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太离谱了!
“这些话我只敢同你说,幔利都不知道这些事,他太正直,我怕吓到他”女人感慨道,“这年头,男人出门在外也要懂得保护自己。”
“而且不仅是男人....其实那里的男男女女都不太正常……要是我早知道你有个侄子,非要和你家结亲不可”
撒莱看着正和卜西王相谈甚欢的亚伯兰,没有留意幔利妻子的这句话,但是这些已经足够她打冷颤的了。
眼看亚伯兰与那位王越贴越近,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她尚且可以容忍夏甲,若耶和华让她命中无子,可是却不允许亚伯兰与男人有染。
更何况....那男人......那男人还轻视于她。
“撒莱?”亚伯兰惊讶的看着主动来到自己身边的妻子,心内却有几分高兴。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顺势分了一半的座位给她。
“我来同客人们打个招呼”撒莱冷冷的说着,针一般的目光扎在边上的年轻人身上。
卜西王掀起眼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举起手里的酒杯同她致意。
“夜安,夫人”
撒莱发现那位在傍晚时对她十分冷淡,仿佛重度爱洁的王在亚伯兰跟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的桌前丢了好几根吃完的羊骨,十指在灯火下还泛着荤腥的油光,看不出一点洁癖的影。
难道这只是针对女人的洁癖吗?
哪怕对象是个八九十岁的老男人?
撒莱的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她坐到亚伯兰的身边,隔开他与那位年轻的王之间的距离,然后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撒莱!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听到亚伯兰的惊呼,她才发现自己嗓子火辣辣的疼,她的脑袋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跟蒙了一层雾一样。
“滚开!没用的男人”她一把推开亚伯兰,一双眉目瞪着年轻的卜西王。
“我美吗?”
卜西王意外的看着她,绝大多数人的信心都是由各种阴暗负面的情绪构成的,愤怒,嫉妒,报复,独占欲,拥有这些念头并不可怕,在魔鬼的眼里它们甚至称得上可爱,他发觉女人比下午见面的时候更多了几分色彩,不禁欣喜非常。
“您看起来好极了”
“等等....撒莱你在做什么.....”
撒莱满意的哼了一声,亚伯兰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她听到下午那个声音在她耳边温柔的呢喃着。
“认清你的心吧,撒莱,坦诚将让你应有尽有。”
他说的对。
如果一个人连心里的欲望都不能满足,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她失神的望着天空,忽然抱着面前的陶土酒器嚎啕大哭起来,没人知道她在哭什么,包括她自己。
撒莱醉了,醉得那样厉害,亚伯兰手忙脚乱的抱着她,她渐渐沉睡了,直到月升中天新婚夫妇出来给远客们敬酒也未曾醒来。
皎洁的月光照在女人的脸上,她的睡颜宛如被光眷顾的天使,却在另一边投出巨大的暗影。
它缓慢的蠕动,用人心编织出一张似曾相识幻影。
那是蛇的影子。
——
“叔叔”穿着婚服的罗得拉着妻子的手走上来,担忧的看着撒莱,她双眸紧闭,苍白着脸庞僵直的躺在亚伯兰的怀里,“婶婶怎么了?”
“醉了”嘈杂中亚伯兰说道,他看起来神情很焦虑,“我先送她回去,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了”
新婚夫妻俩于是目送他抱着撒莱往内宅方向去。
“说实话我很久没有看到他们俩这么亲密了”罗得感慨道,看起来十分欣慰。
“我却和你意见相佐”阿芙拉摇了摇头,年轻的女人看着撒莱从亚伯兰脖颈上滑落的那只手,它正不自然的屈起,这是抗拒到了极点的表现。
“我恰恰认为他们的关系前所未有的差。”
她低声说道,在希伯仑这短短的时日,她已经将这里的关系差不多理清了,这里并没有她想象的和谐。
“你准备怎么办,罗得”她问丈夫。
“什么怎么办?”罗得奇怪的看着她。
阿芙拉想说他们该为未来考虑了,但是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那个美人去哪里了?”头上斜斜的戴着王冠的中年男子醉醺醺的摸着酒杯到处看。
“他叫……卜西王...?”
“谁看到卜西王了?”他毫无仪态的发着酒疯。
“是我们所多玛的王,比拉”阿芙拉认出了她们国家的王。
“以利以谢这个时候怎么不在......我可伺候不来醉鬼!”罗得郁闷的说道,他想起临去前的嘱咐,显然这样的客人现在必须得他来照顾。
虽然心中不乐意,罗得还是在比拉王身前弯腰,轻声问他有什么需要。
比拉王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微一抬头,眼神便迷蒙了,他不住的喊着头疼,身体使劲往前凑,几乎要钻到罗得怀里,罗得不作他想,只以为他难受得紧,只好勉强扶住他,一边唤仆人帮忙。
阿芙拉见着眼前一幕眼神忽闪,她唤他:“罗得”
“亲爱的,我等一下就好”罗得满头大汗的回她。
“不,你陪着比拉王就好”,她说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
“啊”罗得茫然的看着她,今天是他们新婚的日子,他想不到阿芙拉还有什么事需要抛下他独自处理,但是阿芙拉既然这么说,他也只能应了。
“那你不要走远,我现在分不出太多心看顾你,办完事就快点回来”
“嗯,我知道”阿芙拉轻抚着丈夫的面孔,罗得真是个英俊的男人,她这样想着,俯身在他耳边留下密语。
“比拉王姬妾无数,但一直没有子嗣”
比拉王没有子嗣和他有什么关系,罗得很想表现得不屑一顾,但是身世上的敏感又叫他很快理解阿芙拉的意思。
他知道现在他已经成家了,为了妻子,日后他们还有孩子,他应当立一番事业,但他还是不太乐意。
“我又不是专给人做侄子的”他嘟囔着,命令边上的仆从端一些解酒的汤过来。
阿芙拉从席上离开,她衣着华贵,钗环项钏挂了满身,路上的人都认得这是今天的新娘,纷纷和她打招呼,她脸上带着美丽的笑,回以他们得体的祝福,然而一颗心却被黑暗的泥淖包围。
所多玛的男人对男人的兴趣胜过对女人的,所多玛的女人对权势和富贵的渴望胜过对男人的。
“外人称我们所多玛的女人没有廉耻,可是他们又如何能了解呢”这是母亲在那夜跟她说的话,“这个国度不保护女人,所以我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我时刻叮嘱你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并不是因为那是个男人,而是因为他有钱。”
“我们需要钱”这话也成了母亲最后的遗言。
金钱是女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阿芙拉曾以为自己是个例外,直到母亲去世,她被以拦军掳走,然后又失去了姐姐。
她的哑巴姐姐,罗得说她下落不明,阿芙拉从他的眼神里辨认出他没说真话,她从一个和他们一起回来的人口中得知以拦将军的帐内曾抬出一个死掉的女人。
没人确定那是提亚,但是她就是知道。
这是姐妹间独有的感应,就像从前她坚信姐姐活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在她来到希伯仑之后她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其实那天她就知道姐姐活不了了。
就算如此,她也安然的接受着一切,待在罗得为她营造的安全堡垒里当她的新嫁娘,既没有表现得很悲伤,也没有表现得很愤怒。
因为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所多玛女人,理智和薄情主导着她的本能,就算在这地熏陶再久也抹不去身上的标签。
它们就像是一种诅咒,一种烙印,深深的烙在这个贪婪,不敬虔,没有同情心国度里每一个国民的身上。
她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个例外呢?
母亲说得是对的,这个世上最终剩下了她自己,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金钱是真的。
“今天是你结婚的好日子,为什么一副要哭的表情呢?”
温柔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阿芙拉抬起微晃的眼睫,眼前忽生一道华光。
万千人中容色生辉的天使之美超越了性别,那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美。
就在阿芙拉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时候,眼前人微微一笑,将一顶百合花冠戴在了她的头上。
“这个送给你,笑一笑好不好”
阿芙拉愕然的触碰着顶上的花环,它及不上她满头珠宝华贵,却让她心头撼动。
她想起了姐姐最后别在她头上的那支百合花。
“阿芙拉,你要幸福啊”
“阿芙拉,你嫁给罗得是好的”她忽然想起母亲说得话里还有后半句,“他不是所多玛的男人,他或许能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命运”
阿芙拉感觉眼眶有点酸,长长的睫毛晃了晃却没有眼泪落下来,她忽然转过身,往来的方向跑回去,她走得那样远,远到灯火都在眼前氤氲开来。
罗得。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她看见了,看见了罗得含笑的面容,他和比拉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显得很欢喜。
“罗得!”她跑过去,像一只急于护犊的母鸡。
“阿芙拉,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罗得见妻子回来连忙站起来,但是没等他说更多,阿芙拉却是匆匆比拉王说了一声失陪,就十分不礼貌的把他拉走了。
“怎么了,你为什么满头大汗”他问,目光落到她头上与肤色相衬的花环上,不禁赞叹:“这个花冠哪里来的”
“很漂亮”
阿芙拉于是回身往后看,那个漂亮得不似凡间所有的人已经不见了,但是她知道这不是梦。
“你在看什么?”罗得跟着她望,但是什么也没看到,他也不在意,只是兴致勃勃的阿芙拉分享他与比拉王的情谊。
“你知道吗,比拉王很欣赏我,他知道我们曾在所多玛城郊住过,特来邀请我们进城里面去住......”
“罗得”阿芙拉看着他正直的双眸,男人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还以为比拉王想和他称兄道弟,这个蠢男人,她一定是魔怔了,才会在感情和利益里最后选了他。
“你不知道我为了你放弃了什么。”她抱着丈夫闷闷的说道。 ?罗得挠了挠后脑勺。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那一定是对阿芙拉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他说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没得阿芙拉反应,忽然借着夜色偷偷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所以我很高兴认识到在你的心里我是最重要的”他温柔的说道。
“傻瓜”她扑哧一下笑出来,夜风缱绻,显得她的笑容也更加美丽。
是啊,我终于知道爱是不能分享的。她看着罗得在心底说道,但是没有立刻告诉他自己真的爱上了他,免得这个男人太得意。
远离喧嚣的山岗宁静得犹如睡去,哈尼雅回到祭坛,心思却像是还留在那个地方。
“你见过阿芙拉了”虚空中神的身影缓缓浮现,哈尼雅怔了一下,低低的应了一声。
什么都瞒不过神,祂知道他并不是想参加什么婚礼,他只是想见见那个女孩。
“她是个漂亮的新娘,提亚如果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你不想亲自将她引入天堂”神从纯净的夜空降下,直接用回答提出疑问,“为什么”
祂看着哈尼雅,“你可以这么做,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开心”
“这会让你感到开心”祂笃定的又说了一遍,神知道哈尼雅看到与提亚相似的阿芙拉,便会忍不住偏爱她,这是常情,祂不会因此而责怪哈尼雅,相反,祂可以破例一次。
那个无私的女子,临死前也曾记挂着她的唯一的妹妹。
神的目光一如既往平淡,但是哈尼雅却觉得祂像是在说他可以将失落的情感放在阿芙拉身上。
不,这几乎就是鼓励了,鼓励他将对提亚的期许转移到阿芙拉的身上。
这太荒唐了。他想道,就算阿芙拉是提亚的妹妹,灵魂也几乎和提亚一样——既有着原始的贪婪和黑暗,也向往良知和光明。
他得提醒罗得,要顾着他的妻子,免得她误入了歧途。
神有些意外,祂没想到哈尼雅会拒绝这个提议。
也许是因为他学会了克制。神打量着他年轻的炽天使,成长付出的代价却是不再天真,来到人世短短几十年,哈尼雅就褪去了在天堂时的稚嫩,他学会了责任和担当,变得和神记忆中的路西菲尔越来越像。
但是神从来没有让哈尼雅变成第二个路西菲尔的念头。
“哈尼雅”祂温和的唤着天使的名,“吾希望你能一直过的开心。”
哈尼雅愣了一下,天使的心酸软成一片,他知道神待他极好,好到几乎没有原则,可是这份好源于什么?
“和您一起”他说道“我很开心”
可是他说开心的时候,眉宇却是紧紧的皱着的。
“阿芙拉不是提亚”他和神说道,就算有着相似的面容,也不是同一个人,神说过他不是谁的替代品,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上一直承载着神对另一位天使的期待。
“谁都可以引导阿芙拉的灵魂入天堂,但决不能是我。”
“我不否认我喜爱她,可那种喜爱并非出自她本身”
“哈尼雅”神淡淡的垂眸,凝视着天使的脸庞,“你在钻牛角尖”
“我没有,吾神”哈尼雅安静的看着造物主,感受祂居高临下的注视,但是这一次他既没有战栗也没有后退,他与那双金色的神瞳相对:“我不能将对提亚的期待放在阿芙拉的身上,这对谁都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