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给我添了麻烦,其实不是的,我顶多就是帮您协调个医院和专家,很简单的事情。您留在这里或者去省城,我每周来一趟您也拦不住。在平洲,我不用奔波,您治疗也更有利。一级医院一级水平,好好养两个月就康复了,您也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让小白和阿姨难过吧!”
闻君何想好好说话的时候,没人能比他说得更漂亮。况且这“漂亮”里还加了十二分真心。他在病房里和白景行谈了半个小时,就把人说通了。
当然,去了平洲之后就不是闻君何口中的“他只是协调个医院和专家”那么简单。
但他做事极有分寸,从不让白家二老觉得过分受照顾,也没有每天都要跑一趟医院,而是安排好了之后便保持着恰当的相处距离和见面频率,不让人觉得有压力。后来他让医院用过的高价进口药,走的也是私人渠道,收费账单上完全没有痕迹。
第39章 再遇
安家的医院环境一流,白景行转来第二天就做了手术,安无为请了平洲最有名的专家主刀,手术很顺利。
期间闻君何一直陪着白妈妈守在手术室外。等医生出来,说了结果,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医生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建议在医院养护两个月再出院,将来好好注意,别太劳累,腰完全没有问题。
白妈妈眼眶红了,庆幸之余又无比感激。
彼时才大年初五,这个年对两位老人来说可算是惊心动魄。
白妈妈心软,对闻君何的所作所为要说不感动是假的。孩子们之间的事她不了解也不好插手,但渐渐地,再提起白离来,她就没那么刻意避着闻君何了。
白离除夕给他们来过一个电话,拜了年,报个平安,就又去忙了。直到白景行做完手术,白妈妈都没给白离打一个电话。打了有什么用,孩子回不来,还担着一颗心。可现在人没事了,白妈妈就想给白离说一声。
电话接通了,最终还是没说白父住院的事儿,就问了问对方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信号很差,是借了镇上避难所的一个固话打的,聊了没几句便挂了。
白妈妈坐在外面愣神儿,闻君何来了都没看见。
闻君何安静坐在白妈妈身边,垂首看自己交握在膝上的双手。白妈妈看过来,他便很浅地笑了笑:“是小白吗?”
白妈妈点点头。
闻君何只觉得喉间有点肿胀,他也跟着点点头,再问了一句:“他好吗?”
他刚刚过来就听见白妈妈讲电话的声音,便躲在墙角直到对方挂了电话,才走过来。他距离远,白妈妈说话的声音都是隐隐约约的,电话对面更是一点也听不见。但从白妈妈的回应里,依然能窥见一星半点白离的反应。
他们之间其实很少谈起白离,白父白母是刻意回避的,闻君何则是不想勉强对方,也不会拿着自己在各方面提供的帮助去裹挟对方。
可是今天这一通电话,仿佛打破了壁垒,空气里到处都是白离的气息。
隔着一条电话线,闻君何终于在时隔一年之后,再次近距离感受到白离的存在。
“很多人都不看好我们,疑惑我们为什么还能在一起这么久。”闻君何嗓音很沉,不再像往常一样克制着情绪——他最近克制了太久,告诉自己要改,要冷静,要一步一步来,要永不妥协绝不放弃。
现在他需要有个人说说心里话。
“其实一开始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闻君何说,“小白不在的这一年我想了很多,去了我们的大学,去了可可托海,去了很多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也重复了很多我们一起做过的事,过生日要吃蛋糕,周末要一起看电影,发奖金了要一起吃大餐,圣诞节要在袜子里放礼物,过年要穿红毛衣,生病了要哄睡。”
“所有的这些,都是小白对爱情的一种虔诚仪式,或者说是对爱人的一种承诺,代表了重视、珍惜和从始至终不变的盟誓。他总是很积极地经营感情,想要和我走到底。”
闻君何说完这些顿了顿,白妈妈没插话,在安静地听。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闻君何说,“我想和小白走到底。”
“我们的终点一致,但是去终点的路上……”
闻君何攥紧手掌,又松开,他不敢看白妈妈——那个和白离眉眼相似的对他十分温和的母亲,在他第一次进门就一声不吭给他拿拖鞋的母亲,他没脸面对她。
最后他只能无限悔恨地说一句:“是我太自以为是,让他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他不愿意等我了。”
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覆在他紧握的手上。白妈妈温温柔柔地笑着,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笑着的时候眼睛里像有丝绸流动,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要不要看看小白的照片?他年前发给我的。”白妈妈问。
闻君何眼底骤然一亮,要看的。
是一张大合照,像素很低。一群人挤在一个院子里,有孩子,有成年人,统一看向镜头,比着“耶”的手势,每个人脸上都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白离站在最边上,距离也最远,甚至被一个人挡住了半张脸。闻君何盯着他看,就算是像素糊得五官都看不清楚,也依然看出来白离在笑。
眼睛弯着,里面有光。
白妈妈看他拿着手机死盯着屏幕一动不动,便说:“我发给你吧。”
闻君何闻言转过来头,白妈妈看着他微红的眼眶,一时之间也不好受。她拿过自己手机,将照片发到了闻君何手机上。
手指拖着照片反复放大、还原,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过了好久,闻君何像是终于回了神。
“我能去找他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想去就去吧!”白妈妈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地方,他只说过一个城市名字。”白妈妈说了一个地址——这没什么不能说的,照片上那个院子的名称都拍进去了,闻君何一打开就看到了。
她既然把照片发给了闻君何,意思如何其实很明显了。
闻君何一直陪着白父白母过了元宵节才动身去X国。
倒不是他不着急走,一是他不想让两位老人独自在平洲过节,二是这次去的地方几乎是X国最乱的一个城市,他要做很多准备才能进去。
期间又经历了“大使馆提醒谨慎入境”的一波三折。等闻君何真正找到白离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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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离挂了电话,总觉得妈妈的声音和情绪都不太对,有点喜极而泣,又带着点劫后重生。他努力辨认了一下,觉得总归不是什么坏情绪,便没再多想。
他来雅布一年了,这是位于X国最南边的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也是最乱最穷的一个城市。战乱、贫穷、饮食和环境都冲击着生活在21世纪的现代人白离,但他很快适应了新工作,也渐渐借由工作延伸出更多高于工作本身的志向。
趁着天还没黑,他骑着自行车往回赶。进了门,还没把车子放好,一个黑小子就扑上来,热烈地拥抱他,嘴里喊着“白”,然后叽里咕噜边比划带说地把他往屋里拉。
山姆也迎上来,用英语和白离抱怨:“怎么这么慢,大家都在等你吃晚饭了。”
白离笑笑,宣布开饭。
没什么娱乐设施,吃完饭白离便让大家早早去睡。他打了水,在院子里洗漱完,便和山姆坐在石阶上聊天。
“国际红十字会那边谈的怎么样?”山姆压低了声音,怕让孩子们听见。
白离摇摇头,脸上显出一点愁容:“需要救助的人太多了,咱们这里根本排不上,怎么安置、将来的教育,还有医疗保障,这些都是问题。缺物资、缺钱,再说他们也都大一些了,急迫性没那么强,只能先等等。”
山姆是一名国际志愿者,比白离早半年来雅布,后来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白离,两人便在工作之余救助当地一些在战乱中失去父母的孩子。
刚开始只有一两个,后来越来越多。白离和山姆出去工作的时候,总会往家里捡孩子,捡着捡着就多了,还有听到消息自己找过来的,现在已经有了十几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只有四五岁。白离不得不跟当地救援组织协调,租下了靠近郊区的这个院子,将孩子们安置在里面。
“还有三个月,我就得回去了。”山姆突然说。他工作快要到期,必须要回国了。他一走,这里就只剩下白离。
他知道白离在雅布也是暂时的,去哪里也要看通讯社的安排,毕竟有工作在身,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说到这些,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我尽量多待,能待多久待多久,”白离闻着空气中常年飘着的硝烟味,眼神坚定,“总会有办法的。”
之后的日子,白离就开始往返于各种国际救援组织中间,又通过各种渠道想办法,但结果不理想。那些孩子们似乎也都有感觉,看着白离和山姆每天很疲惫地奔波,都出奇听话。
有一次白离回来得晚,进了门发现孩子们都没睡。那个最小的孩子扑进他怀里,用含糊不清的中文说:“白,不要抛下我们。”
白离蹲下身,将那个小女孩的眼泪擦干,轻声哄着她:“今天镇上有袭击,我躲起来了,所以回来晚了,没有要抛下你们。”
小女孩还在哭,拉着白离的袖子,说着当地民族语言。白离在这里待久了,能听懂一些,大意是大家都吓坏了,以后再也不要白离出去了。
站在旁边沉默了很久的年龄最大的男孩走过来,眼底带着乞求,用同样的语言说:
“白,不要抛下我们, 也不要死。”
最近因为各种事搞得头痛,白离打算休息一天,正好给孩子们上一些有趣的课。
山姆之前总是吹嘘白离多么厉害,孩子们便对他有很厚的滤镜,非要让他教大家功夫。
白离赶鸭子上架,翻遍了脑子里看过的功夫片,也想不出一个动作来,最后被逼得没办法,打了一套上学时学的军体拳才蒙混过关。
“说到功夫,有个人还真是可以的。”白离出了汗,心情好起来,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
大家也都在兴头上,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他把话说完,可白离突然卡了壳。
他用手背摸一把额角的汗,硬生生转了个话题。
等孩子们过了这个兴头,和山姆研究别的去了。闲下来的白离便去厨房舀了一缸水喝。
他渴了,喝得很急,脑子里却清晰而快速地闪过一些片段——
那人从小喜欢散打,家里请的都是专业教练,后来在大学选修过柔道,倒是真的厉害。不像自己,只会打一套基础版军体拳。如果那个人在,倒是真可以教教孩子们功夫。
可是那人早就不在了。
白离放下水杯,走出厨房,一个孩子从门外跑进来,冲白离喊有人找。白离顺着那孩子手指的方向,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个一分钟前还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第40章 我来找你
白离愣愣看了来人几分钟,才从那种极不真实的感觉里清醒过来。
雅布常年气温在20℃左右,四季如春,却没有春的景致。常年战乱的街道和建筑灰扑扑的,郊区的民房多是黄泥垒的,一派落后萧条。
高大的男人站在院子门口,冲锋衣外面穿着一件卡其色防弹背心和一条同色系工装裤,一顶棒球帽遮住了半张脸,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背包,和周边满目疮痍的破落世界,形成了气质上反差强烈但表象上又极度融合的矛盾感。
已封在远处的记忆被突然撕碎,带着风尘仆仆的力道,轰隆隆撵到眼前。
闻君何将包扔在地上,看着白离,极为克制地向前迈了一步。
“小白,”他叫他的名字,眼睛盯在日思夜想的那张脸上,“我来找你。”
孩子们已经吃过午饭,本该有一个小时的玩耍时间,被山姆赶到一个教室里,给他们另加了一堂语言课——不然这些半大孩子一个两个地准跑到白离跟前,羞涩又好奇地打量闻君何。
其实山姆也十分八卦地借着上厕所的由头路过好几次那俩人坐着的石阶。不过两个人都很沉默,似乎没说几句话,山姆啥也没听见,只能从一开始见到白离就红了眼眶的男人身上判断,这人铁定不是白离口中的普通朋友。
找了一年的人,终于见到了,想要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闻君何问,白离答。说的都是近况、工作,甚至还有雅布最新的政治局势。倒真像是好久不见的朋友在聊天一般。
自己费了多少周折来的,这一年又是如何思念对方的,还有自己去云城和白父白母发生的那些事,闻君何只字未提。
他只是听白离说,耳边是白离的声音和呼吸,眼前是白离的面容和淡笑,他就觉得很满足。
“好了,我就是这样子,新工作和环境都很适应。”白离摊摊手,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谢谢你来看我。不过这边风险还是很高,你早点离开会比较好。”
一年没见,白离原本秀润的五官变得清冽,眉眼之间带着不自知的张扬和肆意。更瘦了,笑起来有一股劲儿。唯一没变的还是眼神,笑着看人的时候带着钩子,要把人的心魂一点点吃掉。
“我来了就没想回去,”闻君何说,“我不是来看你的,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