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静了静,好像不太明白为什么时隔一年之后闻君何还要找他,便说:“我当初没和你说一声就离开,你肯定一时接受不了。但当时那种境况,我们没法平心静气坐下来谈。不管怎么样,事情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和生活。虽然有点危险,但我过得很开心。”
他顿了顿,从容而平静地说:“但这里不属于你,你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白离被闻君何盯着看,看得有点发毛,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就听对方说了一句亘古不变的熟语:“来都来了,先留段时间再说。”
而后闻君何又说:“你不用担心我死缠烂打,我以后都不会强求你什么了。我就是陪陪你,你就当我是个老朋友来体验生活吧。”
闻君何知道他和白离的关系沉疴已久,问题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急不得。好在现在他见到了人,只要白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心里就落了地,总比之前每夜每夜刷X国新闻刷的睡不着强。
最终“老朋友”留了下来。
不是因为白离心软,而是闻君何这次入境X国,辗转了六个城市才得以躲开当地武装队伍进入雅布。从他出发,到找到白离,用时半个月之久。进来难,出去更难。何况给闻君何留了便利的那几条路子等他一落地就断了联系,想要出去,得重新找路子。
白离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没什么证据。毕竟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他也不好小人之心。无奈之下,白离只能留下闻君何,总不能人家刚一落地就被赶出去,万一出点意外,他实在是赔不起。
最重要的是,闻君何说明白了,他们可以做朋友。至于真伪,白离懒得分辨,也不在意。既然是朋友,那就守着朋友这条线,等时机合适了尽快送闻君何安全离开就是。
要安顿一个人,首要是解决住的地方。这个大院之前是个小学,后来废弃了,有四间大一些的泥坯教室,现在已经成了孩子的宿舍。靠近东墙根有两间小的杂物间,被白离收拾了出来,他和山姆一人一间。
想来想去,白离拖了一张行军床放在自己屋里,暂时让闻君何和自己住一起。
房间里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狭窄的过道,再加上窗口的一张桌子,就再也没别的东西了。闻君何却像是终于定下心,将自己行李一件件收拾出来,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样子。
白离看他有条不紊收拾东西,突然有些恶劣地想,估计闻君何一辈子也没住过这么差的房间。不过这算什么,后面还有更差的,说不定大少爷待两天就受不了走人了。
这倒也好。
闻君何回头就发现白离在愣神,问他怎么了。
白离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没吃午饭,我跟孩子们说一声,晚上早点开饭吧。”
等真正见识到白离口中的“晚饭”时,饶是闻君何做好了可以为白离赴死的准备,依然被震得头皮发麻。
狭小的厨房里只有两个电饭锅,他们人多锅少,吃饭都是做完一锅吃一锅,跟流水席一样。山姆已经带着孩子们吃过一波,白离只需要做他和闻君何的饭就行。
白离洗干净手,从墙角一个口袋里挖了一大碗玉米面出来,然后示意紧跟在他身后试图帮忙的闻君何要做什么。白离往锅里倒一点玉米面,倒一点水,然后不停搅拌,大概十分钟后,就做出来一锅玉米糊糊。
闻君何看着自己盘子里类似软面团一样的食物,吃了一口,然后便顿住了。
“对了,山姆跟当地人买了一些别的吃的,怕你光吃玉米糊糊受不了。”白离坐过来,把手里一个盘子放在小饭桌上。
——是一种黑乎乎的晒干了的东西,长条状,半指长,有点像……虫子。
虫子?!
闻君何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镇定地问:“当地食物?”
白离点点头,指一指面前的玉米糊糊:“这是主食,叫西玛。”然后又指一指那盘黑黢黢的玩意儿,“这是莫帕尼蠕虫干,你也可以理解为毛毛虫干,营养价值很高,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三倍,当地人很喜欢吃。不过太贵了,平常吃不到。”
白离说完便拿了一只扔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
然后用眼神示意闻君何吃。
闻君何拿了一只,很慢地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嘴上没发表对事物好坏的看法,但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吃完晚饭,两人简单洗漱完,就躺下了。闻君何连日来疲于奔波,如今终于定下心来,原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激动地睡不着,不曾想脑袋沾床就睡了。
等他醒来,白离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闻君何三两步跑到院子里,看见白离正要出门。他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着急,看着一点也没有昨天初来时的镇定。
“你要去哪儿?”闻君何一只手抓住自行车后座,一错不错地看着人。
白离微愣,随后自然道:“今天有北部来的武装力量和政府军示威,我要去现场看看。”
闻君何这才发现白离的装扮和昨天不同。他身上套着一件蓝色防弹衣,上面赫然印着粗体字“PRESS”,背包拉链没拉严实,露出半个相机镜头。
闻君何知道白离的工作危险,但置身事外地猜测和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完全不同。
见他抓着车子不放手,白离很有耐心地跟他解释:“杀战地记者是违反国际公约的,况且现场去的不只我一家媒体,你不用担心。”
闻君何还是不放手:“我和你一起去。”
白离便笑了,带着点不以为然:“之前你没来,我也是这样工作的,不会因为你跟着,我就能绝对安全,况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说罢他跨上自行车。闻君何只能撒开手,站在门口望着他一人一车冲进黄褐色暗沉沉的背景中。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山姆看闻君何还冲着马路发呆,过来安慰他,“小白很勇敢也很聪明,现场也有他同事过来接应。”
然后自来熟地招呼人过来:“我想帮孩子们修一修那个篮球架,过来帮忙吧!”
第41章 普通朋友
闻君何在忐忑不安中,于午饭前等回了白离。
白离一进门就冲进厨房喝水,然后急匆匆奔进房间。闻君何跟在他后面,看他和早上出门时没啥区别,就是裤子和脸上有点脏,看他打开笔电工作,便默默退了出去。
午饭还是那种难以下咽的玉米糊糊,什么调料也没有,就单纯用热水搅拌成型,吃起来有种酸涩的口感。
闻君何看食材里没有昨天的毛毛虫干,偷偷松了口气。
山姆出门去工作了,中午不回来吃,闻君何问过白离之后,将厨房里放的包菜、番茄、洋葱炒在一起,做配菜。
这是当地常吃的蔬菜,也是极为平常的吃法。闻君何将菜和饭盛到盘子里,端进房间,白离已经忙完了。他没客气,接过盘子就开始吃,上午跑了几个小时,又提着心,这会儿饿狠了。
“篮球架修好了?”白离扒一口饭,抬眼就看到外面歪倒了好几年的篮球架立起来了。之前他就计划想和山姆要修一修,一直没找到趁手的工具,没想到闻君何竟弄好了。
“修好了,以后可以带孩子们打球。”闻君何看他吃得急,把水递过去,“慢点吃。”
白离笑了笑:“我现在已经养成习惯了,吃饭慢了不行,有时候打起来了,还得端着饭盒躲,吃一嘴硝烟味儿。”
闻君何拿勺子的手顿了顿。
白离没发现他不对,跟平常聊天一样,不觉得这有什么。
闻君何却突然觉得全身都不舒服,白离这样说话的自如语气,对自己工作危险性的粗略预估,对饮食的毫不在意,以及对闻君何到来之后呈现出来的“普通朋友情谊”,这些都让闻君何觉得白离遥远而陌生。
——他分明已经找到他,却觉得离他很远。
他们之前也有这样的时刻,在闻君何强行把白离留在身边的时候,白离的灵魂和气息都飘荡在离闻君何尽量远的地方。但那时候,闻君何还是有信心的。
可现在,闻君何一点信心也没了。
他艰难地吞咽食物,想要努力感知西玛的味道,但除了酸涩,没其他感觉。
“我弄了一个篮球,下午就能打。”闻君何说着自己的计划,“平常你和山姆都要工作,我可以照顾孩子们。山姆说孩子想学功夫,我也可以教。”
他没说的是,一上午的时间他可不仅仅是把篮球架弄好了,他还列了课表。
白离有些吃惊,眼睛微微瞪圆了:“你还真打算长期留下来?”
闻君何不动声色点点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多陪你一段时间。”
“那你公司呢?不管了?”
“最近没什么大事。”
“可这里很危险啊!”
“你不也留在这里吗?”
“我那是工作啊!”
“我也是陪朋友。”
白离想了想,无奈地说:“那随你吧!”
毕竟腿没长在他身上,他说了不算。
篮球架修好了之后,几个大孩子便跃跃欲试。白离把那只鼓了边儿的篮球拿出来,一个大人三个孩子开始玩起来。
今天阳光不错,白离打了一会儿出了汗,将外套脱了,只穿一件T恤上场。跳跃、投篮、欢笑,阳光下的白离耀眼夺目,举手投足之间像踩着光。
闻君何看着这样的白离,恍惚间又回到了大学的篮球场上。
白离喜欢街头篮球,路子野,打法上随心所欲得很,和那些体育生打球也不逊色多少。打完一场下来,不少女生给他送水送饮料,不知道迷倒多少学姐学妹。
由于一些隐秘的占有欲作祟,闻君何很不喜欢白离去打球。白离觉出来了,渐渐也就很少打了。
闻君何想,宋昕说得对,他在感情上被娇惯成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迟钝儿,看似这段关系的主宰是自己,实则不然。他所有的有恃无恐都是因为白离要他。但如果白离不要他了,他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的白离,是真把他当成普通朋友了,早就不要他了。
闻君何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把外套脱了,说了一句:“分两队,我也来。”
随着闻君何加入战局,他们又打了半个多小时,战况激烈,大汗淋漓。最后还是白离喊停,让大家休息一下,该上课了。
白离回房间把衣服换了,闻君何也跟进来,旁若无人换衣服。
他俩昨天已经共居了一晚,因为情况突然再加上两人都累,没心思想别的。如今那股迟来的尴尬清醒过来,两人面对面换衣服都有点不自在。
但白离很快就恢复如常。毕竟这人要是长住,他们不可能老是别别扭扭。
下午白离没出门,给孩子们上了一堂语言课。 雅布人有不错的英语口语基础,但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一些孩子,就只会说当地的民族语言。
白离上课的时候,闻君何就在外面等。等了一会儿便打算出门转转。昨天他来得急,还不知道周边什么环境。
白离上完课出来,没看到闻君何,便去门口找。
乌沉沉的街道上没几个人,白离沿着路走了几分钟,才看到远处闻君何面色不善地走过来。
白离紧跑两步迎上去:“怎么了?”
闻君何说没事,就出来转转。
白离没再多问,只嘱咐了一句尽量少出来,尤其是太阳落山之后,镇上偶尔有武装冲突,晚上也有一些不法之徒抢劫。
直到转过一户民房,那户人家的房前屋后,晾晒着成千上万的毛毛虫干,闻君何脸色白了白,下意识绕到另一侧,白离才恍然大悟。
白离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有点不怀好意地解释:“你可能觉得这东西吓人,但这些毛毛虫带来的收益,有时比当地一个普通家庭月收入的一半还多。”
两人快步走远之后,闻君何才闷声说:“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习惯了就好了,我适应能力很强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走进院子之前,闻君何停下脚步,突然看着白离说:“我也会努力适应的。”
适应把你追回来之前要过的一个人的日子,适应你光芒万丈不再只为我一个人所有,适应你转身离开换我以后追着你的脚步奔走,适应服软,适应低头,适应所有的原则都可以为你打乱。
白离当然不知道闻君何心里这些碎碎念,他很俏皮地点头,说了一句达尔文经典名言:“适者生存,精髓在于不是适应一时,而是与时俱进。”
闻君何便笑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没过几天,又有两个孩子被白离捡回大院,闻君何才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来的。
“我一直以为你接手了这个地方,没想到是创造了这个地方。”闻君何一边给两个孩子剪头发,一边和白离说话。
白离烧了一大锅热水,端进厨房,闻言笑着说:“我就是想为了他们做点事,哪怕能做的很少,可那又怎么样,不因善小而不为。如果大家都愿意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就能好很多呢!”
两个人帮着新来的孩子洗了澡,又整理了床铺,忙了一上午才弄妥当。
怎么说呢,就是很有成就感。
这之后的日子两人相处轻松了许多,闻君何还从距离雅布不远的另一个相对富饶的城市定了一些物资过来,包括学习用品、日用品,还有食物和基础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