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睁开眼,自己竟躺在医疗室里,还有闻君何陪着他。
闻君何立刻拧开一瓶水,凑到他身边,慢慢喂给他喝。
“你别说话,嗓子伤了。”
闻君何喂完他小半瓶水,医生已经把白离的伤口处理完了。
闻君何又问了医生注意事项,等医生出去换药了,便大概和白离说了说情况,包括自己是怎么来的,以及怎么找到他的。
两个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唏嘘和庆幸。
帮白离处理伤口的医生很快又回来,将手里托盘放到桌上,示意闻君何将上衣脱了。白离这才发现闻君何肩膀上那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你受伤了?”白离问。
闻君何很平静地说:“被货架划了下,没事。”
闻君何的缝合过程要慢很多,结束之后两个人离开医疗室,找了一处还算隐蔽的空房子。
他们坐在阴暗不透光的屋子里,靠在一起说话。
外面很乱,通讯设备毁坏,到处都是伤民,政府军无力维持,很多人开始四处哄抢物资。中途闻君何折返回找到白离的那个超市,捡了一些罐头和瓶装水回来。
白离有些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开始烧起来。闻君何将他抱在怀里,撕了身上的T恤,蘸水给他擦身体和额头。
傍晚等白离清醒了些,闻君何便出去打探消息。
外面仍有枪声传来,空气中的焦糊味道浓重。白离靠在墙上,视线定在窗外的方向,开始后悔让闻君何一个人出去。
他在焦灼中等了十几分钟,听到闻君何的脚步声,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闻君何脸色不太好,告诉白离他们住的那一片郊区被武装力量占领了。他们回不去,也不知道山姆和孩子们的情况,只能等。
第45章 不入爱河
白离登时坐起来。他看起来很紧张,但还是很有条理地安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方才在闻君何不在的十几分钟里已经把计划捋了一遍,觉得可行,但没想到说到一半,就被闻君何打断了。
“你不能一个人回去。”闻君何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说,“我也不会一个人走。”
“他们不会杀战地记者,我回去之后想办法把孩子们接出来,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不行。”闻君何自从和白离重遇之后从未展露出来的专断和固执,再次回到他身上,又变成了白离熟悉的那个闻君何。
白离突然叹了口气,将头转向一侧。
两相静默的几分钟里,闻君何先败下阵来。
“我来找你的路上,在想,如果你死了,”闻君何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平静,说了一个假设,“我也不回去了。”
“在商店里找到你,哪哪都是血,不知道死活。”闻君何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不愿意回想那一瞬间的极致绝望,“都说离了谁都能活,说这话的人一定没试过心如死灰的感觉。”
白离慢慢转过脸来,面色微动。
“那时候我就想,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再让你单独行动。要去哪里,就一起。”闻君何说。
他当然明白白离的意思,闻君何本就不属于这里,让他先离开是为了他的安全打算。但他内心有种隐秘的承诺和责任,他独自扔下白离太多次了,这次无论如何不会重蹈覆辙。不管白离怎么想,也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闻君何打定了主意,不会跟对方分开。
最后,闻君何说:“小货车还在外面,我开过来,你想回去,那咱们就回去。”
夜色浓黑,零星几点灯火映照着战乱之后的混乱和破败,这样的夜晚格外不安和瘆人。
白离身上裹着一条毯子,安静地坐在副驾上,余光中瞥见闻君何握住方向盘的手臂和侧脸,突然觉得这里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们最终没能回去。
通往郊区的几条主干道被封锁了,他们尝试了一次,不行,无功而返。之后白离通过镇子上的邮局,联系到通讯社。通讯社给他下了指令,让他想办法尽快离开雅布。对方的说辞有些模糊,但白离敏锐地意识到,这次的武装袭击和以往不同。
他们如果无法自保,也不能把山姆和孩子们救出来。白离果断做了决定,两个人一起离开雅布,然后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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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一个月十分难熬,期间又有白离的同行被“误伤”,通讯社已经屡次要求白离离开,并劝他先回国。白离也确实动了回国念头,尤其是在一次和白妈妈通话之后。
这时候白离才知道父亲受伤的一些事,于是他跟父母承诺,等把孩子们接出来安顿好之后,他就回去。
7月中旬,经过白离和闻君何一个多月的斡旋,终于将山姆和十几个孩子救了出来。
个中艰辛不可胜道。
孩子们最终被送到了X国首都一家各方面都不错的福利学校。闻君何联系了大使馆,找到当地政府,以承担每年该福利院一半的费用并且连续承担十年为条件,换这些孩子们入学。十年之后,最小的孩子也成年了。
这在当地局势复杂的形势下,已经是超出白离意料之外的最佳安置方案了。
两人离开X国首都的最后一晚,白离和孩子们告了别,回到住处。闻君何在等他。
了却最大一桩心事,白离整个人都是轻松的。他靠在躺椅上,难得悠闲地喝着当地啤酒,很苦,咽喉处有一点回甘。
“生活就像这些啤酒,总会苦尽甘来的。”白离打开一罐,递给闻君何,很认真地说谢谢。要是没闻君何,这些孩子们就算被他救出来,也无法得到妥当安置。
闻君何灌了一大口啤酒,听见白离这么夸他,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
“看了他们的生活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奋力争取的,想要努力得到的,根本不值一提。”闻君何说着自己之前从未说过的话,有些陌生,但都是真实感受,“小白,我真的很佩服你,你的善良执着和韧劲让我自愧不如。”
然后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些:“我活了快30岁了,把一些身外之物当宝贝,还把真正的宝贝弄丢了。”
白离有些不自在,一罐啤酒喝完也没接上话。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都有些微醺。 闻君何状若无意地问白离,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白离笑一笑:“没什么,回家陪陪父母吧。”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父亲在平洲做手术的事,虽然白妈妈没说得太仔细,但不难猜到闻君何在这里面出了多少力。
他们没就这个问题深谈过,白离提过一次,闻君何就很平常地说没什么,换做是谁他都会帮忙。白离知道闻君何是怕他觉得有所亏欠,尽量想让他别有压力。
两人脚下已经扔了十几罐喝空的啤酒,白离又开了一罐,咕咚两口喝下去,正要回头说什么,就见闻君何突然倾身过来。
还来不及反应,嘴角便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闻君何拇指轻擦过白离唇角,将一点啤酒白沫揩掉,然后迅速收回手。
白离怔愣了一瞬,如果不是唇边还残留着一丝热意,单看身旁神情动作皆自若的人,甚至会怀疑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白离抿了抿唇,倒是闻君何看过来,一副“怎么了”的神情,仿佛刚才他做的只是朋友间极为正常的举动。
倒是弄得白离不好意思了。
白离翻个白眼。算了,今天心情好,不和这人一般计较了。
再说,或许闻君何真的只是随手帮他擦嘴,他要是尴尬了反而显得自己矫情。普通朋友擦个嘴怎么了,普通朋友还给福利院捐了一大笔钱不用白离还呢!
兴许是白离笑呵呵的,刚才两人之间那点旖旎不见了,闻君何便问他笑什么。
“突然发现无耻可以解决很多内心焦虑。”白离说。
闻君何嘴角抽了抽,直觉这句话有深意。
不过他顾不上细想,明天就要走了,他还有问题想试一试要个答案。
他问得直接,没藏着掖着:“小白,你还能给我个机会吗?”
“不了吧,”闻君何这么问,白离没多少惊讶,他知道早晚对方会问,所以也很直接地答,“太累了。”
闻君何音调往下走,带着不易察觉的不甘:“一点希望也没有吗?”
“智者不入爱河,我不想再重新来一遍了。”
“我会改的,你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借着三分酒意,闻君何厚着脸皮问了一句——放到以前,他是无论如何说不出这种话的——他不敢说太多,他告诉自己就再问一次,最后一次,别让白离觉得他又在用对父母,或者对那些孩子们做的一切,来裹挟白离。
“我信你,”白离转过头来,瞳仁黑如曜石,他不等闻君何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色,继续说,“但不是你改不改的问题,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无数的经验教训告诉我,我们在一起只会彼此内耗折磨,我们做朋友是最舒服的状态。”
然后他将问题抛给闻君何:“可以吗?”
闻君何垂下眼,躲过白离的视线,看着地面,很轻地笑了一声。
沉默了半分钟之久,闻君何最终说:“可以。”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方才的尴尬气氛又起。
闻君何最先打破沉默,又恢复到惯常的自如平静,仿佛之前那些话问过了就真的过去了,他并没有失望,也没有多么难过,然后聊起朋友之间正常的话题。
“你回国之后还回平洲吗?”
“不回了,我想彻底歇一歇,陪父母一段时间。”白离说,这之后他有新的工作计划,“世界杂志很久之前就跟我约稿,我想四处走走看看。”
这个杂志闻君何知道,是全球知名的地理风情杂志,稿费很高,当然能被约稿也很难。
闻君何发现,白离总是在他毫无所觉的地方绽放光芒,等自己发现了,寻过来,人早就又走远了。
“一点也不想停下来吗?”闻君何问他。
白离摇摇头:“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啊,为什么要停下来。”然后有些得意洋洋地说,“你知道能被通讯社录取做战地记者多难吗?你知道被世界杂志约稿多难吗?”
闻君何被他那个骄傲的小神情逗乐了,他当然知道。
“小白是最棒的!”
白离切了一声:“哄小孩子。”
两个人笑得真心实意,此刻终于有了点朋友间的氛围。
笑够了,白离又问:“君何,你出来四个多月了,你爸不会生气吗?”
闻君何有自己的家族和使命,在X国待了小半年已是极限,他不能为所欲为,是该回去了。
“他已经不怎么管我了,谈不上生气。”
闻君何说的是实话,自从被亲儿子拿住把柄之后,闻蒲已经基本不和他打照面了,私事公事都不过问,外人面前父慈子孝就行了,私下里懒得装样子。
白离不了解父子二人背后的龃龉,豪门秘辛这种事他也兴趣不大,只要闻君何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第二天两人在机场分手,一个飞平洲,一个飞首都转云城。
其实白离可以和闻君何一起飞平洲的,但觉得没必要,早点分开,或许对两个人都好。闻君何并未表现出不高兴,在机场告别时,也没有多么难舍难分。
他十分克制地抱了抱白离,简单说了一句再见。
像朋友那样。
白离挥挥手,走向反方向的登机口。
那天的白离穿了一件很普通的运动卫衣,走路很快,像一头急于回归深林的鹿,带着雀跃的自由,走向自己的归处。
那样一个离开的场景,闻君何记了很多年。
原来亲眼看着爱人离开,是这种感觉。和上次白离上了曹俊彦的车,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完全不同,那时候闻君何没学会放手,只知道桎梏和筹谋。
而如今的闻君何终于懂得,自由是对爱情最大的尊重。
第46章 不找了
宋昕的第三家工作室赶在年底前开张。
说是工作室,其实比普通公司规模大得多。宋昕买下了老工业区一处独栋洋楼,采用了原始装修风格,在一片工业楼群中显得独树一帜。
开业当天,送来的花篮、贺匾、各式摆件堆满了大门口,工作人员光收礼收到手软。宋昕带着一波波来客参观工作室,说得口干舌燥,笑得面容僵硬。
若干礼物中,要属那尊一人高的青铜辟邪宝鼎最显眼。
助理过来问宋昕要把这个和他们装修风格极其不搭的大件儿摆在哪儿,宋昕扫一眼,扶额,指了指接待大厅的一个角落。
紧跟过来的祁望就不太开心。
他拦了一把,面色不善,抬手指了一个显眼位置。
助理又无辜柔弱地看过来。宋昕只好点点头,就按照祁总说得办!
祁望立刻阴转晴。
他闲着无事,便四处看,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过各个角落。
宋昕办公桌上有一个安德森猫水晶摆件,做工和材质一看就价格不菲。祁望盯着看了一会儿,又从网上查了查这只猫的来历和寓意,冷嗤一声。
“你又怎么了。”宋昕看他那样,赶紧过来给他顺毛。
“你前男友送的吧!这么快就摆上了?”祁望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后面,转着人体工学椅,衣料和椅子软皮摩擦,咔嚓咔嚓一阵轻响。
宋昕对他动不动就阴阳怪气的行为已经习惯了,但还是解释了下:“君何为了我开业特意定制的,一份心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