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知道可能出了什么事,打起精神,很仔细地回答了温时近日的起居,一如往常。
陆惊蛰的衣着整齐,神情寡淡,似乎与平常无异,仍然那么镇静而理智,漫不经心地看着墙上挂着的油画,画着的是漂浮着的,很素净的莲。
罗姨说:“今天下午,温先生叫住我,说是有什么要问的,然后又要了烟。”
听到这句话时,陆惊蛰突然偏过头,盯着她,问:“他问了什么?”
似乎方才的都是假象,陆惊蛰其实听得很认真。
罗姨吓了一跳:“温先生没说完,好像和钱有关。”
陆惊蛰有片刻的失神,但他对自我的掌控能力很强,罗姨没看出来,只听到他“嗯”了一声。
至于要烟,可能是抽了吧。
陆惊蛰觉得这样不好,很少后悔,却希望那个夜晚没有抽烟,也没有用烟引诱温时,让他失去理智,以至于温时现在心情不好就会抽烟,染上恶习。
这是自己的错。
问完了话,陆惊蛰也没有别的吩咐,罗姨就从他身边经过,悄悄地离开了。
第39章
治疗行为在第二天停止,理由充分,譬如这是没有先例的新型疗法,进程还要调整,外人都以为很合理,之前曾发生过,就像陆惊蛰说让温时不再服用避孕药的那次,医生也提出了同样的建议。
但是温时知道不是这样的。
陆惊蛰是主导一切的人,是无需谨遵医嘱,掌控医生病历单的患者。
时至年关,公司和医院都很忙,疗程和药物还需商议,恢复治疗的日期一直没有定下来,温时曾给陆惊蛰发过几次消息,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希望重新开始治疗,这是他的职责和在这里的意义,但都被三两句话驳了回去。
温时说不过他,只好在诊断期间和陈寻提了这事。
陈寻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知道是上头的意思,还以为真的出现了问题,疗程会延长至陆惊蛰的一生,应接不暇间让温时不要担心,一切都是按照流程来的。
温时能做的只有等待,空闲时间又接了很多工作。他想要忙起来,这样就没空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事,而且还有猫要养,钱不够的话,他的安全感不足。
有一次,温时把翻译文件交了过去,对方之前找了他好几次,对他的工作成果也很满意,正好那边缺人,问他有没有兴趣,工资待遇都不错,因为温时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强。
打开那封邮件时,温时非常意外,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很有礼貌的拒绝了。因为他没有工作经历,也不能离开西河,最重要的是连高中学历都没有。
没读过大学的人是无法入职这样的公司的。
温时产生一种难言的感觉,也不是后悔,
温时将脸埋进手臂里,猫轻巧地跳上了桌子,安慰似的蹭了蹭他的额头。
虽然陆惊蛰没说要来,但温时每天依旧等到十二点,直到确定陆惊蛰不会来。他看了眼时间,按灭手机屏幕,闭上眼,心脏砰砰地跳着,似乎对入睡这件事很抗拒。
*
信息素的余效是有时限的,超过了就不再管用,陆惊蛰没有真正意义上被治愈。
在离开温时的两个星期后,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还是没能入睡。
对陆惊蛰而言,这是过往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很擅长度过失眠的时间,闭目养神也是一种休息方式,只是需要放空大脑,什么都别想,不能陷入焦虑,很多失眠患者对此都难以忍耐,以至于精神衰弱,但陆惊蛰已经这么过了很多年了。
陆惊蛰没再睡,他起身拿了把车钥匙,没挑,去楼下的停车场,找到了那辆车。
红色尾灯在宽敞无人的道路上亮起,凌晨一点半钟的夜幕是灰暗的,像是柔软的天鹅绒,让陆惊蛰无端想起温时的眼睛。
到达郊外的陆宅时,门卫开门还很惊讶,多嘴地问了一句有什么要紧的事,需不需要叫醒两位管家。
陆惊蛰的脸被瓦数很高很亮的大灯照着,显得有些别样的冷酷,心情好像很差,随意地说:“有一份文件要拿。”
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文件,要陆惊蛰凌晨三点亲自回老宅拿。
陆惊蛰往楼上走,在书房里随便找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后路过温时的房间。
他停顿了三十秒钟。
门没锁。
未经允许闯入别人房间是很没有礼貌的事,陆惊蛰也从未对别人的隐私或入睡后的神态产生兴趣。
然后,他走进了温时的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淡的草莓味,很清新,是会令陆惊蛰感到平静的味道。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也很慢,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房间里很暗,能隐约看到被子微微凸起,有个不大的轮廓,是蜷缩成一团、睡着了的温时。
陆惊蛰在床边停留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看着,慢慢俯下身,靠近了些,才看清睡着了的温时。
在此之前,由于和温时的约定,虽然有很多次机会,陆惊蛰也没认真看过睡着了的温时。
温时的脸很小,陷在柔软蓬松的枕头里,微卷蓬松的过肩长发又多又密,几乎遮住了眉眼。
陆惊蛰伸出手,但没碰温时的脸,有点怜爱地拨开那些碎发。
不知为何,温时的眉头是紧皱的,像是做了噩梦。
其实温时的睡眠一贯很好。有时候洗完澡,抱他出浴室的那一小会儿,他都能睡着,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也不会醒,只会本能地贴近热源,往陆惊蛰身边钻。
今天睡得不好吗?
陆惊蛰的指尖抚过他的发尾,漫不经心地想着。
忽然,温时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陆惊蛰直起了身。
几秒钟后,温时从睡梦中醒来,大约是没睡好的缘故,他的头很痛,意识也仍未完全清醒。
有一瞬间,温时还以为有人在自己身边,但他知道不是真的。
他只是得了一点小病。
开灯过后,温时没再和陆惊蛰见过面,并同时出现一些不适症状,包括且不限于失眠、心悸,做一些与陆惊蛰有关的梦,以及偶尔的信息素失控。
出于某些不愿为人所知的理由,温时没有立刻将这件事告知给陈医生,而是在花钱在网上匿名咨询了相关的医生。医生在了解了他的症状以及生活变化后,得出结论,温时应当是患上了心因性的信息素依赖症。
这种病经常出现于Omega群体中,患者由于与Alpha朝夕相处,对对方抱有好感,会不自觉地产生心理依赖。出于各种原因,两者分离后,心理依赖会体现在生理上,最主要的症状是对Alpha信息素的需求。
温时好像也对陆惊蛰的信息素产生了依赖,但其实只是他喜欢对方后的心理作用呈现在了生理层面。
信息素依赖症不算是很严重的病症,更多是由于Omega的心理原因导致的,无需服用专门的药物,等待Omega对Alpha的感情消退,或者重新复合,就会无药自愈。
就像是Beta失恋后的情绪失调,由于信息素的作用,Omega和Alpha会表现得更复杂一些。
所以医生对温时的建议是忘掉对方,戒断心理依赖,重获自由。
温时撑着身体,靠在床头,不着边际地想了很多,但都想不明白,做不了决断,心烦意乱下,拿出抽屉里剩下的小半包烟。
他将头发往后拢了拢,点燃其中一支。
用一种依赖暂时代替另一种,温时在做饮鸩止渴的事。
可能是得了上次的教训,温时怕烟灰掉到被单上,真的引发火灾,就探出身,用手肘支着下巴,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吸着。
抽烟的一瞬间,温时得到了不同于吻、信息素,热的体温的短暂的安抚,然后更加茫然空虚,像是失去了更多。
从理智上来说,温时知道医生的建议非常正确,但每当想到要忘掉和那些事,和陆惊蛰有关的所有,心脏还是会有迟钝的、隐约的痛觉,不算强烈,但只要想就会出现。
这么抽掉一支后,温时大概是累了,慢慢松开手臂,伏在床上,半边脸垂在床沿外。被子从他的肩膀滑落,露出赤裸的后背,微微凹陷的曲线一路绵延至腰际,隐没在雪白的布料间,美丽又颓然。
他本来没有裸睡的习惯,来到西河,和陆惊蛰同床共枕后才养成的。
房间里有另一个人轻缓的呼吸声,温时如堕烟海,意识惝恍,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其实只要偏过头,就会发现陆惊蛰靠在浴室的玻璃门上,安静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
良久,温时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睡着了。
陆惊蛰走到床边,稍用了些力,将温时挪回原来的位置,又盖好了被子。
抽屉没关,路过的时候,陆惊蛰拿起烟盒,数了一下,里面还剩三支。
他从温时的房间退了出去,打开隔壁房间,从猫爬架上找到睡梦中的黑猫,拎着它的后颈,抱在怀里,放到了温时的床上。
不知为何,黑猫有点怕陆惊蛰,又很聪明,知道陆惊蛰不吃嘶声裂肺吼叫的那一套,所以隐忍不发,被扔到床上才嗅到了温时的气味。
还有这样的好事!
陆惊蛰很轻地说:“陪着他。”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那天晚上的下半夜,温时睡得很好,早晨醒来时,忽然发现怀里有个软乎乎的热源,没轻没重地捏了一下,猫委委屈屈地叫了好几声,像是被欺负惨了,温时匆忙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到是自己的猫。
猫喵了一声,绿眼睛无辜地望着温时,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它也不会说话。
温时只能当做猫是昨晚偷偷跟自己溜进来的,藏到半夜才上床。
他本来是不给猫进这个房间的,担心它来习惯了,晚上也要睡在一块,这就与治疗冲突。所以和猫约法三章,下不为例。
准备洗漱的时候,温时推开浴室的门,还未走进去前,忽然像是闻到了陆惊蛰的信息素的新雪气味,但下一秒那味道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
陆惊蛰用了抑制贴,逃逸出些许味道本来就淡,温时又抽了烟,烟味盖住了稀薄的信息素气味,没留下什么痕迹。
温时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是病情的缘故,又产生了错觉。
洗漱完又发现浴室门前有一个空文件袋,打开来里面什么都没有。
温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只能当做和猫的异常同样处理,昨天自己太累了,很多事都没注意到。
到底没想太多。
第40章
虽然停止和温时之间的治疗行为是一个意外,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测试陆惊蛰的信息素紊乱症是否真的有所好转。
在此后的第三周,陆惊蛰再一次复诊,做了非常精细的检查,等待结果就花费了漫长的四个小时。
从清晨到中午,陆惊蛰在贵宾室喝了一杯咖啡,进行一场电话会议,准备了两份工作上的合约。
徐教授推门进来,只有他一个人,助手和学生都没带,手里拿着一沓很厚的检查结果,脸色很不好看。
陆惊蛰合上电脑,开口问:“怎么样?”
不出意外,上次提出的猜测果然没错,陆惊蛰的信息素紊乱源自基因,并不因外在条件的改变而得到真正的治愈。百分百匹配度的Omega信息素只是缓解了陆惊蛰的临床症状,让他的信息素攻击力没那么强,与身体相处得更融洽,从而提高生活质量,延长寿命。
目前的研究结果表明,陆惊蛰想要维持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和温时生活在一起,依赖对方的信息素。
这让徐教授很没有面子,毕竟他当初夸下海口,可以使陆惊蛰痊愈,并花了很大一笔钱,不仅用于购买相关仪器,给研究中心招募人才,他自己也拿了不少,现在这样的结果,与预期不符。
陆惊蛰没有说话。
徐教授坐到了他的对面,装模作样地劝解:“没太大关系,对你成立家庭也没有妨碍,与你的身体有关,谁都能够谅解。至于你和那个Omega之间可以保持这样的关系,听说他是个离异流产的……”
陆惊蛰抬起头,打断他的话,不怎么客气地叫他的名字:“徐征,够了。”
又和他对视了一眼,语调很冷,和平常不太一样:“别提温时。”
徐教授愣住了。
他们相识得很早,陆惊蛰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时,他就负责对方的治疗工作,参与了这个孩子的整个成长过程,所以偶尔也会以长辈的身份自居,虽然大多是玩笑,但陆惊蛰也不是这么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陆惊蛰继续说:“我没有这么做的打算。如果你真的解决不了,就换别人试试。”
他的语气不算重,但徐征知道,他会这么说就不是威胁或是施加压力,而是真的会做。
陆惊蛰不是只资助了一支医疗团队,只是给他们的最多。
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好有人敲门,为了缓解僵局,徐征亲自去开门,陈寻拿着遗漏的检查单,送了过来,不知为何,总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但也不能问,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听老师的话等在门口。
徐征急忙说:“会有办法的。现在还是先保持目前的治疗方式,我们很快就会研究出新成果。”
陆惊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电脑,随意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