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征送陆惊蛰出门,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才走回来,又看到陈寻还站在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那个Omega叫什么名字?”
陈寻疑惑地问:“什么Omega?”
虽然这件事由徐征一手操办,但他根本没在意那些小事:“就是匹配度百分百的那个。”
陈寻“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回答:“怎么了老师?他叫温时。”
陆惊蛰走下楼,秦设站在等候厅前,迎着他上车。
后座储物盒里装有陆惊蛰惯抽的烟,陆惊蛰按下车窗,烟盒盖已经随手打开了,顿了一下,又重新合上,没抽。
陆惊蛰的烟瘾不大,失眠或压抑烦躁心情的时候会抽,但会注意不要沉迷。实际上他对所有事物都是如此。
当年留学时骑单车独自环游,熟悉的同学和朋友以为他找到了爱好,但陆惊蛰只是发泄多余的精力,至此以后没再那么玩过。
金钱、名利与权势,陆惊蛰连对这些的欲望都不算强烈。
徐征说出那个结论时,好像要将陆惊蛰的温时的一生绑定在一起。
即使在自我克制下,陆惊蛰的脾气看起来还不错,却很反感受到挟制,不想被任何人、物和信息素所操控。但对于这样的结果,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厌恶。
陆惊蛰只是不想再伤害温时了。
他这么想着,吩咐秦设:“以后不用放烟了。”
秦设一回神,听陆惊蛰平静地说:“戒了。”
*
有空的时候,温时会想到以后该怎么办,治疗什么时候会继续。
在此之前,陆惊蛰曾对他说过很多话,让自己别吃避孕药,就去结扎,物理意义上断绝了这种可能,还有别的、很多琐碎的小事,陆惊蛰对他的每一句承诺都兑现了。
这次说的是希望他能开心。
温时是相信陆惊蛰,但也觉得誓言是倒映在水中,虚无缥缈、捞不起的月亮,看起来很美丽,但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实现。
这一次又会怎么样,温时不知道,退让的会是自己或陆惊蛰。因为这是一个无法调解的矛盾,与陆惊蛰的生死有关。
温时希望他能健康地、幸福地活下去,而自己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忘掉这段经历。
他这么想着,偏头看向窗外。
今年冬天的气候不好,又湿又冷,难得有一次好天气,外面的太阳很好。
温时想起回程的车上,陆惊蛰说的那些很有引诱力的话。
他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怕错过今天的机会,抱着猫,拿出收纳在橱柜里的野餐布,去了楼下花园里的草坪。
陆惊蛰让罗姨收拾房间里时候,就叮嘱过这件事,所以草坪也整修过,周围排查了一遍,改造成很适合宠物玩耍的地方。
黑猫本来就是流浪猫,不像有些猫对户外有恐惧心,反而很感兴趣。
温时陪它玩了好一会儿,实在累了,和猫说明自己的难处后,它一只猫也玩的不亦乐乎。
温时则盘腿坐在野餐垫上,一旁摆着水果和点心,他打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没有工作,而是播放了一部无字幕的德语电影。
以温时的工作内容而言,基本都是书面上的翻译,但他还是会锻炼听力和口语,即使根本用不上。
太阳很暖和,晒在人身上舒适极了,这部电影又有点无聊,温时提不起兴趣,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温时像是徜徉在记忆殿堂中,时不时拾起某些碎片,然后闪回出片段,也想起当时的心情。
痛苦的事很多,快乐的事很少。
忽然,温时从梦中惊醒,他睁大眼,隔着常绿的灌木丛,看到从旁边小道走来的陆惊蛰,霎时间以为还是梦。
他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陆惊蛰放慢脚步,停了下来,站在草坪前,低头看着温时,打了个招呼,问:“陪猫好玩吗?”
他表现得很平常,就像他们没有约定过在黑暗中相见,也没有那次开灯时温时决绝的拒绝。
温时怔了怔,他设想过很多次再见的场景,可能就像最开始那样一言不发,赤裸着身体,上床后离开,他真的那么想过。
所以很难应对现在的场景,他不想再陷入梦境里了。
陆惊蛰跨过不算很低矮的灌木,俯下身,将一旁溜达的猫捞了起来,掂量了一下,说:“胖了。”
猝不及防下,黑猫浑身都僵住了,但又很快松弛了下来。大约是因为上次的事,猫对陆惊蛰没有那么排斥了,可能觉得他是个善良的人,好心帮自己上了一次主人的床。
在之前的人生中,陆惊蛰对小动物真的毫无兴趣,但他很会掩饰自己的喜好,黑猫在他怀里滚了半圈,猫毛在笔挺的西装上留下明显的印迹,很突兀,温时想抬手帮他摘掉,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下一秒就否认了。
温时想要坚持自我,不能再表达关心,或者和陆惊蛰产生感情上的联系,蹩手蹩脚什么都不能说。但陆惊蛰又在等,只好含含糊糊地点头或摇头。
陆惊蛰好像不在意温时的冷淡,略带着些笑意:“这么会养猫,怎么不把自己养胖点?”
温时一阵晕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样的沉默中,猫实在忍受不了了,从陆惊蛰的怀里一跃而下,不小心撞到了温时腿上放着的电脑,屏幕上滚动着电影片尾的黑底白色字幕,温时忙着抓住这个价值不菲的工作必需品,往前栽倒,耳机线被扯掉了,传来巨大的配乐声——
连锁反应,乱成一团。
华丽纷乱的管弦乐在高潮戛然而止,这场意外的闹剧也有了结果,温时被另一个的手托住了,电脑也没摔。
温时的脸颊发烫,半垂着眼,很小声地说:“谢谢。”
日光照亮了陆惊蛰的眉眼,琥珀色的瞳孔越发淡了,晕着光圈,温和地说:“温时,小心点。”
温时点了下头。
他穿着的线衫是很软的料子,又过分宽松,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就不自觉往下滑,露出小半截手臂。
又瘦了点,以前温时的手腕没有这么细的。
陆惊蛰的目光在雪白的手腕上停留了几秒钟,又在他察觉前移开。
还是不想打扰温时的好兴致,让他不开心,所以陆惊蛰没打算停留太久,轻声说:“有点事,再见。”
温时将电脑放到一边,仰着头,心中莫名其妙的多了欢欣、愉快,也有难过。
猫很聪明,知道自己犯了错,软着嗓音低声下气地喵了好多声。
温时的手搭在猫的后背,给它顺着毛抚摸,其实没太用心。
直到陆惊蛰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温时才回过神,慢吞吞地说:“再见。”
第41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除夕将至。
陆家是一个大家庭,虽然平日里不怎么来往,但到了这样的节日,陆惊蛰的祖母即将从温暖的外地回来,主持过年的诸多事宜。
老人家总是念旧,喜好热闹,想要被人簇拥着祝福。
陆惊蛰是这么说的。他给温时发消息解释了这些,又说过年那几天估计会有很多人上门拜访,如果他嫌烦,可以搬出去住几天。
温时想了想,陆家老宅很大,房间众多,客人应该不会没有礼貌到随意进出,自己不出房门就可以。
他不想这么麻烦,拒绝了陆惊蛰的好心建议。
对于除夕这个节日,温时有过一些美好的回忆,但不算多。不到十岁的年纪,穿着新衣服,一家人给祖母拜年时的喜悦,但路上总会听到弟弟们的抱怨,说母亲非要在早晨塞给他们的福橘太冰了,吃着牙酸,那时候还不太懂事,只是觉得自己没有,但幸好不用牙酸。
大多都没那么好,温时也不怎么在意。
老太太回来那天,外面的动静闹得很大,透过玻璃窗,温时看到慢慢停下的车队。
之后就没再看了。
就这么到了除夕当天,温时睡得不好,浑浑噩噩的到下午一点才醒,又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洗漱过后,从房门旁路过,才发现猫在门外嚎得撕心裂肺,颇有些被主人辜负的哀怨。
房间的隔音太好,之前都没听见。
拧开门把手的时候,凑巧楼下有小朋友从大门进来,手里牵着气球,漂浮在半空中,微微晃动着。猫是很容易转移注意力的小动物,加上嚎了这么久都没结果,一时没忍住,追着气球就下了楼。
温时一愣,只看到黑猫逃窜的背影,反应过来后随意抓了件外套,下去找猫。
陆家的会客厅很大,平时都不用,今天却开了,里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来来往往的很多人。
温时无意间瞥了一眼,似乎看到陆惊蛰坐在首位,和人谈话。
但也就那么一眼。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加上大多是家庭访客,外面也有布置的位置,陆家的佣人没那么多,很多服务生是从外面雇来的。
温时一个人都不认识,边问服务生边找,找了好一会儿,远远看到黑猫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揪住了尾巴,猫毛都炸开了,也没对小孩亮爪子和牙,旁边站着的大人在和别人聊天,也不管小朋友的危险举动。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小朋友的肩膀:“你这样揪着尾巴,小猫会痛的。”
小朋友很听话地松开手,天真地问:“真的吗?”
猫终于得到了解决,吓得半死,忙不迭窜进温时怀里。
小朋友倒是很懂事,有点胆怯地说:“对不起,这里太没意思了,我只是想和它玩。”
温时给猫顺着毛,温柔地说:“没关系,下次不要再揪猫尾巴就好。”
小朋友听话地点了点头。
听到说话声,那位父亲总算转过身,看向抱着猫的温时站在小孩,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他是个男性Alpha,对小朋友没有耐心,也不想管,只要他不吵不闹就行。现在被猫的主人找上来,大概是挂不住面子,见温时打扮得过于简单,是寻常的家居服,在这样的场合很不体面,就觉得对方很可能是浑水摸鱼来陆家蹭关系的人,不客气地问:“那你是谁?这不是陆家的猫吗?”
温时有点后悔了,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意外,他不该嫌麻烦的。
他也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不能为外人所知,而在这沉默的几秒钟,对方应该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刚要开口乘胜追击,就被人打断了。
有人伸出手,搭住了温时的肩膀,温时还没反应过来,听到陆惊蛰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他是我的朋友,特意请来过年的。”
温时下意识偏过头,看到陆惊蛰英俊的侧脸,他表现出很有分寸的亲密,好像两个人真的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花园里的人零零散散,也有很多,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里,聚集在他们几个人身上。
陆惊蛰不在意这些,但温时却不习惯变成人群中的焦点。
对面那人完全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立刻谦卑起来,连忙对温时道歉。
众所周知,陆惊蛰的朋友不多,每一个都很重要。
陆惊蛰没过多理会,还是温时说算了,才揽着温时的肩膀,和他一起往回走。
温时的长发搭在肩膀上,洗漱的时候梳理过了,但发尾微卷,还是有点乱,在陆惊蛰的手臂上蹭来蹭去。
他们没有这么并肩走过,虽然知道陆惊蛰是好心帮忙解围,温时仍觉得很不自在,抬手把头发拢了拢,不小心碰到了陆惊蛰的手背。
陆惊蛰的体温很高,温时的脸很快也发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每次都会做错事,还会被陆惊蛰撞到。
他也不想这样。
他们从正门进去,穿过会客厅前的过道,楼梯忽然变得很长,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最后停在了房门前。
温时的指尖抵着冰冷的门把手,整个人都镇定了下来,热度退却了些。
他一直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和陆惊蛰道谢,又觉得自己应该和陆惊蛰保持距离,不能再轻易产生幻想了,对双方都是。
陆惊蛰叫住了他:“温时。”
温时的呼吸一顿。
“今天是除夕,照理是该给小朋友发红包的。”
温时的意志太不坚定,终于认输一般地回过头,低声说了句“谢谢”了,为了刚才的事。
这段时间以来,陆惊蛰一直保持着那天开灯时的态度,就像当时说的,如果不能换一种方式,那就不再继续下去。
除了那次正好在花园意外撞到的短暂见面。
陆惊蛰靠在二楼的围栏上,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我给你也准备了。”
温时看到红纸的一角,大脑一片空白:“我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陆惊蛰看着温时,解释道:“西河这边是只要没结婚都算。”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就像对外所说的朋友,但温时知道他们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
今天是除夕,或许温时真的有点迷信,记得童年是母亲叮嘱过家人的话,每一年的最后和开始的一天要克制脾气,不能态度差距,否则会影响对方一年的运气。
而他已经站在了陆惊蛰的面前,错过离开的最好时机了。
温时歪了歪头,开玩笑似的问:“结过婚也算吗?”
陆惊蛰将红包往前递近了些:“怎么不算?现在单身就行。”
红包很薄,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应该不是一大笔钱,温时就接了,又想起陆惊蛰的理由,问:“有人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