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就是这样,爱他不是罪,也不会痛苦,哪怕结局一无所有,她也觉得获得了幸福。
神怔住了,为她黑暗又孤高的内心。
这是一场谎言下的真实,孤注一掷的献祭式爱情。
尽管她自己并不那么认为。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她抓住他的手,轻呼了一声,想要将它捂热。
这双手是捂不热的,祂正想阻止她的激动,忽然忆起路西菲尔曾有过同样的念头。
她的注意力却逐渐转移到他领口处精致繁复的银纹。
“绣的真好看”她漫不经心的抚着那平整的衣领,直到它经受不住力道开始褶皱难平,她才心满意足:“不知道是出自哪位之手”
“迦南?雅典?塞浦路斯?看着似乎都不太像,我对这方面挺感兴趣,倒想向她请教一番”
这话不仅虚假,还难掩醋意,因为她根本就不会针织手艺。
“我学东西一向很快”她答得又快又响亮。
“我敢说我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女人”
神莞尔,抚掌抹平了衣上痕迹。
“不要胡闹,路西”
话一出口,两厢都惊讶了,她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她的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是旺盛的生命力,是求知和探索的野望,是某种跃跃欲试,打破常规的东西。
“他们管我叫欧嘉,可是我觉得我不叫这个名字。”她说道,“我一直想给自己换一个名字。”
“露西是不是比欧嘉好听?”她问,脸上忽然出现大片大片的红斑,那是亡灵的诅咒,它不甘撒旦强取了它的命格,窃取了它与雅威的一段缘,如今连它仅剩的为人的名字也要抹去。
它痛恨的诅咒这卑鄙的盗贼。
“雅威,你说我叫露西好不好?”她说道,脸上露出了不明显的痛苦,欧嘉的怨恨如同诅咒,让她从开始靠近雅威就感到心安到靠近就会难受。
神看着她,拂手让她沉沉的睡去。
她闭眼之后,一团灰雾蒙蒙的聚起。
“为什么”怨魂恨道,因为雅威挡下了那道诅咒:“你是我的啊”
“吾并不属于任何人”神说道。
“我不甘心”它早已经死了,一直以来是对雅威的执念支撑着它,那无情的拒绝伤透了亡魂的心,它恨,但是仍不忍伤害祂,只是迟迟不肯离去。
“你已经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前事莫再追”神叹了口气,抚掌在亡魂的头顶。
“去吧”祂消去了欧嘉残留的执念,它流下一行血泪,慢慢消失了。
欧嘉已去,诅咒已消,神低头看着床榻上的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仇恨。她嘴角那抹轻松的笑意是千万年来祂不曾在路西法脸上看过的。
只要忘记仇恨,就能做回真正的自我。神明白这个道理,祂俯身,一阵虚光过后,从她身上挑出了一根金线。
只要切断相连的这根线,他们这一生再不会相遇。
她会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终老,人世如梦,几十年以后回归地狱的魔王将从仇恨中解放,偏离的命运也能正轨。
四周寂然无声,祂凝视着她的睡颜,金线在祂手中明明灭灭,就如不断吹进这间屋子的凉风一下一下的扑向烛火。
祂挥掌将洞开的门窗合上,阻止吵闹的夜风侵袭,再低头,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想做什么坏事?”她在祂身下眉眼弯弯,像只俏皮的百灵。“我看到了”
她看到他悬在她上方的那只手,看到他趁她睡着偷偷盯着她发呆。
这可把她得意坏啦。
她一把拽住他的长袍不让他逃走,身形调转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怀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萦在鼻尖的冷香。
“你想做什么不必趁我睡着,我不会反抗”她不仅不会反抗,甚至还很期待。
但是被抓包的雅威似乎有些呆,他一动不动的好像石化了一般,虽然不清楚怎么会突然睡着,早知道有这好事她就装没睡醒好了。
她心中懊恼,看雅威持续走神愈发不满:“喂!我这么一个大美人在你面前,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抓住垂在眼前的银色长发,发现它美得堪比月华,在手心又如水一般流动,她爱不释手,又想使坏把它和自己的绑在一起,看他还敢无视她不!
神偏过头,银丝滑落不成结,她瞪着失败的恶作剧,脸庞很是不甘。
“红颜不过幻象”祂原就不会与欧嘉有什么纠葛,无端惹出这一段孽缘来,这一场胡闹,该指责者却纯然一脸无辜。
现在芳魂逝去,孽缘已散,祂亦没有和路西法游戏的心思。
神望着女人,金瞳内淬然如冰。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你在这里住的不舒服,还是谁又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他的话和陡然转冷的态度被她看在眼里,她没有问为什么,神色十分冷静,但无疑能从上面判断只要祂说个是,无回城里会哀嚎一片。
她心不慈手不软,只是不会伤他。
会和能是两回事,这个结论让神的眉梢松动了些。
祂想到那个被人扶下去的银发少年,明白如果不和她说清楚他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欧嘉”祂唤道,“你清楚问题不在他人”
“露西”她强调道,并没有忘记给自己改的新名字,“那你也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心动,才貌钱权我都有......而你...”她凝视着他难掩老态的容颜,他年华已老青春已去,发白皱生到纵使她以花车昭告全城也无一人猜中她的慕艾。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能图你什么”感受到她话里的认真,神敛了目,并未因她的刻薄而动怒。
“你说你不是挪亚,我信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以何为底气,安能闲游百川贫富贵贱不动摇,我知你谈吐不凡见识卓尔并非庸人,可这智不能为我所用亦与我无益”
她向来看人眼光极准,寥寥数语便将雅威的性子总结的差不多,知道他不会为自己争权,更不会帮她夺利,这样的伴侣对她的事业毫无帮助。
“我应该为此感到失望,事实上我却很高兴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利益联系”
“不因利益而缔结的关系,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维系它,可是当我询问我的心,才知道它原来要的很简单”
“不要走”她烈目灼灼,几乎把自己全部的心迹剖在他眼前剖开。
“雅威”她轻声唤他的名,“我只想要你为我的鬓边插上一枝百合”
“我们一同行走在春天的树荫下,我们可以在夏日的庭院里纳凉,一起欣赏金色麦田里丰收的浪涛,在大雪天围着炉火取暖——”
“春庭柳意,夏日宿眠,秋收盛景,冬炉映雪”神安静的听完她的话,“对人而言,它们都是很美的景色”
“可是那些并不能由我给你”
而但凡能换个对象索取,或许今天他们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你讨厌我”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不甘心的想要抓住从指缝间溜走的衣襟。
“我不讨厌你”神说道,不等她的眼睛亮起,祂又说道:“也不会爱你”
“你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可是我没有”可怜可悯,可怒可叹,可悲可喜,唯无爱恨,造物常言祂有大爱,祂却知道自己生而无情。
“你撒谎!”她惊怒道,“麦基洗德是你儿子,你能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为何不能与我!”
妻妾子嗣已经无法成为阻止她的借口,神也不再瞒她,祂告诉她,自己无妻无子,一身孑然,从前如此,往后依旧。
“你骗我”她喃喃,得知本该欢喜的真相却并不欢喜,她宁愿雅威有妻有子,借口也好,推脱也好,都能证明他的心也曾是肉做的。
“你敢走”她不能接受这个结局,用力扣住他的手:“离了无回谁敢留你——”
“我要他们死!”
“通透如你”不抗拒也不反感,祂温和的眉眼承载了她偏执炽热的情感,托着它们从她的眼睛里溢出,祂为她拭去眼角的湿意。
“不要哭,也不要迁怒他人,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说出的话那样无情又那样温柔?她怔怔的看着他。
“花开满园,满园春色,为什么你视而不见?”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让他驻足留意吗?
“我怎会视而不见”神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世上并祂所造一切自然之物,祂都能欣赏到它们的美。
“只是繁花盛色,在我眼中俱是一样”
第150章 金蝎
雅威还是走了。
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她在静室中枯坐一夜还是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变了脸。
她召来询问侍人昨日发生之事,很快一伙黑衣人闯进了罗得家。
清晨的风寒意料峭,从睡梦里被挖起的亚伯兰有点懵,他只被允许穿了件外袍双手背缚的站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双眼睛被蒙着,耳边很嘈杂,好像是有人在痛苦呻/吟。
“让他继续吃。”一个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蒙眼的布被摘下,微弱的光线照得不明显,但亚伯兰还是认出了这里是无回,他的心安了一瞬,以为神还在这里。
那坐在上面的女人就是无回的主人。
黑发深肤的女君没有看他,把弄着手边的风车果,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漫不经心的视线偶尔落在不远处几个人压着的少年身上,她们掰开他的嘴,强行往他的嘴里塞着食物灌着水。
“不....不要了...求您.....”少年的肚皮撑得圆鼓鼓的,因为贪慕安逸的一句话他的胃几乎快要爆/炸,他痛苦的哀嚎让亚伯兰胆寒,食物是用来吃而不是用来玩弄更不是折磨人的东西,饱尝过饥荒之苦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怒,但情绪被从外面进来脚步声打断。
一个女武者在他边上跪下:“按照您的吩咐......”
“各处不敢开放门户接待”女武者说道,“然我们一路尾行也并未发现两位大人有投宿民宅之意”
“那他们现在住在哪里”女君问她。
“西郊的神殿”
闻言,她把弄果实的手一顿,所多玛只有一座神殿,就同那个不完整的祭坛一样,只建造了一半,后来因为种种缘故比拉王撤资了,祭司们早已散去,那儿也就荒芜了。
“现在只有一个守门的留在那里”女武者继续说道:“他不肯听我们的话,只说始祖有言,神殿不会拒绝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帮助?”她冷哼了一声,“那地方既不遮风也不挡雨,荒僻寒冷,能帮助的了谁!我看它自身都难保”
女武者低下头,认为女君说的是对的。
可某方面讲正是因为神殿一无所有,所以更不畏强权,又听她道:“昼暑夜寒”
“给他们送些寝衣炭火——”她为雅威宁愿宿这样的破地方都不愿留在她身边闷气难消,但到底无法坐视爱人受苦:“再多安排一些服侍的人过去”
“送过了”女武者说道:“可是被拒绝了”
女君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跟他说让他收下”她道,“别逼我亲自过去,我现在很生气,不想见到他。”
这世上还有逼着别人接收好意的道理?且不想见为什么还要对人好?饶是武者是心思已经很细腻的女人仍旧猜不透,但是女君言罢已经挥手命她去办,她只得从命。
打探了雅威身之所在放心了些许的女人终于有心思处理其他事,她将目光放在晾了好一会儿的男人身上。
“你就是亚伯兰”她沉沉的发问:“你昨日和雅威说了什么——”
少年鲁莽但尚在她掌握之中,以她对雅威的了解对方不会气量狭小到容不下,他如果真的容不下她才要拍手叫好,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她掌握不到的地方。
她要亚伯兰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亚伯兰哪里知道这是哈尼雅因他眼神不对才兴起离开的念头,只觉得自己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是听明白了对方的话。
雅威就是神,他如何能告诉她昨日与神所议之事,此女用酷刑折磨别人,看不出一丝义人的秉性,他更不会将与主之间的对话泄于无关之人,况且现在得知神已经离了此地——他松了口气。
“夫人”直到刚才他都以为此女爱慕金发天使,可是她却在逼问‘雅威’之事,荒唐的心思一目了然,亚伯兰咽下震惊唤道,想要劝她歇了这个心思,但还没等他说话,露西眼神却一厉。
“夫人?”她不悦的看着亚伯兰,“我还未婚呢”
得知雅威从未与人婚配,她就对这方面奇怪的敏感起来。
男未婚女未嫁,他们合该天生一对。
这就出乎亚伯兰的意料了,罗得对无回之主颇有神往,即便知道她是个女人之后一时也难改钦佩,但亚伯兰和他不一样,他没有女人在外打拼的观念,见她满身贵气不似少女所有方才认为她是个已婚妇人,又或者是个有钱的寡妇,因此对她亵渎神灵的行为很反感。
眼下得知对方未婚,是个还未知事的年轻姑娘,他的心就多了几分宽容。
他本想更委婉和蔼的劝慰她几句,奈何他们一个天生的大男子主义,认为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神造男女各司其职,打拼冒险养家那都是男人的事,女人身负生育之职,深闺浅出才是好女子所为,另一个同样强势,习惯了发令指号,连骨子里的灵魂都在叫嚣何为奔放自由不受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