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人确实奇怪,分明生得俊逸,身量风姿也是姣姣,何愁寻不到佳偶,为何偏偏就成了个采花贼?
柳芳倾还在想着,就听那人问了声:“可惜什么?”
“可惜……”柳芳倾笑道,“摔成个憨傻子了。”
留君淡声道:“我不是。”
留君确实不傻,只不过没了记忆,对人情世故懵懂了些,还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柳芳倾见惯了酒色之徒,碰到个例外的,就喜欢逗他。
“不喜欢听?”柳芳倾又挑他下巴。
留君两指夹着扇面,微微拨开,道:“冬日拿扇,扇冷风?”
“手里摸不着铜板,闲的,你管?”柳芳倾收扇,掂着手中钱袋的重量,调侃道,“倒是你,卖身倒贴钱,我还第一次听,不是憨傻子是什么?”
“听闻入这一行的人都签了身契。”留君不动声色地拭着面具上的雨水,跳坐上栏槛,倾身盯着他的双目。
“数数看,要买断你,还差多少。”
第12章 哄人
“买我啊。”
视线自钱袋上轻挪开来,柳芳倾缓缓眨动双眼,指尖就往栏上抚去,拈来落瓣一片。
“我做东家,没有身契一说,”柳芳倾朝前一步,指尖夹来花瓣,自他颈部上游,轻声道,“要买我,可不便宜。”
留君抬指轻抵那腕,道:“出价。”
柳芳倾弯眸一笑,绕过那人指尖,拈瓣轻扫他的下唇,便自他唇齿探进去。
“咽下去,我就回答你。”
留君静看他,当真合齿咬过指尖,将嚼碎的花瓣和清汁,尽数吞了下去。
柳芳倾又笑,手指自唇边下抚,沿那人滑动的喉结徐徐点向心口。
“登徒子,底下那玩意儿许久没用,便躁得慌是吗,”柳芳倾稍踮起脚,仰头直视他,“我可是你主子,你揣着什么心思呢?”
留君垂眸与他对视,应道:“你还带着白薇,没给自己想过后路吗。”
柳芳倾眼眸微动,退身笑道:“说得容易,你又给自己想过什么后路?渡人总得先渡己,你背的可是牢狱之灾,要论处境,又能比我好得到哪儿去。”
留君说:“所以说,你对我的顾虑只有这个。”
“怎么,光这一点还不够你知难而退的,”柳芳倾放轻声量,朝他看去,“好哥哥,你的心是有多蛮啊。”
“此话另说,”留君道,“今夜我只问价。”
“这位落难的公子爷既然如此阔绰,还屈身在我风颜楼里做什么,”柳芳倾低眸看了眼手中钱袋,道,“平日里都靠我养着,如今却能突然拿出这么多钱,说说,是从哪家劫来的?”
留君把弄着手中面具,漫不经心道:“城西孙家,黑商。”
只是随口调侃罢了,没想到他还真是偷来的,柳芳倾把这烫手的钱袋给他抛了回去:“遇到黑商你报官啊,偷什么?”
留君接来钱袋,跃下栏槛,指尖旋即一绕,就将钱袋别回了腰后。
“忘了你介意这个,下回一并补上。”
柳芳倾叹笑一声,没再看他,重新靠回栏边。
“行了,今日我没心思玩笑,”柳芳倾说,“记着藏好你这张脸,楼里昨夜才没了个姑娘,所以近日锦衣卫不少。今早险些露脸,还能让你往四楼的雅间里躲,下回可就不一定了。我同你说过的吧,锦衣卫成日在皇都寻你的下落,你要想在这儿留着,就别招惹麻烦。”
那人没再应声了,柳芳倾也没回头看,便继续听着楼中小曲,和着那调声,拨弄眼底的山茶花瓣。瞧着那热烈的红被雨水打湿打冷,像极了淌进水中的血色,他伸指碾揉,在指间搓出了花汁,视线尚在那点颜色上顿停着,便又被遮来的面具盖住了。
柳芳倾将那面具摘了,扔回去:“自己戴的玩意儿总是给我作甚?”
留君说:“风冷,遮脸。”
看他模样板正,柳芳倾又想到些逗人的法子,转身面朝他,露了些笑:“风冷可不该遮脸,来楼里也算久了,学到点什么没,若真想替人御寒挡风,你知道该如何吗?”
留君看他一眼,也没答话,一双冰眸子简直淡得无情,柳芳倾往眼中添些春态,递过去,就是要敲动这块冰似的木头。
柳芳倾说:“我教你。”
那人高他半头,身子直挺,柳芳倾上前一步,伸手揽他后颈,贴近了些。沾了花汁的指头渐沿颈线勾过,似有若无地蹭着,颇带些情热,一路自下颌抚向了肩头。
“抱人,会吗?”动作轻得媚,柳芳倾寻着那人双眸里微动的波澜,朝他颈部吐出些热,手却还往胸膛下挪。
如此撩拨了一回,留君神色不动,瞧他那模样,柳芳倾觉得无趣,正欲收手,却是猝不及防地被揽进面前的胸膛,一身冰寒霎时被热意裹满。
柳芳倾算不得娇小,但腰身最细,被那手臂圈着也是绰绰有余,可留君收臂时似若失了些方寸,将他勒得有些许喘不过气。
柳芳倾被迫仰脖喘息着,可原先这采花贼偷酒喝,酒水还淌了满颈,鼻尖稍一靠近,竟也嗅来了酒水的余香,暖热之余,柳芳倾伸指往他脖上小掐了一把。
“破落户,下回再糟蹋酒水,我就让你想法子把自己舔干净。”
话落,听得一声低笑,柳芳倾稍带不解,已有一手从他腿下捞过,将他整个打横抱起,往怀里颠了颠。
柳芳倾心觉不妙:“做什么?”
“进房上榻,”留君说,“不都是这样哄人的吗。”
一个捡来的采花贼把风颜楼东家往房里抱,若让楼里人见到这一幕,当真是颜面扫地,说不清了。
柳芳倾无意与他多话,就想跳下地,可留君那一身劲肉没白练,柳芳倾一时还真脱不了身。
“你逃什么?”留君手臂暗自使了力,把他箍得更紧。
“他们那是在……而且我也没……”柳芳倾气急败坏,“总之你不能!”
“为何不能?”留君眼眸稍弯,“我也能。”
这人笑着的模样坏极了,哪是个蠢笨的老实人,柳芳倾只觉得自己被那张冷面骗得厉害,他怎么能相信这个采花贼会改了风流浪荡的本性!
眼看留君抬步就要往楼里走,柳芳倾骂出了口:“登徒子留君!才多久心就野了?你要敢抱我进去,我明日就把你扔了,打晕了扔荒郊野外去,再不济丢江水里头淹了,看你还回得来吗!”
留君这才停步,柳芳倾挺身跃下,最先往他腿上踹了一脚,留君也不躲,就受着疼。
柳芳倾不解气,往他胸膛砸了一拳,结果还是自己吃了痛。那胸口像装了铁块似的,硬实得很,手本就冻得寒,这么砸过去,迟来的痛意惹得鼻都泛了酸。
留君朝他递来了手掌。
烦他似的,柳芳倾真朝面前的手心拍了一掌。
柳芳倾决计是不想同他独处了,就是想寻个人多的地方取个暖,结果这人偏就还要拦在身前,挡他的路。
“让开,我冷得很,若是风寒发热了就闹你,不想被我使唤就让开。”
留君无动于衷:“冷了我可以抱你。”
柳芳倾真恨自己教坏了人,平了平气,才道:“你抱——”
听这两字,留君真还朝人敞了臂,将要把人搂来时才听全了后半句。
“我迟早问候你子孙。”
手臂及时地回收到身侧,留君退后抱臂看着被惹得炸了毛的柳芳倾,问:“怎么办?”
柳芳倾带些恼意:“什么怎么办?”
“我以为这样你会高兴。”
柳芳倾微眯了眸:“想哄我啊,你走就是了。”
留君没答,若有所思地靠在柱旁看他。柳芳倾不知这个时蠢时坏的人是个什么心思,也就静声与他对视着。
片刻后,那人朝他走近了,竟自后腰摸出一支艳红的山茶。
留君唇角稍扬,持花往他侧脸够去,花枝随之嵌进发间,花瓣就贴在柳芳倾耳后,渡来一点冰凉。
“好看。”留君拨了拨花瓣,当真转身走了。
柳芳倾怔愣片刻,没说什么,就看着他往楼角走去。留君再没回看一眼,将那半副面具戴上,也就消匿在了夜雨中。
——
又过两日,已是隆冬三九天。
工部左侍郎职位空缺,再有户部右侍郎章炳多日告病,阮青洲这两日均忙于协调六部,直至夜里才归。
今日阮青洲回得更晚,段绪言在廊外候着,听到动静时已近子时。
殿内烛火未灭,窗扉浅开,守夜的宫人均被阮青洲遣散了,段绪言隔窗望去,那人竟也不知寒,仅搭了件外衫在身,便趴在矮桌上入了眠。
他轻踩进门,将撑窗的叉竿收起。
阮青洲散着发,发尾沾带些湿意,一头青丝就这么铺在肩背上,余下几绺搭在侧脸,遮了眼眸。
听那人呼吸浅浅,段绪言伸手替他将发丝拨到耳后。
阮青洲睡得浅,经他碰着,眉头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蹙动。
少顷,阮青洲阖眸问道:“在外候到这时,寻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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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照料
双眸惺忪地睁开,阮青洲渐坐直身,便搭肘扶着额,借烛火朝他看去。
段绪言候人时手里挑了盏提灯,阮青洲去浴堂时便瞧见一回,于廊庑穿行时也有意朝那处瞥去一眼,他猜到那人有事要寻,便在殿内候着,结果没等到人却先捱不住睡意,也就合眼假寐了片刻。
段绪言端跪着:“殿下怎么知道是奴才?”
阮青洲说:“同你这般大胆的,东宫找不出第二人。”
段绪言轻笑:“奴才来还帕子。”
阮青洲抬眸看了一眼,那帕子正是自己前些时日给他吸汗用的那块。
“放着便好。”说着,阮青洲已起身,坐往榻上。
空榻寒凉,钻入时便觉得冷,阮青洲躺下后习惯性地蜷了身。听榻侧一点轻动,他正要遣人退下,发丝却被牵起。
阮青洲侧首看去,段绪言正用那方帕子替他拭发。
“殿下头发没干。”
那手是热的,带着帕子自发梢拭下后,约莫又会替他揉着额角,轻重适宜,着实舒畅。阮青洲本也疲累,便没再动,可眼下那帕子洗净了,染上的都是段绪言的味道,周侧挨近的也都是那种味道,以至于他稍稍嗅到,便要回想起那夜听来的翻云覆雨。
太过刻意。阮青洲想避开一些,于是侧首将脸埋进枕中,却同被抚揉着的猫一般,眯着眼沉进了梦中。
“殿下。”段绪言轻轻唤了两声,阮青洲显然已经睡沉了。
当是要睡沉的,因为段绪言隔着帕子都能摸见,那人发了热。
看那睡颜,段绪言渐渐冷下眸子,像只狩猎的豹子,因为必须要克制住咬死猎物的冲动,从而有些不耐烦和不甘心。
在寒天沐浴,又衣着单薄,湿发未干便开窗入眠,倒也算是自讨苦吃了。若非阮青洲是他在南望宫廷里看中的倚靠,今夜就让这个南望太子病死榻上才好。
但也算是无意拾来了一个加深情分的机缘,见他此时烧得可怜,段绪言大胆了些,伸手探那额头。
体温又比方才滚热一些,掖在被中的颈子更是烫,可阮青洲整个蜷着,畏寒似的,段绪言便往被褥里摸去,才发觉其中竟是半点热都攒不住,冷得要命。
想起上回尉升递来的药还余下一帖,段绪言打了盆热水,将帕子浸湿拧干后往他额上一敷,就回房取了趟药。
阮青洲从不让人守夜,除却守门夜巡的侍卫外,东宫夜里便是静得死寂,配房的宦官都睡沉了,段绪言取了药便也自行到庭中起炉,熬煮。
待端着药碗回房时,阮青洲额上的帕子都凉透了,独独贴着额的那面被肌肤煨得烫。
摸他热得厉害,不见出汗,段绪言点了床头烛台,先把人唤醒。
“殿下。”他叫了半晌,阮青洲才睁了眼,可那人双眼透着股子迷离,还不算清醒,瞧着都滞了些。
段绪言用新拧的帕子替他抹着额,哄道:“殿下发热了,起来喝药好不好?”
阮青洲懒懒地眨着眼,撑肘坐起身来。天寒,药便凉得快,送到嘴边时就余着一点烫。温度正好,阮青洲喝了几口,但汤药是特意熬浓的,段绪言也没别的想法,只是纯粹想让苦味更重一些,见阮青洲蹙眉喝完后还要受着嘴里的余味,险些把药又吐出来,他尝到了捉弄人的意趣,连杯祛苦的白水也没递。
可一个时辰过去,也不见阮青洲发出些汗,再瞧他热得连脖根都浮起了红,段绪言最后还是提来水壶,哄着给他灌了好几杯水。
待到后半夜,药力起了效,阮青洲的额角浅冒了一些汗,段绪言摸着了,才靠坐榻侧眯了一会儿。
再来,便是被阮青洲翻身时打来的手碰醒的,段绪言顺手循那腕部往里摸,却探到包着双脚的那截被褥冰凉。
不仅被中冰凉,那人手脚都凉,其他部位倒是同火炉熏着似的。段绪言记起自己幼时发烧,手脚冰凉时身侧侍从总要用热水替他泡暖,说是如此助于散热。
可阮青洲这人……
段绪言舔着后齿,不悦地掐着那人冰凉的腕骨,非要等阮青洲疼得眉头发蹙,方才松了手,又俯身将人抱起往里挪了些,在榻侧腾出个空位。
被角微微掀起,阮青洲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侧似有什么钻入被中与他贴着,他觉得热,转身背对着那侧,却还是觉得热意铺天盖地似的围裹而来,将他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