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昕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猛地抬脚踹了祁望的大腿根。祁望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宋昕撑着身子起来,爬到床头去捡衣服。
一只裤脚都还没穿上,就被祁望重新扑倒。
“昕昕,我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以为你那个……”
祁望无比兴奋,无比开心,同时又无比懊恼,他简直不能从字典里找到可以形容自己现在心情的词汇,只好不断低声下气哄着宋昕,“我保证慢点,轻点,再也不弄疼你了,好不好?你打我骂我,我都受着,我错了,好不好?”
他其实对这种事是不是第一次没多少概念,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生活在封建社会的残留余孽。
可是当真正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从未有过别人之后,那种难以克制的喜悦和珍重,还是席卷了他。
他挺不耻自己这种心态的,但怎么说呢,就是控制不了。
然而宋昕还是很不忿:“我高中毕业那年还没成年好吗?你是——”
话还没说完,又被祁望堵住了嘴。
他们在房车里住了两天,宋昕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没下来过床。
或者另一种形容更准确,祁望把房车开到一处僻静的海滩之后,车就没再动过地方。
两天了,食物总要吃完了吧?总要开车去市里补充物资了吧?祁望大手一挥,早有准备。他抽个宋昕睡着的空档,去不远处的码头买了一大堆海鲜回来,生蚝、虾、螃蟹、鲍鱼,还从海里捡了一些紫菜。
宋昕睡了一觉醒来,面前就摆上了蒜蓉生蚝、蒸螃蟹和蒸虾,还有一大碗紫菜蛋花汤。
祁望唏哩呼噜喝完一大碗蛋花汤,又逼着宋昕喝,生蚝也用勺子撬开递到嘴边,十分殷勤。宋昕嘴角抽了抽,默默吃完了饭。
两人吃过东西,祁望两眼放光,又凑了过来。
宋昕抬手就拍上对方的脸,将祁望整个人掀到另一边去:“坐好,说正事。”
见他脸上没有笑容,祁望顿了顿,坐好了。
宋昕面色镇定,轻声咳嗽两下开了口:“我想去看看白叔叔。”
祁望讶然:“不是刚送下他们吗?怎么还要去?”
“闻君何有件事托我做,我给忘了。”
猛然听到前任情敌的名字,祁望有点不爽,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只问有什么事非做不可。
“你不用管了,总之是闻君何跟白离的一些私事,我再去见一面白叔叔,说完咱们就走。”宋昕语速很快,不给祁望反应的机会,从沙发床上下来,去拿挂在高处的外套。
可是脚一软,整个人扑到车厢内壁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祁望一把捞进怀里。
祁望一只手抱住宋昕,另一只手去旁边储物柜里掏东西。
宋昕大惊:“你还来?!”
他只穿着一件衬衣,被揉搓得不像样子了,下身穿了一件白色平角内裤,两条腿荡来荡去,晃得人心里像长了一片痱子,痒得难受。
可是裤子和外套都被天杀的祁望挂在了离床最远的厢壁上,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宋昕一时忘了还有一只禽兽在旁虎视眈眈,大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祁望有些罕见的羞赧,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含糊,“一看到你就硬。”
说着就把人又扔回了床上。
三个小时后,房车终于停在了白家楼下。
宋昕脚软,缓了十几分钟才下了车,和祁望一起走进单元楼。
白景行夫妇没料到宋昕二人去而复返,都有些惊喜。白妈妈很开心地留宋昕和祁望多住两天再回去。
“不了,阿姨,我们还得——”
祁望话没说完,就被宋昕打断了:“好啊,阿姨,我还有三天假期,正好陪陪您。”
然后不再管祁望黑下来的脸,开心地和白妈妈聊家常去了。
于是宋昕过了快乐轻松且充实的三天。
每天早上跟着白妈妈去码头买海鲜,中午吃完饭午睡两个半小时,下午去小区里喂喂流浪猫,晚上一起做晚饭,然后在睡前抽一个小时处理下工作。他睡在白离房间,祁望被安排睡在另一间客房,两人相敬如宾,简直不要太舒服。
白妈妈偷摸着问了一些闻君何和白离之间的事情。宋昕到底是闻君何发小,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向来看闻君何不顺眼的祁望,竟然也变着法儿夸人,什么英俊潇洒人中龙凤,平洲城中豪门望族,虽然为人有点冷漠,但对白离十分深情专一,对旁人什么的从不搞暧昧。
听得白妈妈笑眯眯。
两个人离开云城的前一晚,去海边看夕阳。
浪花一层层涌上来,退回去,海风咸涩,扑在脸上有股淡淡的腥气。宋昕站在海边,看了很久,突然问了身旁的祁望一个问题:“你说闻君何能追回白离吗?”
祁望想了想,觉得成功率不高,但不忍心打击宋昕,只好说了模棱两可的话。
“两个人能找到彼此,更多的是靠运气,而能否走到最后,靠的是爱和坚持。”祁望抬眼望着远处火红的云霞,一层层沉进海岸线里,突然想到什么,挨近了宋昕一点,将他的手抓在自己手里。
然后说:“我就运气很好。而我三十岁喜欢的事情,到了八十岁也一样喜欢。”
宋昕当时是感动的。
直到后来过了很多年,他才更深刻明白了祁望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老当益壮,说的就是祁望这种人。
第44章 身后
在雅布平静的日子维持了三个月,就被一场意外打破。
那也是生活在21世纪过惯了太平日子的闻君何头一次真切感受到战争的残酷。
白离就职的通讯社以平面杂志为主,他在雅布并非一人,还有一个同事叫凯瑟琳,是一名40岁的战地女记者。凯瑟琳大部分时间往返于雅布市区和通讯社之间,偶尔会来大院找白离,算是白离的直属上司和对接人。
在一次不算大的武装冲突中,凯瑟琳现场采访时被子弹射穿心脏,抢救无效死亡。
白离从镇上回来时,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眼睛红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久没出来。
闻君何站在门外很久,才轻轻敲门。
屋里没有开灯,但窗户开着,月光如缎,将房间里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晰。白离坐在床上,没睡,睁着眼睛发呆。
闻君何叹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只好说:“之前你跟我说,发生误伤事件在所难免。”
“不是误伤,”白离轻声打断闻君何的话,看着对方惊讶的眼神,说,“冲突还没开始,双方在谈判,凯瑟琳正在现场播报,她身边还站了几位同行。”
说到这里,白离顿了顿,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那不是流弹,那就是冲着她来的,那是谋杀。”
闻君何的心随着白离的话不断往下沉,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国际上很多知名的战地记者都遭遇过暗杀,只是他没想到这次距离自己和白离这么近。
他一步跨到白离身边,将他搂进怀里。
白离很瘦,单薄的肩耷着,哭起来的时候没有声音,只能感受到怀里两片肩胛骨在抖动。
闻君何用力搂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要是出事的是白离怎么办?
白离振作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他就和同行一起,利用手中的舆论工具为凯瑟琳发声讨还公道。
闻君何不知道他具体怎么做的,但当地新闻和报纸很快便有了凯瑟琳遇害的消息,网络上也有了一些内幕报道。
接下来几天,舆论形势日趋沸腾,逼迫当地政府不得不彻查凯瑟琳事件。
白离每天早出晚归,变得异常沉默,也异常坚定。
最终,凯瑟琳的葬礼在雅布举行,棺木上盖着她的蓝色防弹衣,粗体印刷字“PRESS”在最显眼的位置。同行们从各地赶来参加她的葬礼,当地政府领导人也出席发表悼词。
闻君何陪着白离参加了葬礼。
他站在白离身后,视线能及之处只追随着同一个人。
他最近常常这样站在白离身后,看着在自己难以涉足的这个世界里,白离强悍而不屈,为了理想和同伴拼尽全力。这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白离,是经过磨难淬炼之后百折不挠的白离。
也是不属于任何人的白离。
闻君何忍不住向前走两步,企图靠白离更近一些。
在放手让他走或者追上他并肩走的选择中,闻君何想,尽可能让后者几率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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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去世后,通讯社对人员做了重新调整,白离接下了凯瑟琳的工作,开始做对接人,并频繁外出执行采访任务。
不担心是假的。在白离出任务的日子,闻君何很难静下心来做事。但他从不说,只是沉默地待在大院里,等白离回来。
临近中午,孩子们已经做好了饭。天气热,大家便坐在院子里吃。
外面隐隐传来枪声,由远及近,密集纷乱。
闻君何心头没来由一阵慌,他站起来,仔细听枪声位置。一个大点的男孩子也站起来,脸上带着焦灼,用英语说了一句“是从镇上传来的”。
白离今天没去雅布市区,恰恰是去了镇上。他今天没工作,去镇上和国际红十字会的人商谈给孩子们提供救助的事情。
大门突然被人撞开了,山姆冲进来,大声嚷着让孩子们躲起来。
“镇上被武装力量袭击了,政府军一团乱,他们现在往这里来了!”山姆边组织孩子们躲进防空洞,边冲着闻君何喊:“现在不能出去,你要去哪里?”
闻君何已经跑到门口,只来得及说一句:“小白在镇上!”
街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对面街角有一家杂货店,店主那辆小货车常年停在门口。闻君何冲进店里,将一把纸币扔给正在收拾东西准备避难的店主,换来了车钥匙。
镇子中心位置有一片密集的楼区,医院、电力公司、大一些的商店都挨在一起,还有一些国际救援组织也在这里办公。
闻君何把油门踩到底,十分钟后,终于冲进那片逼仄窄狭的楼区。
破败的巷子里硝烟弥漫,墙上遍布枪眼,这里刚刚经过一场混战。闻君何来得算是幸运,火拼的双方应该刚离开不久,硝烟还带着热意,受伤居民的惨嚎间或响起。
闻君何心跳得剧烈而快,他在每一个白离可能出现的地方搜寻他的影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一无所获。
供电公司的一间门房被轰掉了大半,微弱的求救声传来。闻君何费力打开门,是一个当地人,下半身被倒塌的墙板卡住了。
闻君何将墙板搬开,把人拖出来,用英语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亚洲人,很瘦,头发有点长,笑起来很好看。
“有没有见过?”闻君何看对方迷茫地摇着头,松了手,站起来往外走。
总会有人见过的,总能找到他的。
周围的人渐渐多起来,混乱过后不少躲起来的人露了头,闻君何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结果。
他步子很乱,绊倒好几次,被损毁的建筑物,或是被残缺的尸体。
他用一种听起来不太像自己的声音喊白离的名字,焦灼而嘶哑,整个人处在一种面对巨大灾难无法镇定自如的应激情绪中,甚至怀疑自己会这么一直找下去。
终于有人听到他口中的名字,喊了他一声。
是一个白人,很胖,有微卷的头发和胡子,身上穿着志愿者服装,给闻君何说了迄今为止最有价值的一条线索:他见过一个亚洲战地记者,袭击发生的时候,跑进了巷子最里面的一家中型超市。
超市大门塌了一半,里面很暗,货架和房梁、墙皮挤落在一起,一些罐头和食品散落在地上。闻君何掏出手机,用微弱的光搜寻着。
一团人影躺在歪斜的货架下面,面朝下,一动不动。
闻君何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往下坠,周边是尖锐的耳鸣声。他扑过去跪到那人身边,手抖地抓不住对方的袖子。
“小白,小白……”
闻君何把那人从架子下抱出来,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苍白如纸。
手指摸到粘稠的血液,闻君何听见自己心脏很重的跳声。直到摸到白离脖子上微弱的脉搏,他才从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恐惧中回了神。
他强迫自己镇定,白离还活着。他必须得带他离开这里。
闻君何抱着白离去找了那个指路的白人,说了山姆的名字。果然,这人认识山姆,便将他们引到最近的一处医疗小组。
医生给白离做了简单检查,他小腿被子弹擦伤,万幸没有伤到骨头,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闻君何反而更厉害,最重的伤口在肩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从肩膀划到大臂,是救白离的时候被货架划伤的。
两个人都需要立刻消毒缝合。
医生缝针的时候,白离已经清醒过来。
尽管打了麻药,但肌肤被刺穿的感觉依然让人不舒服。白离睁开眼,额上有汗,很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闻君何立刻紧张地问他怎么了,还有哪里疼。
白离摇摇头,一开口声音又干又哑:“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子弹在耳边飞,肌肤传来灼烧感,周边呼喊着避难的人群,还有轰然倒塌的货架,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糟了,怕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