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蛰今年三十二岁,至今未婚,即使有生理上的疾病,想要和他成婚的人依旧不计其数。
灯光昏昏暗暗的,两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陆惊蛰支起手臂,慢慢靠近了些,但没离得太近,不至于超过社交距离,令温时感到不安全。
他笑了笑,坦白地说:“没人敢。”
又觉得温时比那个拽着猫尾巴不放的小朋友还要天真。来的小朋友都有红包,但上面还有陆老太太,轮不到陆惊蛰给,何况他对这项活动没那么有兴趣,也没空。
只给温时准备了一个。
温时听完也笑了。
回到房间后,再三犹豫下,温时还是拆开了红包,封口是陆惊蛰用钢笔写的他的名字,里面有两张一百块的纸票和一个纯金的福牌,附赠一个手链,福牌不大,但做得很精致好看。
温时从小家庭富裕,他却没有很多同样家境的小朋友都有的、代表祝愿的首饰,虽然弟弟们都有。因为他出生的时候父母还未结婚,祖父母和别的长辈也不可能给一个没有身份的新生儿送礼。
温时拿起福牌,对着光看了好一会儿,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还是没戴,和笔记本一起放在了最下面的抽屉里。
*
陆惊蛰重新回到了交际场,微笑着说了声抱歉,因为刚才有事离开了很长时间。
和温时的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僵持了一段时间,外面人那么多,根本瞒不住。陆惊蛰本来就是突然找了个借口出去,亲近的人都知道,由于身体原因,陆惊蛰基本和Omega保持距离,没有什么Omega朋友。
而在座的大多是亲戚,自觉和陆惊蛰的关系非同一般,难免有好事的人问那人到底是谁。
周围声音嘈杂,不是所有人都注意这件事,三三两两讨论着家庭、事业、股票和财产。
陆惊蛰没坐,站在窗户边,似乎也没多想,回答道:“我在追。”
他说这句话时,音量并不算大,但就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立刻掀起涟漪,房间里也骤然安静下来了。
陆惊蛰这样的人,也用得着追人吗?
陆惊蛰很了解这些人,他的亲戚朋友,在知晓这件事后会产生怎样浮想联翩的暧昧猜想。
但他们没见到温时的脸,也没人留下照片,其实怎么解释都行,也不用解释,没什么影响,他们或许只会在社交场合谈论起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随口说说。
陆惊蛰不在意这些,却不能不在意温时,忽然想找回那些因为自己而使温时失去的东西。
一个远方表弟一边给陆惊蛰递烟,一边奉承道:“开玩笑了,世上还有您追不到的人吗?”
陆惊蛰没抽烟,平静地说:“也不一定。追到再说。”
第42章
回到房间后,温时一直抱着猫,直到将红包和吊坠都放到抽屉里,才有空处理它的事。
温时把它教育了一番,让它和自己保证不许再闯祸,猫不停用脑袋蹭他的手,喵得很可怜。虽然温时知道它绝不是表现出来得这么乖,只是做错了事,在自己面前卖乖,但还是心软了,用湿毛巾给它擦了爪子,允许它上床玩。
猫开心死了,从床头溜达到床尾,最后窝在温时的枕头上。
温时也笑了笑,他不是讨厌猫上床,只是这里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的床,所以猫不能上。
等他以后租了自己的房子,黑猫就可以和自己睡在一起了。
手机忽然响了,温时没看是谁,接通了电话。
陌生的号码转换成了熟悉的声音,是温时的母亲。
下一秒,温时挂断了电话,将这个号码拉黑了。
电话又响了好几次,是不同的号码,温时盯着手机屏幕,重复挂断拉黑的动作,他没有关机,不想给母亲自己在逃避的错觉。
可能是被拉黑的次数太多,即使在今天这个日子,母亲也借不到更多的手机,所以最后一次,她没再打电话了。
温时收到一封短信,说温时每个月支付的赡养费太少了,算不上什么,她现在赚了很多,分配遗产时,会考虑给温时一份,希望他不要这么不听话。
温时思考了几分钟,编辑了一条信息。
“如果合伙人是魏然,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他不是什么好人。”
发送过去后,温时没有等回信,又拉进了黑名单。
温时不认为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不知道母亲从什么地方找到的投资机会,能在短时间内赚到那么多,他没有兴趣。但考虑到那个提供机会的人可能是魏然,而母亲是通过自己认识的对方,所以提醒了一句。
但结果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母亲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成年人都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这么来来回回,也浪费了一个小时。
温时有点累了,也躺回了床上,猫立刻凑到他的身边,一个毛茸茸的热源紧贴着他的手臂,像是某种安慰。
其实他并不为此感到伤心。
闭上眼睛后,温时忽然发现,自己最近已经很少再想到母亲和魏然了。那些曾让他痛苦不堪的事,随着时间流逝,也随着遥远的距离,逐渐变得模糊。
但有些事还是记得很清楚。
比如和陆惊蛰发生关系的每一个夜晚,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每句话都记得。
最后的那个夜晚,结束过后,陆惊蛰抱着温时去洗澡。
浴缸里盛满了水,温时的头发也满是泡沫,陆惊蛰问他的头发怎么这么卷,温时的回答未加思考,说是天生的,长得长了,尾端就会卷起来,显得发质不好,所以小时候都是自己定期去理发店打理。
陆惊蛰说:“这么可爱。”
温时也不知道陆惊蛰说什么可爱,卷曲的头发或年幼时的行为,但好像都和他有关。
来到西河后,温时讨厌麻烦,除了必要的行程外,几乎没有出过门,所以也没有理发。
陆惊蛰就说:“我帮你剪吧。”
温时的下巴抵在浴缸边缘,很轻地点了下头,说:“好。”
陆惊蛰帮他冲洗头发上的泡沫,很细心,没有碰到温时的眼睛,又好笑地问:“剪坏了怎么办?就不能出门见人了。”
温时的脸贴着陆惊蛰的手臂:“不会的。”
好像对陆惊蛰有很多信任,觉得他什么都会,什么都不会做错。
陆惊蛰帮他把头发吹干,抱到床上,明明治疗结束,还是挤进他的身体,又做了一次。
温时停住了,不愿意再想下去。因为那些都是不对的,所以连回忆的行为都变得不正当。
他进行自我批评,否认当时沉浸在幸福与快乐中的自我。
*
除夕夜的晚餐结束后,在管家的指引下,客人们纷纷有序乘坐汽车,离开陆家。
一整个晚上,陆惊蛰大多数时间都在招待客人,偶尔也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譬如找上门的三叔公的儿子,偷溜进来,想要求和,连陆惊蛰的面都没见着。另外就是社交场所必须要应付的事,陆惊蛰并不厌恶,因为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处理好家族和公司之间的关系和矛盾。
下午的事已经传遍了,毕竟是陆惊蛰亲口说在追的人,总要好奇的人想探究那个Omega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当时在场的人很多,但一个人都没人出来,也没人敢在陆惊蛰面前偷拍照片,所以形容得很简单,说是长得很好看的男性Omega,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青年。
谈及家庭话题时,总有人见缝插针,想要向陆惊蛰询问那个Omega的相关西心思,陆惊蛰都会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
人群散去后,陆惊蛰饮了杯冷水,准备上楼。
罗姨在不远处,叫住了陆惊蛰:“先生,老太太找您说话。”
陆惊蛰应了一声,往祖母的房间走去。
他敲响了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完整的套间,会客厅的桌子上摆着散乱的牌。房间里开了灯,陆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她已经年过八十,精神却很好,现在快十一点了也不困。
回来之后,陆惊蛰诸事繁忙,老太太体谅他,也没耽误他的时间,特意找他说话。
老太太笑了笑,问了陆惊蛰的身体和亲戚们的状况。
陆惊蛰坐在她左侧的沙发,一一回答了。
老太太笑了笑,又问:“你对温时……”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不在楼下,和几个老友聊天打牌,但这样的事,总有人告诉她,所以并不奇怪。
陆惊蛰听到温时的名字,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
老太太继续说:“有什么想法吗?”
和那些外人不同,她知道温时的真正的身份。
在此之前,老太太只记得温时是一个结了婚的Omega,别的都不太清楚,只是交给律师去办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心烦意乱,立刻找人要了一份温时的详细资料。
陆惊蛰沉默了几秒钟:“我喜欢他。”
周围安静极了,陆惊蛰抬头看向祖母,他喝了点酒,但意识仍十分清醒,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温时。”
好像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她的祖母愣了愣,虽然早有预料,但在这一刻前似乎还是希望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陆老太太沉默的时间更长,好一会儿,她提出合理的假设:“会不会是你们之间的匹配度太高了,信息素相互吸引,或许可以等治疗结束后,再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没什么关系。”陆惊蛰半垂着眼,否认了祖母的话。
老太太终于不再说话了。
从听到这件事完整的来龙去脉后,她就觉得会是这样的结果。温时出现在花园里的时候,陆惊蛰有很多种给人解围的方式,不必亲自出面,说是自己的朋友。更不必在别人面前说在追,可能追不到不是给自己留有余地,而是保有对方的体面。陆惊蛰对亲密关系的尺度把握得很分明,很少有人能进入那个范围,至少她作为祖母没有见过。
陆惊蛰当时说了那些话,没有别的可能,他就是那么想的。
她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开口。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都不赞同陆惊蛰和温时成为一对,所以最后说:“你自己决定就行。”
陆老太太知道温时的身份背景,家庭经历,觉得他们不合适,但也不会出手阻止,因为对于这些事,陆惊蛰只会比她更清楚,还是喜欢,就说明无法改变。
没有人能改变陆惊蛰的决定。
他准备对陆家内部动手的时候,老太太曾说他们虽然贪婪,但顾念骨肉亲情,也怕陆家伤筋动骨,还是再给他们一次悔改的机会。陆惊蛰没同意,提议她去温暖的地方修养,也是防止她心软,经不住哀求,不让她再插手那些事,眼不见心不烦。陆惊蛰那时才二十多岁,就有这样的手段,他是个冷静的人,看起来不会在任何事上失去理智。
在唯一的亲人,在祖母面前谈及对温时的喜欢时,陆惊蛰的确想了很多。
在过去的三十二年里,陆惊蛰没有真的喜欢过谁。
他和温时之间的开始并不美好,关系很复杂,掺杂了太多因素。第一次见到温时,觉得他的眼泪很多,有点可怜,但和喜欢这样的感情有着天差地别。实际上陆惊蛰的怜悯心没有那么丰沛,温时是不一样的人。
陆惊蛰知道自己改变了,能够解释的理由好像有很多,因为性,因为信息素,因为荷尔蒙,因为朝夕相处,但他知道不是那样。
比起和温时上床,他更想和温时在有阳光的草坪上待一个下午,看听不懂的电影,为温时抱那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猫。
陆惊蛰希望温时能够开心,他会保护这个人,不再让他受伤。
也希望发展一段纯粹的感情,和疾病与金钱无关,只是因为喜欢彼此而在一起。
第43章
不知为何,打完电话后,温时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十二点了。
白天睡得太多,今晚估计很难睡着,温时又不是猫,一天能睡二十个小时。
他从床上起身,窗帘没拉,一偏过头就能看到外面挂着的彩灯和落地灯都开着,将花园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
温时坐在窗边,猫还在睡,他就这么看着窗外,什么都没做,发了好一会儿呆。
仿佛不知时间流逝,直到有人敲响了门。
温时没问是谁,走过去开了门。
这或许可以被称作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因为问了就不能开了。
出现在门外的人是陆惊蛰。
外面所有的灯都亮着,灯火通明,陆惊蛰站在走廊的吊灯下,身形高大挺拔,双眸沉静,面容无比英俊,强烈的光线将他衬得像橱窗里的宝石一样闪亮,是一个完美到没有缺憾的人。
除了很少有人知道的,生理上的疾病。
即使温时曾听他讲述过那些事,仍觉得很不真实,因为陆惊蛰从未表现出失控,永远胜券在握,没有输过。
陆惊蛰半垂着眼,看着温时,若有所思地说:“还以为你睡了。”
以门为界限,外面很亮,里面却是暗着的。
陆惊蛰抬起手,他的左边手腕换了一块腕表,里面镶嵌了绿宝石,看起来很沉,好像是想用这只手触碰温时的脸。
门开着,温时靠在门框上,仰着头。他今天真的睡了很久,比他逃避现实,挣扎着怎么和魏然提离婚那天睡得还要多,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许与年纪不符的天真,就那么望着陆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