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无端的,陆惊蛰忽然抬起头,看到温时醒了,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了床边。
电脑屏幕的光也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温时看不清,伸出的手不小心拽住了陆惊蛰的手腕。
指尖一片冰冷,温时意识到陆惊蛰戴回了腕表,摘下了止咬器。
一旦从失控的状况中清醒过来,他又重新成为那个理智至极,伪装得很好,谁也不能真正了解的陆惊蛰。
温时心中有很少的失落情绪。
陆惊蛰摘下了腕表,捉住温时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可能他活到三十二岁,一直那么高傲,除了医生,第一次将伤口展示给谁看,只是为了让人放心。
陆惊蛰说:“这次没有受伤。”
他的大拇指贴着温时的脸颊,很轻的碰了碰,又缓慢地往下移动,抚摸着温时的脖颈与脊背。
陆惊蛰皮肤的触感与被褥的光滑舒适有很大区别,温时又瘦,所以感觉更加强烈。
没有更亲密的举动了,温时却感到满足。
温时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不太清醒,从进入这个房间,看到陆惊蛰的第一眼,但在信息素退潮后,作出的决定也没有后悔。
易感期结束后的一段时间,温时和陆惊蛰之间还是没有恢复夜晚十点钟的治疗行为。
陆惊蛰的意思是,新的医疗团队还未组好,等到时候再谈。
又过了几天,温时收到消息,说是新团队来了,审阅了之前的病历档案,可能要改变治疗方式。
温时乘车去了医院,对接的医生也换了,依旧是个男性Beta,四十来岁,性格很温和,别人都叫他白医生。
白医生将进行调整了的治疗方式告诉了温时。
之前的治疗方式太过激烈,现在有所改变,疗程可能会加长,但摄取信息素的方式变得温和,配合新式的治疗手段,只需要两人同在一处房间独处即可,不过每日相处时间要在三个小时以上才能保证治疗效果,相处时间越长,效果越好,但因边际效应,不可能成倍增长。
一时间,温时有些失神。
新的医疗团队只接手了徐教授留下的资料和病历,和陆家的牵扯没有那么深,对之前的事也一无所知,包括温时的身份也成为了出于好心,为患者提供信息素的义工。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温时都不懂那些复杂的科学理论,但这个无伤大雅的谎言的确要让他好过一些。虽然在来到西河前,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舍弃自我,但人并不能真的成为医疗器具,温时仍会感到痛苦。
就像一个新的开始。
临走前,温时还是没忍住问了陆惊蛰的情况。
白医生劝慰他说:“目前情况不太好,但也没有很糟糕,按照治疗流程,陆先生总会好转的。”
至少他得到的消息真的是这样的,一个字也没有说谎,毕竟他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温时的健康问题,对那位陆先生的治疗问题不由他负责,他只转述上级的指导意见。
从医院出来后,司机本应载着温时回到陆宅,但是温时让他改道去了公司。
既然医生已经那么说了,温时算了下时间,总觉得晚上的时间不够,信息素摄取量不足。
到达公司楼下的时候,正好快到午休时间了。
温时犹豫不决,因为他是不请自来,还很突兀,但最终还是在五分钟后给陆惊蛰发了消息。
说自己在楼下,问陆惊蛰是否按照医生的吩咐,在午休时间独处一段时间,以弥补治疗时长的不足。
陆惊蛰回的很快,让他车上等着。
几分钟后,陆惊蛰出现在了温时面前,他们见面不算频繁,温时摇下车窗,与外面的陆惊蛰对视。
陆惊蛰没说“你怎么来了”之类的话,而是问:“吃午餐了吗?”
温时摇了摇头。
陆惊蛰打开车门,坐在温时身边,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他坐得很近,其实两个人还没同坐过车后排,温时有点不能适应,就想往旁边退,又记起医生所说的注意事项,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温时对口腹之欲不太在意,摇了下头:“什么都行。”
陆惊蛰便拨通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定的餐厅。
温时以为就一起吃个简餐什么的,然后去陆惊蛰的公寓待一两个小时,没想到司机开到一家不算近的餐厅,中午人多,半路还堵了十几分钟的车,到了后发现里面的位置都坐满了,但有人领着他们进的包间。
合上门后,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温时脱掉了外衣,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衣,他低着头,翻看菜单,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草莓香气。
陆惊蛰的目光落在温时雪白的后颈上,眼神深邃了些,停顿了几秒钟后又移开了,介绍说:“我听人说这里的菜还不错。”
其实他对西河的诸多娱乐消费场所真的不熟,他太忙了。
但或许是陆惊蛰难得问一次,所以推荐的这家口味很好。
陆惊蛰随意地和温时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问猫,问温时的工作,也问他的身体状况,温时都一一回答了。
用完餐后,服务员又上了餐后甜品。
温时的那份甜品上点缀了一枚草莓,快要到春天了,马上就是草莓的季节。
温时不喜欢草莓,严格来说,是对草莓有点排斥,因为他的信息素是草莓味的,而草莓的味道很普通,很廉价,到处都是,总有人会拿这个开玩笑。
所以他把那枚红色的果实往外拨了拨。
陆惊蛰站起身,帮温时解决了这个难题,吃掉了那枚草莓。
点心剩下的部分,温时倒是很喜欢。
从包厢出来的时候,凑巧撞到了陆惊蛰认识的人,也可能不是凑巧,因为那人是这家店的老板。
两人握了手,陆惊蛰向那个人介绍了温时的名字,还说最后的点心做得好,温时很喜欢。
那人是陆惊蛰的同级同学,高中毕业后没见过几次,此时凑上来说了几句话,又说两人很般配。
温时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但也不好反驳,他实在不擅长这些社交场合。
上车的时候,陆惊蛰为温时打开车门,笑了笑:“温时,草莓不好吗?我很喜欢。”
温时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就是今天吃的那枚不太甜。”
第47章
之后的几天,每天中午,温时都会和陆惊蛰一起用餐,因此去了很多家餐厅,都是陆惊蛰挑的,口味不一,但都还不错。
虽然在此之前,陆惊蛰对西河的餐厅并无太多了解,但对他而言,有什么真的想做的事,上心了就不会太难。
那天午后,他们用餐的餐厅离公司不远,所以吃完饭后,是步行走回去的。
红灯亮了,陆惊蛰和温时站在靠后的位置,没有和拥挤的人群在一起。
温时的头发有点长,尾端又卷,被风一吹就扑在脸上,不太方便,看起来很乱。
陆惊蛰看了他一会儿,等到绿灯亮起前的几秒钟才说:“有点乱,要不要扎起来?”
温时点了下头,才发现手上的发圈丢了。
陆惊蛰继续说:“那我帮你吧。”
语气很平常,像是出于好心的乐于助人。
温时愣了一下,目光一顿,不知道自己的发圈怎么出现在了陆惊蛰的手上。
就那么犹豫的一小会儿,陆惊蛰已经转过身,抬起手,将温时的碎发一点一点捋平,握在掌心里了。
人来人往,从他们身边经过又离开。
温时仰着头,不太敢动,温热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和后颈,将他的头发梳理了一遍,让他的脸莫名地也变热了。
绿灯又亮了一次,陆惊蛰说:“好了。”
又退后几步,凝视着温时:“没扎过头发,看起来还好,不算糟糕。”
陆惊蛰得出肯定的结论:“可能要多加练习。”
也许是他的话听起来太认真了,温时忍不住笑了。
穿过斑马线,两人又继续往回走。
陆惊蛰站在身侧,温时难免又想起与对方有关的事。
甚至并没有和陆惊蛰相处,对方的痕迹也遍布在温时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连温时自己,也与陆惊蛰密切相关。
大多时候,温时会转移注意力,制止自己想的太多,偶尔也会放任自我。
就像现在。
对于两个医疗团队间截然不同的治疗方式,温时也会感到疑惑。这本来和他没有关系,是很多余的问题,因为全都是又陆惊蛰决定的,但温时还是没能忍住。
让自己后悔的、与陆惊蛰有关的事,温时做的尤其多,于是也那么问了。
陆惊蛰偏过头,解释道:“没有一个病患不希望自己能够痊愈。”
温时想了一下,觉得也是,很轻地“嗯”了一声,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地相信了这个人的话。
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即使温时的信息素无法真正地使陆惊蛰痊愈,长时间的单纯相处,没有亲密的接触,作为药品的信息素摄取量也的确不足,不够让陆惊蛰获得身体上的平静和安眠。
但陆惊蛰没打算再那么做,在追求的过程中和温时上床,追的也太没有诚意了。
没人注意到,刚才等红绿灯的时候,马路对面是陆惊蛰的一个工作助理。
李喆看到那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第一时间就是在他们办公室的助理群里发消息。
“重大消息,老板可能是恋爱了!”
下面一连串的问号。
李喆故意吊人胃口,等刷屏结束了,才郑重其事地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场景。隔着人行横道,他看到陆惊蛰和一个个头不矮的青年站在路灯旁,帮对方将稍长的头发扎了起来,还很用心地打理了。
至于照片,李喆是拿不出来。他的胆子没那么大,不敢偷拍老板的照片,所以没有证据。
办公室的几个人本来还挺有兴致的,一听他这么说,全都歇了心思。
“……”
“离谱了,太假了点。”
“我还真按照小李说的想了,想象不出来,老板看起来就不像那种人。”
“……编点好的。”
李喆冤枉死了,极力辩解:“我真的没骗人!”
秦设作为助理中的老大,对于如此热烈和谐的工作氛围非常满意,李喆说的,他也差不多能猜到是谁,但装模作样的不说话,没有人知道他手里的才是真正不得了的消息。
*
新疗程开始后,温时服用的药物数量有所减少,种类也有了变化,更倾向于温和地调节温时的信息素,恢复正常的生理状况。
温时能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变得平和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分泌不正常地分泌。
治疗方案对温时的要求不多,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
温时是自由工作者,不忙,时间很多,所以每天起床后会乘车来到公司附近,和陆惊蛰在单独的地方吃午餐,然后找一家咖啡店处理工作到晚上,再和陆惊蛰一起回老宅。期间不会有任何僭越,做简单的、规律的、令温时不会感到紧张的事。
其实温时对原来的治疗方式没有那么排斥,他和陆惊蛰做过很多次爱,无论对方的身份是喜欢的人,还是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唯一的共同点是温时都无条件的愿意,因为钱,亦或是爱,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好像没能表现出有什么不同。
难怪人总是将金钱与欲望混为一谈。温时想。但他是真的希望陆惊蛰能早日痊愈,不全是因为想要离开,更多的事真的不想再看到陆惊蛰生病了。
所以对于治疗总是很配合。
就这么过了一周,温时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周五的下午,开完会后,陆惊蛰的行程结束了。按照从前的习惯,他可能还要再做点别的,但今天没有,很难得的一次提早下班。
两人同坐在汽车后排,里面的空间很宽阔,不至于要挨在一起,陆惊蛰坐右边,温时坐左边。
汽车在市区行驶着,周围是后退的高楼。
由于治疗需要,车厢是密闭的,温时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在此之前,温时已经养成习惯,上午工作,下午会和猫待在宠物房睡几个小时。
现在却不同,他虽然不晕车,但也没有陆惊蛰可以保持长时间在行车途中工作的精力,所以回去的路上总是犯困。
陆惊蛰的电脑屏幕是亮着的,回复的邮件写到一半,偏过头,正好看到昏昏欲睡的温时,便停下手里的工作,看了好一会儿。
此时车还未驶离市区,车速不快,还要等红绿灯。
温时的眼睛完全阖上了,下巴尖尖的,脑袋不住地往下点,怎么都醒不过来。
陆惊看了好久,作出评价:“这么可爱。”
他的音量很低,连司机都没听清。
再醒来的时候,温时发现自己靠在陆惊蛰的肩膀上,而窗外的风景已经变成了高大的乔木,他最起码睡了有一个小时。
对于这件事,他很不好意思,因为被靠的人承受自己的重量会很累,但他睡昏了头。
温时的情绪似乎很容易被人看穿,又或者是陆惊蛰太擅长解读别人。总之,他还没来得及道歉,陆惊蛰先笑了:“温时,你这么轻。”
睡再久也没什么感觉。
温时恍恍惚惚地说:“是吗?”
不知为何,又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