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呜呜两声,极力压抑的哽咽终于从胸腔里冲出来。他眼皮红得厉害,嘴唇也肿了,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怜,也都要好看。
“不会哭,不会笑,我以为你连疼都不会了。”闻君何动作慢下来,不再泄愤一样地冲撞,俯下身去轻吻已经被蹂躏得红肿不堪的唇,“小白,哭吧,等明天醒了,一定要记得恨我。“
哪怕有恨,也比无动于衷好太多。
第二天意料之中的没起来,白离醒来的时候另一侧没有人,闻君何已经去上班了。
他睁着眼躺了好久才坐起来,全身酸痛得像久病未愈。闻君何昨天冷静着发疯,像要把他拆解了,白离知道这人耐着性子坚持到现在已经濒临极限了,得不到回应的爱怎么可能长久。
折腾就折腾吧,再来这么几回,等闻君何腻了烦了,说不定很快就能放他离开了。
床头柜上有一张便签,字迹劲瘦有力,是闻君何留下的。
“小白,早饭在餐桌上,你起来热一热再吃。我去公司了,晚上回来带你去吃饭。”
白离将便签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垃圾桶里,翻身倒下继续睡。
下午五点多,闻君何就回家了,比预料得要早。他一回来,眼神就盯在白离身上,看他慢吞吞换衣服,也不催,像是要从他身上盯出一朵儿花来。
白离不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场合,也懒得问,随便套了个卫衣牛仔裤,然后用眼神示意闻君何,自己收拾好了。
闻君何似乎不太满意,去衣帽间拿了一件白衬衣出来。白离接过来,连问都没问,就把卫衣脱了,换上衬衣。
这件衬衣是闻君何买给白离的,私人设计师定制款,顶上两颗钻石纽扣,介于休闲和正式之间,穿在白离身上,清冷禁欲的气质完完全全被衬了出来。
闻君何左看看右看看,又拿定型给白离抓了抓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总算捯饬得满意了,才出了门。
地方在一家私人会所,主打日本菜。白离爱吃日料,这家店过年期间上了新鲜的鲷鱼,闻君何预定了两条,价格不菲。
他们要了一个小包间,坐在一起慢慢吃。白离安静吃东西,大概第一口被惊艳到了,筷子就总往鲷鱼刺身盘子里去。闻君何干脆把盘子推到他跟前,又把各种蘸料弄好了递过去,还按铃叫服务员送了一杯紫苏水给他解腻。
两人面对面盘腿坐着,闻君何脸上有着不动声色的满足和放松,甚至开始考虑要在W酒店顶层开一家顶级日料店。
他很快就做好了决定,跟白离闲聊一样地说:“过了元宵节,我们去趟日本。”
白离疑惑地抬头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想在酒店开一家日料店,交给你管理,这样你有点事做,也不会闷,我们还能一起上下班。我们去日本考察一下,顺便逛一逛。”闻君何用了不到一分钟,就计划好了白离未来的工作走向。
白离闻言把筷子放了放,爱吃日料并不代表要接手一家日料店。如果真的按照闻君何所说,那他们就更纠缠不清了。
“不了,”白离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喜欢做这个,也做不了。”
“可以挂靠在酒店,找专业人士打理,你不用真的管,没事过来看看就行。赚了是你的,亏了我给你兜底。”闻君何说。
“不了。”白离扫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突然有点反胃,话就有点硬,“赚了亏了我都没法置身事外。”
闻君何皱眉:“你一定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
白离说:“我想轻松一点。”
服务员正好进来送餐,打断了两人渐起的剑拔弩张。
白离将几个空碟子递给服务员,没看闻君何,问卫生间在哪里。服务员指了位置,白离便站起来,语气放低了点,有点示弱地说:“我出去一趟。”
没想到闻君何也站起来,说“我陪你”。
这间会所不算大,布置雅致,花厅四周是毗邻的包厢。他们一起从卫生间出来,穿过花厅,对面包厢里有人走出来,看到闻君何远远打了个招呼。
“大家都在呢,一起吧!”那人说着推开包厢门,跟里面的人说,“君何也在这儿吃饭呢!”
里面闹哄哄的,有几个人看过来,跟站在门口的闻君何打招呼。安无为也在,从后面出来,看起来心情不错。
“叫了你几次都不出来,原来是过二人世界呢!大赵几个刚回来,给他们接个风,你和白离一起过来吧。”
闻君何偏头对白离说:“我去打个招呼就走,你不想来就先回包厢等我。”
白离当然不想去,点点头就要走。安无为却上前拦了拦,看看白离,对着闻君何说:“你跟家里都过了明路了,跟朋友们也说一声吧。以前大家都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想找机会跟小白道个歉。”安无为声音往下压了压,又补上一句,“那谁……不在。”
说的谁不在,闻君何心里清楚。如果曹俊彦在,安无为是断然不会让两人同时出现的,这不没事找事嘛。
闻君何心里动了动,他之前太疏忽身边人对白离的态度。他觉得日子是自己的,别人怎么想无所谓,懒得解释,也懒得关注。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有心弥补,便问白离意见。
白离静了几秒钟,说“好啊”。
大家见闻君何牵着白离进来,让服务员添置了新的餐具和酒,说话间都有些小心翼翼。
其中一个人起了头,端着酒杯冲着白离举了举:“听君何说你们要领证了,先提前恭喜。”说罢自己干了,也没说让白离怎么喝,反正怎么喝都行,只要别再记着以前那些事就行了。
这算是变相表达歉意了。
白离淡淡地说谢谢,酒没动。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着,刚开始那点尴尬很快过去。
桌上摆放着精致昂贵的餐食,墙上挂着造型夸张的美人浮世绘,喝多了的人沉浸其中,或说笑或玩闹,之前还万分鄙夷的人如今成了座上宾。
人世间的喧闹大抵如此,浮生若梦,快乐雷同,寂寞却各不相通。
白离跟着喝了几杯,眼底清明,一丝混沌也不见。
中途又有人加进来,赶的二场,来之前就醉得不轻,一进门还闹着找酒喝。现场有些混乱,闻君何目光沉了沉,给安无为打个招呼,起身带着白离往外走。
“诶,怎么刚来就走呢!”
后来的那人是平洲零售龙头关家的小儿子,是个玩咖,和闻君何不太熟,但和安无为他们关系算密切。
小关眯了眯眼,似乎才看见站在闻君何旁边的白离,有点惊讶:“君何,你俩咋回事啊,分分合合闹着玩呢!这是又在一起了?”
他年前一直在外地,过年才回来,再加上和闻君何接触不多,最新信息还停留在闻君何甩了白离的步骤上。
听他一说话,安无为心想坏了,这小子喝多了口无遮拦,万一说点什么破坏了今晚的和谐安定,闻君何能现场宰了他。
“对对,人家好着呢!”安无为用膝盖撞小关大腿,给他打了个眼色。
那小关正在兴头上,根本看不见,还在说:“看他现在挺听话呀,厉害啊君何,怎么教育的?”
包厢里的光线泛着一股黄晕,照得人眼迷离,是以小关没看清闻君何骤然沉下去的脸色,还要大放厥词。安无为劈手夺过小关手里的酒杯,低斥一声:“你闭嘴。”
始终不发一言的白离却突然接了话:“多教训几次就好了。”
第31章 代价
多教训几次就好了。
白离很平静,脸上微微笑着,像在说很平常的一件事。
这话一说出来,包厢里就静了。
只有小关的笑声还在继续,他眼神在白离微敞的领口和脸上流连,半开玩笑地说:“等哪天分手之后,请小白来给我做助理啊!”
这句说出来,安无为想去把小关的嘴堵上已经来不及,他骂了个脏的,不用看就知道闻君何脸色已经炸了——小关是个标准纨绔,唯有一点,喜欢吃窝边草,凡是给他做助理的,背后其实都是他的情人,这事儿不是秘密。
安无为打着哈哈,刚想说小关喝醉了,话说到一半,突然听见白离清冽的嗓音传来。
他说:“好啊!”
跟闻君何有任何过分的要求,白离都会平静地说“好啊”一样。
这下大家都惊了。安无为站起来一把将小关推到沙发上,拿外套扔在他头上,打圆场说:“喝多了就睡觉,别胡说八道!”
话没说完,余光就瞥见闻君何走了过来。
安无为挡了一步,带了些息事宁人的恳请:“君何,他喝多了——”
闻君何看了一眼正把外套扒拉下来的小关,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着什么,然后冷眼扫一圈周围噤了声的人群,打断安无为的话:“喝多了,就醒醒酒吧。”
于是小关没能再起来。他被闻君何单手掼到地板上,一瓶酒打开了,浇了满头满脸。
没人拦着。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不长眼了。
闻君何拉着白离出了花厅,走到外面院子里。他眼底积着怒火,周身仿佛结了一层厚冰,攥着白离的手臂青筋暴起,带着要把人腕骨捏碎的力度。
白离被他拖得踉踉跄跄,试了几次挣不开。院子外面对着马路,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白离在几次差点摔倒又被大力提起来的反复中,终于爆发。
“你放开!”白离用力掰扯箍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几乎失控地叫喊。
他整个人情绪都乱糟糟的,处在一种自暴自弃的颓废中,刚才在房间里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多么故意,就是情绪上了头,突然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被闻君何安排得明明白白,说结婚就要结婚,说见父母就要见父母,说开日料店就要开日料店,从来不问白离真正想要什么,而是接到赏赐就必须要跪地谢恩。
他受够了,他饿着时候委曲求全想要求一块蛋糕,可现在他不想要了,那人却把一大堆蛋糕兜头砸下来。
那一刻,他再也不想控制,抬手撕开了闻君何用力粉饰的太平假象。
“你他妈有病?不知道当他助理什么意思!?”闻君何甩开他手腕,怒气冲天。
白离站稳身体,另一只手去揉已经红肿的手腕:“知道。”
他声音发着抖,带着情绪剧烈起伏之后勉强压下来的沙哑,毫不示弱地看着闻君何。
闻君何下颌紧咬,看着白离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撕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你什么意思!”
白离问:“有什么区别?”
然后又说:“陪你睡,陪别人睡,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对你来说,和我睡,和别人睡,有什么区别?”
“你这说的什么屁话,你他妈是我的!”闻君何被他的话气得发疯。他指了指自己心口,从胸腔里挤出句破音的咒骂来。
“你的?”白离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等他笑够了,也从刚才的情绪爆发中冷静下来,他甚至不是质问,只是陈述:
“闻君和,从你为了别人把我捆在沙发上的那个下午,我就不是你的了。”
然后又对着闻君何心口补了一刀:“你也不是我的了。我早就不要你了。”
他们身后是一个小广场,有人在燃放烟花,空气中弥漫着白茫茫的烟雾,还有一股二氧化硫的味道。有小孩追逐嬉戏,几对小情侣坐在一起谈笑,但此刻所有的热闹都与他们无关。
闻君何像被人当头闷了一拳,身体慢慢僵直,方才还暴涨的周身气息迅速收敛,愤怒和失控像潮水般退去,仿佛头一次生出了些不明白和无措来。
“你想耗着我,那就耗吧。我会等,等你够了的那一天,然后就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不欠你,这样被你耗着,没别的,我只是没办法,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还有那么多在意的东西在你手里。
你要我们回到以前,你要求太高了。易地而处想一想,你被人这样对待,你还会爱他吗?
你会杀了他,会扒了他的皮吞了他的肉。闻君何,你和你那些朋友们一样。”
白离说到这里静了几秒,天很冷,他的外套还留在房间里,身上只穿着闻君何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件昂贵的、他并不需要的衬衣。他用力吸吸鼻子,嘴唇和脸颊都冻得青白,浓重的嗓音像被冰冻过,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让心脏跳停的刺骨寒意。
“你和他们一样,只是在欺负一个无权无势的玩物罢了。”
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指责,打得闻君何毫无招架之力。
闻君何愣了愣,甚至消化了一下这些话的意思,然后行动先于意识,将身上外套脱下来,上前一步裹在白离身上,将他硬生生扯进自己怀里。
方才那些暴怒的气焰早就没了,闻君何脑里心里只剩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恍惚。
他感觉怀里的白离像一阵烟,就要飞走了。
“你不是……不是……”他想说不是什么玩物,但这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无尽的后悔和心痛搅拌在一起,比这个冬天的夜还要冷上十几度。
“你是我男朋友,是我爱人,我要和你过一辈子的,谁也不能抢走你,不能觊觎你。”闻君何将白离扣在自己怀里,不让他动,仿佛只有这样白离就永远走不了。
“男朋友?爱人?”白离又笑起来,这是他今晚上第二次笑了,他都觉得自己被闻君何的思路整魔怔了,净给他讲一些奇怪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