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
妈的,她妈妈心里暗骂,花老娘的钱,学的什么自由民主歪门邪道,早知道不出国了。
于航挂了电话,看了眼信息。
周文说有点事情耽搁了,让他去六院接一下。于航单手握着方向盘一个急转,往六院驰去。
于航停了车,坐在医院大厅等。
人挺多,来来往往的。但出乎意料的安静,比普通医院的挂号大厅安静很多。
病人或家属模样的人,都神色凝重,不言语;医生护士说话也非常小声,怕吵着谁似的。
也没有电视剧中的歇斯底里嘛。
于航在无聊中环视一周,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束君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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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于航站起来,循着转瞬即逝的身影追到右手边的长廊。
不见了。
看错了吗?
于航四下张望,白墙白砖,看上去没有尽头。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周文风风火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我到大厅了,你在哪儿呢?”
“马上到。”
于航不甘心地又看了眼长廊,然后回了大厅。
大概认错了。
那个人体型姿态很像束君屹。但穿着连帽卫衣,休闲短裤,不是他平时的风格。
而且帽子兜着头,于航也没看到长相。
“开这么好的车,”周文感受着RS7的推背,拢起半长的头发扎了个揪,“阿姨不是千叮万嘱让你低调吗?还让我看着你呢。”
“很低调啊,灰色,”于航跟着导航,被下班高峰堵得心烦,“我都没买喜欢的蓝色。”
周文哼笑一声,“你可真行。一般人出过车祸,多少都有点心理阴影,你反倒非跑车不开。现在住哪?”
“公司旁边。”
“买的?你攒那点钱够在公司旁边买房?”
“好歹也工作了三年,攒了十万,”于航相当坦诚,“爸妈给了七百多万。”
……
于航把车停在一家叫“外婆桥”的餐厅门口,钥匙交给泊车小哥。
“怎么找了这么个小馆子?”
餐馆在小巷道里,装修古朴,黛瓦红墙镂空木门,进门还有一小段做旧的木桥,人造的溪水潺潺流过,正应了餐馆的名字。
“这家本帮菜很地道的,”周文穿着软底皮鞋,健步如飞,“饿死了,我先点了啊。”
不得不说周文还是很会挑,这家菜确实不错。老鸭冬瓜汤清爽不腻,又不失鲜美,于航连喝了两碗。
两人聊了聊各自的工作,于航问起周文的导师,也是他曾经的心理医生。
“Dr Mefford挺好,我每周还给他汇报工作和论文进展呢,他还说有机会来中国玩。”周文翻出手机相册,给于航看导师的近照。
很精神的中年人,戴着鸭舌帽,背对着海,怀里抱着一条大鳕鱼,笑得像个大孩子。
“钓鱼狂魔。”于航笑着翻了几张,还给周文。
“说起来,他还问起过你。换了个环境,还做那个梦吗?”
“嗯,”于航夹了块鲫鱼,熟练地挑出鱼刺,“偶尔还是会。”
于航随父母去美国时,刚出过车祸。精神状态不好,总嚷嚷着要回去找东西。镇定剂压住他的躁郁,但治标不治本,亏得Dr Mefford的开导和治疗,逐渐恢复了。
唯一的困扰,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的少年一次一次地消失,他便一遍一遍地感到惶恐和茫然。
“可能是你记忆中很重要的事件或者人,就像很多人成年以后,还是会反复梦见高考。因为这段记忆太过深刻。”
“也许吧,”于航要了杯冰可乐,气泡带着冰凉的温度入喉,
“可我不认识那个人,如果很重要,我为什么不记得这样一个人。”
周文耸耸肩,
“人的大脑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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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五,束君屹没有来上班。据说来了,但被楼管拦住,挡回去了。
“楼管还有这权利?”于航没听明白。
“说来话长,”整层楼洋溢着轻松和懒散,章和翔和齐一明围在于航工位上,你一言我一语给他讲,“咱们的楼管,平常不查刷卡进楼的人,但偶尔,”
章和翔眉飞色舞,“极其偶尔,他们会随机拦个人,查身份,甚至健康状态。”
“哈?”于航更懵了,查什么健康状态?
“嗯,”齐一明疯狂点头,“早上束老大有幸被选中,继而被机敏的楼管小哥发现,他发烧超过了39度。”
“于是,根据公司规定,”章和翔接话,“被勒令回家休病假了。”
“公司还有这种规定?”于航手里的冰摩卡都忘了喝,讶异道,“怕病毒?”
“说起这个规定,”齐一明辛酸叹息,“就又要回到咱们束老大这条故事线了。”
“坊间传闻,束老大工作过于拼命,曾经不顾连续高烧,坚持工作,结果在跟客户开完会之后,昏倒在人家公司。”
于航心口猛地一抽,听见齐一明继续说,
“正好那段时间,别的公司出了两起员工加班猝死的新闻,咱们BKD也不淡定了,强行加了条规定,员工身体不适必须病假休息,标准就是发烧39度。”
章和翔见于航不说话,热心地补充说明,
“这规定很难实践,总不能天天测体温嘛,所以就交给外包的楼管公司抽查,就是这样。”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于航咬着吸管含糊问道。
“谁?小阎罗吗?”章和翔没反应过来,“应该回家休息了吧?”
于航蹙眉,若有所思道:“这规定挺合理。”
***
办公软件Teams上束君屹的头标右下角一直是紫色小箭头,点上去是他的状态说明——6/10病假,6/13回来上班。
于航对着计算模型,输错了好几次参数,索性点开项目共享文件夹,云海LNG项目人员清单,记下束君屹的电话号码。
他照着手机号申请了微信好友。
一直没有回应。
五秒看一次手机的于航失去了耐心,起身去了茶水间,拨通了束君屹的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
于航又打了一次。
通了。
听筒那边传来束君屹微哑的嗓音,
“您好,哪位?”
“我,”于航干咳一声,“那个,我于航。”
“听说你病了……”
于航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说,你身边有朋友吗?有人照顾你吗?需要帮忙吗?你住哪?我去看看你?
但似乎不太合适。
束君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惯性地说:“没事,谢谢你问我。”
于航怕束君屹客套完就要挂电话,急着说:“你有药吗?”
“有的。”
“噢……那你,多休息,多喝热水。”
“好的,谢谢。”
于航还是被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懊恼地踢了脚墙根:
我在说什么鬼话?
多喝热水……
像个敷衍女友的废物。
于航从来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他明明是个率直果断的大帅哥。
他再次播出束君屹的号码——
嘟——嘟——
“喂……”
这次不等束君屹说话,干脆利落的大男人粗着嗓音问道:
“你住哪?我去看看你。”
“你好,束君屹正在换药,请问你是哪位?”
于航记得这个声音。
苏木南。
周围还有护士的询问声。
束君屹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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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是他同事,听说他病了,问问情况。”于航闷声说。
束君屹把手机交给苏木南,苏木南可以随便接他的电话,这两个人关系有多近?
“噢好的,谢谢你啊,一会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那边又有杂乱的催促声,苏木南似乎很忙,着急挂电话。
“谢谢。”于航摁了挂断,心情复杂。
***
晚上,于航被一群人拉去酒吧。
“来,远道而来的美国朋友,回国工作一周了,放松一下,让你感受一下大都市的繁华”。
章和翔把地址发到群里,有车的带着没车的,往都市夜生活的聚集地驶去。
齐一明没车,被分配给于航。
“于哥,你有车啊?住这么近你开车干嘛?”
两人乘着电梯下到负二层,于航掏出带着四个环的车钥匙,“开车快。”
近处RS7忠诚地亮起车灯,不愧是灯厂,绚丽的红白光闪瞎了齐一明的双眼。
“A7?!啊不!RS7?!”小朋友扒着车屁股上的标志,想摸又不敢碰,像是面对一件圣器,声音大了都是对它的大不敬。
“哥,亲哥,我不想去酒吧了,我想在这车里坐一晚上。”
他们去的酒吧相对幽静,顾客的年龄层相对成熟。
台上乐队演奏着舒缓的音乐,一行人占了两个卡座,为了向主角于航展示S市的纸醉金迷,特意把每种花里胡哨的酒水饮料都点了一遍。
于航酒量很好,但在这中烟雾酒气缭绕的幽闭空间,几杯高度数的鸡尾酒下肚,也有些晕乎。
他捏捏眉心,起身走向吧台,想醒醒神。
于航漫不经心地点了杯古风,无视身旁撩拨的娇媚女郎,兀自拿出手机。
三个未接来电。
两个是他妈妈打的,一个是束君屹。
因为于航小时候差点遭遇过绑架,又出过车祸,母亲钱进对于航有着十分严苛的掌控欲。
有些病态。
于航在美国读书时,母上大人每日询问他的作息和三餐。二十左右的大男人哪受得了这个?于航嫌烦干脆不搭理了。结果他妈竟然紧张地追到学校。
当年绑架犯的电子音不肯放过她,钱进必须时刻确认儿子的平安无虞。
于航和钱进大吵过几次。钱进稍稍控制了自己,于航也不忍心看母亲精神紧张到憔悴。两人达成和解——
每周,于航向母上大人请安、汇报情况。
于航回国之后,钱进又神经紧张起来。有事没事打电话,确认宝贝儿子的安全健康。
得请老爸管管她,于航心想,太闲了这位夫人。
台上的乐队正在整理乐器,一时没有演奏,周围杂音不多。于航指腹拂过屏幕上束君屹的名字,轻点下去。
电话拨出去,响了两声,听到那个温润的嗓音。
“喂。”
“我于航。”
“我知道,”束君屹带着轻微的鼻音,“我存了你的号码。”
“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
“先生,您的古风。”调酒师将四方玻璃酒杯推给于航,波本威士忌酒香浓郁。
“我,我跟结构组的同事在酒吧,周末了,大伙说放松一下。”于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在解释,束君屹并没有问他在哪做什么。
“你们玩得开心。”
束君屹又要挂电话,于航抢着说:“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呲——吱——
人为制造的碟片与音响的干扰声划破了酒吧的安宁。
十二点了。
酒吧进入午夜场。
一时间,像是沉寂的干柴轰然被烈火点燃,劲爆的音乐震耳欲聋,专业级别的低音炮如同重锤,咚咚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口。
被酒精浸润了上半夜的客人们兴奋起来,领带西装被横七竖八地扔在沙发上,发泄的叫喊和放肆的挑逗充斥着这隐秘的一方天地。
“喂?束君屹,你还在听吗?”
太吵了,于航被迫跑出酒吧。
束君屹方才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直觉告诉他是很重要的话,他必须听到。
电话那头没有出声,于航把手机从耳边拿下,还在通话中。
“喂?”
“没什么,”束君屹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平静地说:
“我摁错了。”
***
束君屹烧了一天,吃了泰诺,出了一身汗。药效一过,又重新烧起来。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到半夜终于松快了些。
他换掉被虚汗浸湿的睡衣,冲了个澡,躺回床上。
快十二点了,他看着手机屏幕,马上就到他的生日了。
***
——束君屹!
中考过后的暑假,束君屹独自在家预习高中的功课,那些高一的教材是于航的,上面工工整整记着重点。
忽然传来一阵粗鲁的敲门声,接着他听到本该在国外旅游的于航的声音。
“束君屹,快开门!”
束君屹屐着拖鞋跑去开门,蓬头垢面的于航抱着一大把干枯的松树枝和松果,立在门口。
“于航?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于航不由分说蹬了鞋,轻车熟路地进门,把怀里的一堆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细碎的松针掉了一路。
他腾出手,转过身,前襟沾满了褐绿的枝叶,黑亮的眸子望着一脸惊诧的束君屹。
束君屹穿着圆领旧T恤,有些大,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衣摆随意扎进运动短裤,看起来一点不像个准高中生。
于航歪头看了他半晌,呼了口气,一把把人搂进怀里,额头抵着束君屹的侧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