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混沌地猜测那点热从何而来,都不知自己脑中在想些什么,愈发觉得热汗黏得难受,将衣襟都扯散了些。
湿发绕颈,细汗流肩,锁骨随呼吸愈显形状,唤人张齿咬上,有那么一瞬的错觉,段绪言以为这人已是被他磨弄过后的玩物。
如此瘫在榻上喘息,要人再次不可耐地咬下去。
段绪言撑头侧躺在旁,观他神色,听他声响,便想掐高那下颌,咬断他的喉咙。他头一回生出了一个念头——杀死猎物,似乎不比折辱他来得更爽快。
折辱他,折辱阮青洲。
只要他段绪言还是北朔皇子,还冠着北朔皇室的段姓,对阮青洲来说,就再不会有什么事是比雌伏在他身下更屈辱的了。
如此想着,他俯下头去,鬼使神差地用唇在那人的手背上轻蹭了一道。抬眸那瞬,眼中带些嗜血的野性,他淡淡一笑,便也将指节触到的热汗当做鲜血,往阮青洲的脖间抹开,才满意地收回手来。
——
将近天明时,段绪言已退回榻下,便搭肘靠在榻侧眯着,竟也睡得熟了,再醒时床榻已空,阮青洲不知何时起的身,一走便又是半日。
待到傍晚,六部的事宜暂且处理完,阮青洲先行回了东宫。
尉升正候在殿外,等来了阮青洲,也就随他进了书房。
“朱庭济在云雀街开有一间铺子,专售文玩饰品,几日下来,偶有人会进店买些饰物瓷瓶,但不久后又会到当铺,以低价当掉买到手的货物,”尉升说,“查官府备案,那间当铺实属章炳名下财产,但当初锦衣卫清查时并未发现当铺房契,所以赵同知猜测当铺应是被章炳私自转售出去,签的是未盖官印的白契,所以暂时无法查明买家身份。”
阮青洲说:“问过章炳吗?”
尉升说:“问过,但章炳坚称不知此事,赵同知本欲尽快寻见章炳的妻儿,也好让他自主交代,可是他妻儿的踪迹就断在城外的一处荒崖边,崖底也寻过,找不到马车或任何尸骨遗骸,想是章炳事先就有所准备。”
眼下看来,当铺像是财物的中转站,这些费尽心思保下的金子如今被成功换出,应是要存到更为保险的地方,或是移交至财物主人的手中。
可这批镀铜的金摆件被当做货品卖到风颜楼,看似是在借风颜楼藏匿财物,实则更像是另有所图,但若是如此,图的又是什么呢?钱宅书房里的摆件又是谁留的?
阮青洲觉出其中的怪异,但那阵发热带些余劲,稍一思索,头便疼得厉害。
他抿了口热茶缓解疼痛,道:“继续。”
尉升继续道:“关于摆件的去向,锦衣卫盯了当铺多日,得知他们今夜就会带着货物出城,赵同知已在着手布控,准备先查货物去向和当铺房契,再行抓捕。”
“何时行动?”
“辰时,现下还有一个时辰。”
阮青洲抬眸看了眼暮色,说:“我先换身便服,你派人传话给赵成业,今夜我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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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解局
让尉升退下后,阮青洲便坐在案前撑头休憩,但思索得过于认真,他也不曾发觉有人靠近身侧,直至额边有热意钻入,他才被惊扰着醒了神。
段绪言就跪坐在他身后,伸指替他揉着额头,说:“殿下头又疼了?”
“休息片刻便好,”阮青洲抬手轻拨开段绪言的指尖,“你守了一夜,不必伺候了。”
被拨开的手又往那人前额探去,摸见一点低热,段绪言说:“可殿下还病着,如此烦扰,头疼如何能好?”
阮青洲合眼养神,道:“有些事不可名状,须得早些想通。”
看他手间掐出的淤红指印,段绪言指尖蠢动,捻起袖口摩挲了几下,有意说道:“殿下也觉得奇怪?”
阮青洲稍抬眸,朝他看去:“你觉得哪里奇怪?”
“奴才是不了解那几位侍郎大人有何关联,但仅谈摆件一事,奴才就觉得奇怪。”
“说说看。”
段绪言说:“桐月枉死,锦衣卫为确认桐月身份才去了趟风颜楼,正好就遇到了朱庭济。但听柳东家所言,朱庭济上门更换摆件时与锦衣卫起了冲突,可新摆件并无异样,他大可任由锦衣卫查验,缘何要多此一举引起锦衣卫的注意呢?他这么做就好像……”
阮青洲接道:“好像本就想让锦衣卫注意到他,或是注意到那批摆件。”
经他这么一说,阮青洲觉得平顺许多,前几日忙于协调六部,他无暇细想,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无论是桐月的死,还是被放在钱宅书房的摆件,又或是朱庭济次日上门的举动,都是在引导锦衣卫发现摆件和风颜楼的关系,从而查到朱庭济的身上,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阮青洲是因为先一步发现了风颜楼摆件的异样,才会顺理成章地循着钱宅书房的摆件想到风颜楼,可若是他前一夜没有注意到雅间内的摆件,又或是没去过风颜楼,什么都不知道呢?
阮青洲再又深思,段绪言似是听见他心中所想,说道:“奴才又在想,殿下提前发觉风颜楼摆件有异一事实属意外,应当也不在凶手的意料之中,所以凶手在书房放置摆件,应当是为了让人以为钱尹在用这种方式藏金,可若是根本就无人注意到书房的摆件呢,那么朱庭济在风颜楼外刻意惹人注目,又有何意义?况且朱庭济分明与此案有关,何故要引火烧身,而且就算锦衣卫注意到他又如何,寻到尉侍卫那日说的当铺吗,再然后呢,他们让锦衣卫寻到当铺是想做什么,奴才不明白。”
阮青洲自语道:“寻到当铺后,锦衣卫自然会去查当铺房契,也就会确定,摆件之事确实与章炳有关。”
“但奴才记得那日赵同知分明在说钱侍郎的死与章侍郎有关,既然章侍郎和凶手是同谋者,那么在杀死钱侍郎之后,凶手为何要故意留下摆件作为引导,让一切证据都指向章侍郎呢?”
段绪言看似在发问,实则在替阮青洲梳理思路,他要让阮青洲想到,凶手利用摆件和风颜楼设了个局,只要锦衣卫能发现摆件和风颜楼的联系,再顺着朱庭济查到当铺,就会根据官府备案查到当铺的所属者是章炳。
到时整件事就像是章炳为了利用钱尹顶罪而设计的一出好戏,如此一来,贪污税银主犯的罪名自然就先落在了章炳头上。所以章炳才是被选中的那个替罪羊。
但这个局在设计完成之前,他们已经恰巧知晓了这个计划中的某一环,而这一环,便是今夜货队准备去做的事。
所以这批摆件不是要被移送至更安全的地方,而是别有用处。
阮青洲顿悟,说道:“你去命人即刻备车,我有话要和赵成业谈。”
“殿下一定要亲自去吗?”段绪言问。
阮青洲说:“此案关系重大,能亲自跟进自是最好。”
“若是如此,奴才也能跟着殿下吗?”段绪言抚过阮青洲的衣袍,再又将袖下那手牵进掌中,按得轻柔。
“殿下身体抱恙,奴才身微力薄,不知还能替殿下做些什么,只想跟在殿下身旁侍奉,殿下带上奴才可好?”
——
夜风穿堂而过,廊下灯笼轻荡,一如穿行于荒野间的灯盏,晃动时,映亮了乱颤的枯枝杂草。
一队人马行过城外荒郊,车轮碾过尘土,将道旁的枯草刮出声响,板车载物,压出的车辙再由身后随行的人抬脚抹去。
云淡,月更明,车队踩着影,最终止步于一处坟地,为首那人抬手下令,后方就有来人提铲上前,扫开平铺于碑后的杂草。见地面露出早先挖好的土坑,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卸车、抬箱。
朱庭济也在货队中央,见状,他小跑至队伍前,对领队说道:“丁爷,您瞧,货也送到了,这最后一笔账款是不是也该……”
那人道:“事还没算全部办成,朱掌柜已经迫不及待想跑路了?”
“那没有,”朱庭济笑了笑,“我没丁爷的本事,自当贪生怕死一些,拿了钱,事一办成,我也好跑得快些不是。”
沉默片刻,男子转头看向朱庭济,稍点了点头:“也是,不过近来我家主子有了新的吩咐,我都忘了同您说一声了。”
朱庭济略有些为难:“什……什么吩咐?”
男子朝他稍勾了手,朱庭济侧耳过去,男子慢腾腾地伸手把住朱庭济的后颈,将人压近。
夜中,就见男子垂眸露笑,旋即一声出鞘铮响入耳,寒光于掌中乍现,猛然间就往朱庭济颈部捅去。
双瞳撑大的那瞬,匕首已扎入朱庭济的侧颈,刀身剌出时,浓血瞬时喷涌而出,朱庭济一手捂着汩汩冒血的刀口,慌忙退后,倒坐在地,满面皆是惊惧。
“丁……丁耿你……”
丁耿缓缓朝人走近,转着手中匕首,面无表情地抬腿踩住那人的胸膛,正欲蹲下再落一刀时,一抹冷光自草木间钻来,直袭右腕。
箭势逼人,生生将腕部穿透。匕首被惯力冲甩开,丁耿咬牙忍痛,回神朝那处看去,却听坟边哀声惊起。
一抹飞血溅向黄土,刹那间,周侧刀光四现,一片黢黑人影越过灌木直压而来,封死了八方。群人自车底亮出兵刃,可稍一抵抗,便被架在脖上的刀锋震住了神。
短暂的动乱过后,一阵肃寂,唯剩风声卷叶,锦衣卫已围守成圈,又侧让出一条道,阮青洲自暗影处行来,于人前停身。
那旁,朱庭济已咽了气。尉升上前去探脉搏,回身朝阮青洲示了意。
阮青洲双目冷峻,道:“把人押来。”
尉升转头折了丁耿的腕,将那人双手反扣在腰后,束了链,再又提着他的衣领,带至阮青洲身前。
一盏提灯被人抬高,靠近丁耿的侧脸。不论样貌,单讲身形,便能认出丁耿就是那夜冒充钱府管事的人。阮青洲留意了几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丁,单名耿。”
阮青洲问:“忠耿之‘耿’?”
丁耿不屑一顾地笑了笑。
阮青洲又打量他片刻,叫来了段绪言:“九伶,认人。”
段绪言应声上前,借光看着这张脸,却凝神许久。
眼前这人虽与丁耿同名同姓,但看着面生,阮青洲大抵也是没认出这人与宦官丁耿是否有关,才会唤他过来。不过段绪言确实不认得这面容,可这人看上去与宦官丁耿年纪相仿,他不认为这会是个巧合。
“如何?”阮青洲问。
段绪言退回阮青洲身侧,摇了摇头,却又用眼神朝阮青洲打了个暗示。
他说:“奴才是不认得此人,但应当有人认得。”
阮青洲意会,先朝丁耿看去。
“虽说丁母病弱,甚儿年幼,”段绪言回头盯着丁耿的神情,刻意放慢了语速,“但还是让他二人改日来辨认一番更为妥当,况且甚儿如此仰慕殿下,想来也不会不同意的。”
眉头蹙动,丁耿朝阮青洲瞥去一眼,又神思恍惚地垂了头。
段绪言同阮青洲一齐挪开眼,对上了视线。
又听坟地锤响阵阵,冬夜几道阴风刮过,怵了寒鸦,飞翅扑打林木,落下哀鸣,惊似驱鬼的傩声,恰时再起几声铿响,封箱的锁均被砸开,便听垂首那人忽然出了声。
“阮青洲,”丁耿哼笑一声,“你觉得这个地方,来对了吗?”
烂锁拆下,锁扣翻起,箱盖相继打开。满箱的摆件露于月色下,佥事逐箱计数,数到第十一箱时,却停步在地。
丁耿抬首看向阮青洲,说:“我们在钱氏祖坟动土,原先想埋的是十箱金摆件,今日你再细数一番,多出来的第十一个重箱,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15章 埋伏
提灯晃荡,寒夜人影瘦长,佥事躬身,扳了锁扣。
箱盖掀起那刻,腥恶自缝隙涌出,佥事皱眉,命人举灯照去,就见两具尸身蜷叠其中,肌肤上斑痕污绿,向外散着腐臭。
佥事回身来报:“殿下,应是章炳妻儿的尸身。”
尸臭随风散开,听身后箱盖扣起,阮青洲说道:“依照你们原先的计划,这只箱子确实不该出现在此。”
丁耿闻声望去,仍见阮青洲静立不动,淡然如常。
阮青洲说:“十箱金摆件,其中也有从风颜楼换回的货品,将这些摆件均数埋在钱氏祖坟,次日再往皇都里传些夜间有人在坟地挖土的怪谈,自然能引起不小的议论,动静一大,便能惊动官府或锦衣卫,所以这批摆件迟早还是会让锦衣卫寻到。”
阮青洲抬步朝人走去。
“再之后,钱尹在祖坟藏金的说法便会传开,但锦衣卫自当不会轻信,他们会根据这批摆件,想到案发翌日在风颜楼遇到的朱庭济,而后又会发觉,有人正暗自将他店里的货品移送到当铺,可那间当铺原是在章炳的名下。待锦衣卫将当铺的人抓捕归案后,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些用来挖土运货的工具,到时这些人包括你,就会把章炳当作幕后主使供出。”
阮青洲看了眼朱庭济的尸身,停步在丁耿身前,继续道:“可朱庭济不该死在今夜,甚至不该在锦衣卫发现摆件之前,便让人带着他店中的货品去到当铺,所以你们早便知晓锦衣卫寻到朱庭济的事了,今夜会照常行动,也是为了刻意引导锦衣卫将大半人力倾注到查明摆件的去向上来,没错吧?”
把锦衣卫的注意力吸引到货队上来,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北镇抚司兵防减弱,便是杀死章炳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