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于航从噩梦余韵中平静下来,拧开瓶盖。
呲——
密密麻麻的小气泡争先恐后地挤到瓶口,于航仰颈一口气喝光了整瓶。
碳酸饮料带来的爽感很上头,于航整个人都舒坦了。空瓶扔进垃圾桶,靠着中岛台划开手机。
BKD结构群,99+未读。
最前面是众人围着桌子等食物的合照。然后是烤肉滋拉冒油的美食照。然后是羊小排、卤大肠、椒盐大虾……
再往后,就是齐一明挑起的八卦记录。
——今天在公司门口的大奔是谁啊?
——我也看见了,银白450,一骑绝尘。
——好像是束老大的朋友,市一院的医生,之前也来过咱们公司接老大。
——哦豁!是朋友,还是男朋友【八卦脸】【流口水】
——【不敢说话】【你细品】
于航啪地放下手机,转身又拿了瓶水。
想了想又拿起手机,在群里找束君屹的微信。
结构群没有。
BKD云海LNG项目群没有。
S市分部群没有。
这人怎么回事!不会不用微信吧……
离群索居。
冷漠寡言。
不好相处。
于航愤愤地锁屏,上床睡觉。
过了一会又觉得热,起身把空调调低。
想起喝了苏打水没漱口,又去浴室漱口。
折腾了半天,直到天朦朦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
次日,于航拎着火腿贝果和冰摩卡上班,项目经理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伤成那样,于航暗忖,这几天估计来不了了。
“昨儿吃得开心吗?”于航经过齐一明的工位,打了个招呼。
“必须的!”齐一明从挡板后面伸出头,“不要钱的肉最好吃!”
“出息。”于航猛吸了一口冰咖,精神了。
“可惜你错过了于哥,那神圣的黑卡我已经还给老大了。”齐一明45度仰头,望着虚空,表达对那张钛合金黑卡的思念和敬意。
“还了?你见他了?”于航嚼着贝果,连咬肌都散发着荷尔蒙。
“嗯,在办公室呢……噢可能开会去了。”
***
于航翻着设备部发来的压缩机预案,眼神时不时飘向项目经理办公室。
这些项目部的人,成天就知道开会。
快到中午的时候,束君屹回来了。
还是那副精英打扮。修身深灰衬衫,窄腿长西裤,浅碧色斜纹细领带。
也不知道他一只手怎么系的领带。
束君屹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捧着没完全合上的笔记本电脑,耳机连着电脑,看样子会还没结束。
这个姿势没法打开办公室的门,他就在门口站着,直到于航走过来,指了指键盘上的工卡,得了束君屹的应允,替他刷开了门。
束君屹把电脑放下,摘了右耳耳机小声说“谢谢”。
于航也不着急走,捏着他的工卡看上面的照片。
那是束君屹三年前入职时的照片,容貌没变化,神态也一如既往的冷。
像个厌世的傲慢小孩。
“抱歉,刚开完会。”束君屹拿下耳机,“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于航把卡递还给他,却在束君屹接手时没有及时放开。
束君屹抬眼看他,于航松了手。
“你的伤怎么样?不用休息几天吗?”于航的视线追着束君屹倒水的轨迹,左手一直没有抬起过,应该还是很痛。
“没什么事,不影响。”束君屹背对着于航,往水杯里放了一个茶包。
这个动作,于航可以透过衬衫布料,看见他隐约凸起的蝴蝶骨。他又想起昨天医疗室那光洁的背,和刺眼的血。
“昨天多谢你。”这是事故之后,于航第一次对束君屹说谢谢。
当时的扳手未必会砸到他,更多偏向齐一明,但束君屹推的是他,顺带挤走了齐一明。
于航是这么判断的。
“没什么的,你不用……”束君屹抿了口茶,咽了后半句。
不用客气?
不用自责?
不用觉得负担?
“中午请你吃饭吧?”于航提议道,“听他们说,楼下的小鱼锅贴不错。”
“不了,”大约是发觉自己拒绝地太快,束君屹补救似的看了看智能表,“我一会还有会。”
“有会也得吃饭啊。”于航站在束君屹对面,稍稍倾身靠近了些。他认真盯着束君屹的脸,“你脸色不好,得注意休息。”
束君屹身后是办公桌,本能地往后避让,碰到了桌沿。他侧过身,绕到办公桌后面坐下。
在于航看来,像是在逃。
“你们去吃吧。”束君屹拔了笔记本的耳机线,单手把笔记本连上扩展坞,邮件的提示音叮叮响起来,帮着他证明自己真的很忙。
于航没再坚持,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束君屹长舒了一口气,摁住突突跳的太阳穴。
昨天被于航抱在怀里,他又闻到了久别的松香气味。
——阿航,你身上有股松木味。
——有吗?少年耸起一边肩膀,抬臂闻了闻。没闻到啊。
——有的,淡淡的,很好闻。冬天的气味。
——少年笑起来,拉开羽绒服拉链,把小束君屹整个裹住。他坏坏地说,来,让你闻个够。
于航没变,还带着让他沉迷的气息。
可他却不能再次沦陷了。
这个人相貌依旧,性情如前,那又怎样?
他已经把自己忘了。
胸口的沉疴隐隐作痛。
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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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怎么了小于,垂头丧气的。”于航从束君屹办公室出来,碰见秦洵。
“听一明说你们昨天出意外了?你没伤着吧?”
“没有。”于航能想象齐一明是怎么添油加醋慷慨激昂讲述昨天的事故的。
“听说齐经理伤着了,”秦洵拍拍于航的背,“早上瞧着他动作都不利索。”
于航闷闷地“嗯”了一声,脸色愈发阴沉。
“怎么着?挨训了?”秦洵看他从办公室出来就耷拉着脸,关心道。
“没,想问候下束经理,人不领情。”于航一屁股坐到办公椅上,“中午去尝尝楼下的小鱼锅贴?”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齐一明凑过来,“那家好吃,小姑娘也水灵。”
章和翔也冒出来,“那家排队,现在就去。”
“要不要叫上束老大?”齐一明弱弱问道。
他们没跟束君屹吃过饭,即便在食堂遇见,束君屹也总是一个人,没人主动邀请过他一起坐一起吃。
除了前天初来乍到的于航。
束君屹不爱热闹嘛,大家都这么想,喊他他也不会来。万一真来了,气氛还怪怪的。
“嘿你变了啊一明,”章和翔作势后退,“从前你最怕小阎罗的,什么时候跟他亲近起来了?早晨还在人家办公室聊了四分二十七秒之久。”
“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束老大从昨天起,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齐一明知恩图报目光坚定,“我要……”
“以身相许?”
“滚……”
“我叫过了,”于航抓起桌上的工牌和手机,“他不去。”
“他不会去的,”四人往电梯方向走,“小阎罗入职三年多,我从没见过他和别人一起吃饭。”
“好像天天都吃食堂。”
“他挺省的,我也没见过他买外边的咖啡,只喝公司的咖啡和立顿。”
“项目经理工资很高吧?需要这么节省吗?”
“肯定不低啊。但有的人就那样,省惯了,我听别人说束经理老家在北川,不是本地人,估计攒钱买房娶老婆呢吧。”
“北川?”一直沉默不语的于航突然开口。
“嗯,你肯定没听过,是个北方小城。”
“我老家就是北川的。”于航激动道,有些小欣喜。
竟然是老乡。
“这么巧~”章和翔惊讶道,“那你俩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于航从饭店门口的出票机里取了个号,“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估计回去都不认得从前住哪。”
“这些年发展快,尤其是三四线城市,变化大得吓人,我姥姥说早晨出门,晚上就找不着家了。”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挺好吃的,于航兀自觉得束君屹应该爱吃,可惜他不来。
“味道还可以吗?”秦洵打着饱嗝问。
“好吃。”于航擦了嘴,摸摸精心锻炼的腹肌,“自打回国,就没有不好吃的馆子!便利店的快餐都好吃到飞起!我这腹肌可能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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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君屹避开饭点,去食堂要了份炒饭。菜饭分开的话,盘子多,他单手不好拿,炒饭方便,就一个碗。
吴姐热心地要给他打碗汤,被束君屹拒绝了。
一早上的会,后背的药没及时换,纱布蹭着内衣白T,已经有些脱开了。稍一动,就磨得疼。
他扒拉了两口炒饭,碗筷还到回收处,路过冰柜时刷了盒冰牛奶。
电梯停在二楼,束君屹走进去,正巧碰见吃饭回来的于航等人。
“老大,吃了吗?”齐一明问。
“嗯。”
“我们去吃了楼下的小鱼锅贴,想叫你来着……”
电梯停在四楼,涌进来九、十个管道部的人,大概是部门会议。都是大老爷们,把承载极限十五人的电梯挤得满满当当。
束君屹被挤到角落,背部碰到电梯内壁。他没出声,皱皱眉捏紧了手里的冰牛奶盒。
“束经理爱喝这个?”于航借着说话的工夫,挤到他旁边。结实的身型挡在束君屹前面,为他留出一个松动的小空间。
束君屹有一米八,不算矮,但在于航面前,像个被猛兽困住的小兔子,完完全全被挡住。
于航一只手插兜,手肘微不可查地外阔,占着更大的空间,另一手抓着电梯里的横杆,圈着束君屹。
护食似的。
因为使着力,手臂肌肉将衬衫绷紧,在狭小闷热的电梯里,生出不容忽视的雄性爆发力。
他面对束君屹,稍稍低头,说话间喉结随着话音上下动。
太近了。
束君屹的视线正对于航的微露的锁骨窝。
呼吸间,闻到了他身上的松香味。
犹如置身冬日的松林,遍地是掉落的松果和枯枝,踩上去吱吱作响。
束君屹偏过头,垂下脖颈。
手里的冰牛奶被握热了。
束君屹不自知,他低头躲避于航的动作,让原本覆在衣领中的白皙脖颈露出更多,于航的目光自上而下,甚至隐隐瞧见了他肩背纱布翘起的一角。
电梯来到十六层,管道部的人全数出去了。
于航没理由保持这个姿势,退开两步,转身面对电梯门。
束君屹松了口气,里衣被细汗濡湿。
***
“束君屹不用微信吗?”于航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浏览内网新闻,给章和翔发了条消息。
“用吧,没微信怎么活啊?”章和翔估计也正处于午饭后的宕机状态,没在工作,信息秒回。
“群里怎么没有他?”
“咱们那些私聊群?当然没有他……他又不会加入我们……”章和翔斗胆想象了一下束君屹混在群里发表情包的情形,打了个寒战。
“微信名片推给我。”于航想了想,又加了句,“我问问有没有老乡群。”
章和翔那边显示“输入中”,于航竟不确定他希望章和翔有束君屹的微信,还是没有。
“没有。”
于航看见回复轻笑了一声。
果然。
那边束君屹夹着笔记本出了办公室,经过垃圾桶时,顺手扔了空牛奶盒。
小孩。
于航嘴角微扬,小孩才喝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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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一到,于航锁了电脑屏幕,手机往裤兜里一塞,在周围众人面对屏幕做辛勤劳作状的办公室里,赫然起身。
“于哥,下班啦~”齐一明羡慕地探头。
“到点儿了,不下班吗?”于航看看智能表,“五点了。”
齐一明撇撇嘴,您倒是看看这公司谁一到下班时间就走啊。领导还没下班呢。
“你知道我在总部入职的时候,”于航绕到他的工位前,挑眉道:“领导箴言是什么吗?”
“公司是我家,创建靠大家?”
“Never work for free。”于航越过挡板拍齐一明的头顶,“明儿见。”
地下车库,天空灰的奥迪嘟嘟两声。尾灯沿着优雅的弧线,华丽地亮起。
于航倒车、转向、一脚油门下去,RS7发动机低沉地轰鸣,冲出车库。
“喂妈,挺好的,嗯,嗯,知道,”顶配的车载音响原本放着《龙拳》,被一个电话打断。于航接起来,熟练地报平安、示乖巧,汇报三餐吃了什么。
“晚上约了周文吃饭,嗯,我知道,不会很晚的。”
周文是他在美国的同学,本科一个学校,学的心理学。年初博士毕业,回国进了一家医院做心理医生。
当时周文妈妈听说六院是精神病院,嚎啕大哭以死相逼,不让他回国。
奈何这位好汉不为所动,义正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