味,“他过得自在,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
他语气有点宠溺,还有点炫耀,仿佛自家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生活得很好,别人都比不上。那些每个夜晚睡不着时的思念,自己或许要消失在对方生活中的忐忑,在这一刻都不复存在。
这两年半,白离偶尔在社交账号上发一些图片,他晒黑了点,头发短短的,在戈壁、沙漠、湿热的雨林和不毛的无人区,在滑翔、潜水、徒步或者山洞探险。
有一次他发了一段翼装飞行的短视频,从陡峭的山崖上一跃而下。闻君何随手点开这一段,一颗心差点从胸腔里飞出去。
后来闻君何到底忍不住,在那段视频下面留了言,问他怎么样。
白离第二天回复了他,只有简单两个字:挺好。
从那次之后,闻君何就常常给他留言了。没有多余的话,似乎也无从问起,就问一句“顺利吗”。而白离基本都会回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白离念书的时候就热爱冒险,如今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闻君何奉行的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他坐立不安的情况直到在白离回复信息之后才能缓解。
白离最常回复的是:顺利,勿念。
闻君何又回: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这样的白离,过得自在充实,过得更好,再也不需要闻君何了。
他们真的像普通朋友一样,那些拉扯和爱恨仿佛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可是如今跟朋友说起来,闻君何觉得自己还是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那些骄傲和炫耀都给了外人,那些痛苦和折磨都留给自己。
他短暂地感受到心悸。在今天看到宋昕和祁望的互动之后,鲜少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嫉妒。那种嫉妒让他产生了一种幼稚的攀比心:我能让我爱的人过得更好,财富、安全感、独一无二、白头到老,我都可以给。
这种情绪让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直到午餐结束,他心里才好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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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晚上,白离发了一张年夜饭的照片,他挤在父母身后拥着他们,露出个灿烂的笑。配文是小朋友每年都有红包。
身前是寻常人家除夕都会吃的菜,很丰盛,也很家常,身后是朴实洁净的家具和日常。
闻君何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整夜的鞭炮声刺激着耳膜,还是因为照片上白离那张魂牵梦绕的脸让他不能平静。
他拿过手机定了最早一班飞云城的机票。
云城太小没有机场,他在凌晨五点落地邻市,然后从机场租了一辆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早上七点站到了白家楼下。
小区里的人家已经开始出门相互拜年。闻君何站在单元门口,两只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并不显得奇怪。
他抬头看着某个拉着窗帘的窗口,知道白离就在里面,心里有种隐晦的满足。
大约一个小时后,白父白母推开单元门走了出来。两年没见,他们一点也没显老,白景行走路稳健,几乎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两人小声说笑着,手里提着两只礼品盒,大概是出门拜年去的。
闻君何这才想起来,自己来得太急,什么也没拿。
走近了,白妈妈先看到了闻君何,立即愣住了。
闻君何上前迎了两步,两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垂在腿侧,中规中矩地拜了年:“叔叔阿姨过年好。”
“小闻你怎么来了,大过年的,怎么不上来呢?”白妈妈惊讶过后,很快高兴起来。
他们当初从平洲出院,闻君何陪着白离在雅布,并不在现场。但后续的治疗复健计划、出院手续,甚至是送他们回云城等诸多事宜,都是闻君何的助理亲手操办的。
白离回国后,闻君何就没再来过云城,只是偶尔会打电话问候一下。白妈妈猜测,他应该和儿子达成了某种默契,但无论哪种原因,白妈妈都看出来,白离是没有复合意愿的。
感情的事他们不插手,希望儿子开心就好。
但白妈妈到底是对闻君何心怀感激的,因此对他态度一直很好。
“阿姨,我来看看小白。”闻君何说。
“好啊,你这孩子也不提前说,快上去吧,小白在家里睡懒觉呢,你正好把他叫起来。”白妈妈又问,“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家里什么都有,让小白给你做。”
白妈妈对人有种天然的亲切,这是闻君何在江心身上从未体验过的。他转头看了眼白景行,对方也笑吟吟的,跟着白妈妈的话说了句:“我们要去拜个年,你先上去吧。”
白妈妈又把家里密码告诉他,让他自己开门进去。
闻君何在寂静的楼道里,按下六个数字的密码,是白离的生日。
门咔哒一声开了,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迈进去。
短短的玄关连着客厅,很平常的三居室,屋内布局还是两年多前的样子,客厅的墙上挂了几幅喜庆的年画,很有过年的气氛。
家里很安静,有一种温暖的、充满了生活味道的舒适感。不像没有了白离的那栋公寓,也不像闻家老宅,冷冰冰地没有一点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