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想你了,”他的声音有点黏,带着沙哑的委屈,
“太想你了束君屹,就回来了。”
束君屹一动不动任他抱着,想笑,又觉得鼻头发酸。被于航的体温烘得很暖,暖流自心口涌出,漫遍全身。
耳后的皮肤被于航的板寸蹭得很痒,他抬手顺了顺于航的背,安抚大狗狗似的:
“从机场直接过来的?”
“嗯。”于航的声音闷在他耳廓。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想给你个生日惊喜。”大狗狗缓过来,直起身子,指着茶几上乱糟糟的松枝,说:
“生日快乐!” ???
“你不是说喜欢我身上的松香气味吗?”于航给一脸懵圈的束君屹解释,“大夏天,松树很难找,正好澳洲是冬天,我特意从国家公园折了塞包里的,差点被海关抓起来。”
“你……”束君屹很感动,但脑补了一下于航走私松枝的情形,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于航,你真是个人才。”
“好狠心一男的。”
束君屹竟然没有感动得涕泪横流、抱着他说“阿航你对我太好了我要以身相许非你不嫁”,于航对此十分失望。
他太失望了,又累又困,决定洗个澡,然后霸占束君屹的卧室补个觉。
让这个渣男在自己补觉期间好好反省一下。
***
还有两分钟,就到束君屹25岁生日。
许是因为病着,病痛很善于摧残人的意志,让脆弱伺机侵入。漠然如束君屹,也有躲不开被偷袭的时候。
他看着手机,犹豫良久,终于拨通了于航的电话。
其实他第一天就存了于航的号码,却在于航打过来时,被自尊心胁迫着,问了句“哪位”。
夏夜静谧,皓月如玉。
——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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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接下来的三个月,云海项目很忙。
各个部门都加班加点地赶图出图。束君屹不但要跟公司内部的人开会,交代可交付成果的阶段截止期限,盯着各个部门的交接和工时;还要不停地跟客户开会,汇报进展。
那日的电话之后,束君屹没再和于航有过私下的交集。他们会在项目会议中碰到,礼貌地点头,公事公办地讨论工程中的问题和解决方案。
偶尔,于航会在擦肩而过时,问他背上的伤怎么样,束君屹每次都说已经好了谢谢。
于航发现,无论多忙,工作狂束君屹每周四都会准点下班,而楼下十有八//九都会停着苏木南的大奔。
“束老大每周四约会,”齐一明蹓跶到落地窗前,和于航并排站着,看楼下苏木南为束君屹拉开车门,绅士地挡着车框,让束君屹坐进副驾,然后关门。
“你怎么知道是约会?”于航不置可否。
“很难相信是不?”齐一明啃着黑椒味的牛肉干条,咬得腮帮子都酸了,“我也想象不出来老大谈恋爱的亚子。”
“你吃不?”齐一明从袋子里抽出一根给于航,“我姐寄来的,说长身体需要高蛋白。”
……
于航转身离开,“你自己长吧。”
***
直到十月上旬,赶完第一个里程碑,大伙才稍稍轻松了些。
“这么紧的进度安排,再搞俩月我就要瞎了。”章和翔终于有时间捧着保温杯晃荡了,他指着两眼的红血丝,对齐一明说:“你瞧瞧。”
隔了一个工位的于航也在仰头滴眼药水——每天对着屏幕的时间太长。
“我们还好,”章和翔溜达到于航这边,“结构简单,都是些机械劳动。你那些更难。”
技术指导嘛,于航分到的任务,都是他们做不了的。
“还行,就是费精力,”于航抽了张纸巾,拭掉流出来的眼药水,“这批图出完,现在到年底应该不会那么忙了。”
“诶,秦头儿,开完会啦?”
秦洵从走廊那边回来,看见章和翔闲逛聊天也不说什么了,大家最近都挺卖力的。
“嗯,又是跟钢厂扯皮的一天。”
秦洵双眼无神,一副“和制造商争论的会议,臣妾已经厌倦了”的表情。
BKD做云海项目总包,材料部分会分包给不同的分包商。所有钢材从北川钢厂制造拼装,运到工地。近来石油化工项目多,钢厂们也紧俏起来,从前一块钱做一块钱的事,现在找各种理由只给你做五毛钱的事。
“小阎王在场也搞不定?”章和翔吹吹杯里的枸杞,在他的认知里,没有束君屹搞不定的甲方,也没有束君屹拿不下的分包商。
“现在活多钢少,对方傲得很,”秦洵摇头,“合作这么多年了,一点余地不给留。束经理也犯愁呢,刚被王总叫过去了。”
***
工程副总王般般的办公室,束君屹垂手而立。
如秦洵所说,此时的束君屹处于焦头烂额的境地,但旁观者丝毫瞧不出任何焦躁或忙乱。
依旧干练从容,站在那里挺拔如松。
“北川钢厂那边怎么说?”王般般没有全程参与与钢厂的交涉,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
“两点,”束君屹简洁了当地汇报,
“第一,他们提出每个信息需求书,我们BKD支付300的费用;
第二,他们拒绝向往常一样建3D模型,要求直接在我们的设计图上标注构件信息,然后发给我们审核。”
王般般沉吟片刻,明显不悦。
“前两年没活的时候,求着我们合作,现在肉多僧少了是吧。”
束君屹没说话。
商场本就利益至上,无可厚非。
“你怎么看?”王般般不懂技术,她知道这两个要求是钢厂要耍懒少干活,但具体对BKD这边的影响,她并不清楚。
“我整理了以往五年之内的项目,信息需求书,百分之二十四是我们没标注清楚,缺少信息,他们无法施工;剩下百分之七十六,是承包商自己没细看图纸信息,耽误我们时间回答他们的问题。”
“现在他们要求每个信息需求发过来,我们不但要花时间回答,还付钱给他们,做为‘工时延误费’,”束君屹无奈地笑笑,“我们没法答应。”
王般般看着他,等下文。
束君屹不是个坐等别人给他解决方案的人,王般般知道他一定有应对的想法。
“我个人的意见是,”束君屹话音和缓,不紧不慢分析原因和利弊,让人不自觉地平息了情绪,“跟他们谈个总价。”
“根据以往的经验,平均每张图会接到分包商一个信息需求书,算百分之二十五是我们的责任,云海的钢结构图预计八千九百张,算下来咱们该负责两千二百二十五个信息需求书。”
“三百一个价格过高,我建议压到一百八十或两百,咱们报个总价,四十万到四十五万。”
这个提议有理有据,王般般先前的气恼和不悦明显松缓了很多,对束君屹说:
“嗯,这是个合理的数字,他们也不吃亏。小束你先坐下,别一直站着。”
“第二点呢?”
“谢谢王总,”束君屹没有坐沙发,他从墙边拉过一个闲置的办公椅,与王般般隔桌而坐。
“3D模型的事,需要和具体负责的工程师了解一下,他们更清楚可能的后果和影响。”
“嗯对,”王般般立即拿起座机,打给秦洵,让他来一下办公室,临挂电话又补了句,“把于航也叫上。”
***
于航跟在秦洵身后走进王般般办公室,视线从束君屹身上扫过,跟王般般打了个招呼。
秦洵不同意钢厂的提议,他说没有3D模型很难直观的判断管道和结构间有没有重合冲撞的部分。
但钢厂那边态度很强硬,建模就得额外付钱,几乎是原价的两倍。
简直流氓。
四人心里异口同声骂道。
“其实,”于航站在束君屹身后,双手自然地搭着椅背,说:
“这半年项目多,美国那边找的分包商也渐渐不做3D模型了。”
束君屹原本靠着椅背,往前稍稍倾身,后背离于航的双手远了些。
“那怎么查?”秦洵侧过头看向于航,“管道和节点板很容易撞到一起,没有3D模型很难排查啊。”
“是,”于航点头,面对王般般和秦洵说话,像是没注意到束君屹的小动作,
“确实不能直观地排查了,只能靠工程师脑补估计。”
秦洵简直头大,本来就稀疏的发顶愈发光亮。
工程师的工作量本来就很大,这样一来,简直成倍增大。
“不过,我朋友说他们公司做过一个小软件,”于航收回双手,随意地插兜,说:
“可以简单地识别重合构件,比如管道隔热层和钢梁、节点板之类的。我可以问问。”
“好。”王般般赞许地看了眼于航,对束君屹说,
“小束,你把关于信息需求书的提议整理好发给我,交到上面批一下;
于航去问问软件的事,同时,咱们口头上也不能松,小束看看能不能把钢厂的价格压下去。”
“好的王总。”束君屹站起来,弯腰把椅子推回去。
三人正要出门,王般般开口道:“小束,要不你去一趟北川,亲自跟钢厂谈。”
束君屹一怔,停了脚步。
他停顿的时间过于长了,秦洵和于航都疑惑地看向他。
“小束?”
“我……”束君屹微微垂首,迟疑了片刻低声应道:
“好。”
***
三人从王般般办公室出来,秦洵对束君屹说:
“束经理,你就是北川人吧?这下可以公费回老家看一下了啊。”
“嗯。”束君屹牵强地弯了下嘴角,快步朝办公室走去。
“他好像没有很期待公费旅游。”秦洵拨弄着头顶珍稀的秀发,一脸疑惑。
于航望着束君屹匆匆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束君屹明显不想跑这一趟。王般般提出来的时候,他想拒绝。
可他是个称职且专业的项目经理,他知道当面跟北川钢厂谈,利大于弊。
所以还是答应了。
他为什么不想回北川老家?
听说他上本科才离开北川。应该还有亲戚朋友在北川吧。
于航在胡乱猜想中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王般般叫他。
“于航,你也一道去。”王般般说,“模型的事,你比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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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部的秘书给二人定了第二天中午的机票。
束君屹到机场时,还不知道于航也要来。
他穿着素色的圆领毛衣,坐在候机室用笔记本办公。
键盘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
于航逆光而立,下颚硬朗的俊脸上,五官完美。他浓眉深目,垂眼含笑望着束君屹,天然带着深情之态。
“王总说我也许能帮上忙,”于航在束君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束经理出马需要什么帮忙?我怀疑她只是想让我给你当保镖。”
于航长腿一伸,直接横跨了过道。好在这趟航班人很少,没人跟他计较。
“北川现在很冷吧?”于航看了眼束君屹的浅灰毛衣和休闲裤,“穿这么点?”
“带了外套的。”
束君屹的目光落在于航身上,这人只穿了件卫衣。
于航感受到他的目光,笑着回他,“带了外套的。”
“出差还这么拼,”于航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瞥了眼束君屹的屏幕。
他在整理往年项目的信息,满屏密密麻麻的数字。
束君屹没应声,专注地核实数字。
于航不甘心,胡乱划着手机屏幕,说:
“北川好像没什么玩的啊,搜到的都是港口码头。”
“只是个工业小城。”束君屹淡淡地说。
“听说你是北川人?”于航得到回应,趁热打铁,“我也是北川长大的。咱俩是老乡呢。”
束君屹敲键盘的手停住,他对着屏幕低着头。今天没有用发胶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微卷的额发松软自然地垂下,挡了大半眉眼。
于航还在找北川景点,没注意束君屹微变的神色。
“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了,就记得离家不远有条河,放学回家经过的时候,总跟同学比赛打水飘。”
“诶你以前住哪?”
叮——
S市前往北川的旅客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
束君屹合上笔记本,放进随身的黑色软皮双肩包里。他站起来,把手边的空牛奶盒扔进绿色垃圾桶。
两人座位挨着,在前排的商务舱。
束君屹靠窗,抬指拨起遮光板,侧脸看着窗外,没有要聊天的意思。
于航怀疑他晕机,自打登机,这人就沉着脸。
“先生,您的水。”
束君屹伸手,从于航面前接过空姐递来的矿泉水。
太瘦了。于航忍不住想。束君屹的手,筋骨分明,不经意露出的腕骨也突起得明显。
“你家住哪啊?”于航想起刚才的话题。
“宜水区。”束君屹声音很轻。
“我以前的学校就在那个区!北川一中,你知道吧?”于航有点小激动,“没准咱俩见过!”
小学初中都是就近入学,束君屹住在宜水,初中应该在一中读的。
于航不住在那个区,他家别墅离宜水两条街,但他爸妈神通广大,给他跨区弄进了北川最好的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