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为何,他的脸颊却隐隐有些发热。
围成一圈的众人都沉默了,齐齐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似乎、也许……
江师弟,真是好大的魅力啊。
无人知晓,王睿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湘君……虽然姐姐很想为你加油……但如果,对手是剑尊大人……
那还是提前为你准备点蜡烛吧。
不远处,等待许久的副人格双手抱臂,有些不耐烦道:“小宴秋,好了没?背着我聊什么呢聊得这么欢快。”
其他人:“……”
不是,啊这。
剑尊大人原来年轻时私底下……是这个画风的吗……
.用“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容貌和性格一同变年轻”的理由好不容易搪塞过去,江宴秋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们包下了一座私人飞舟,悄无声息地启航前往鹿鸣。这种船没有走过官方的途径,一路上不用担心盘查,从船头到船尾贴了无数道隐身符和匿气符,因此也被称作传说中的“黑船”。
他们几人倒是无所谓,但有郁含朝同行就不一样了,战战兢兢的,生怕怠慢了剑尊大人。
然而郁含朝却对此接受良好,一上船,就一屁股坐在了江宴秋旁边,两人之间的空隙接近于无,完全无所谓所谓的社交距离。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接二连三地排排坐好,眼神都不敢往对面乱瞟。
因此,就出现了这样滑稽的一幕。
江宴秋和郁含朝坐在一边,两边空得能再塞下两对彪形大汉,其他人战战兢兢地挤坐在一排,挤地差点叠起来坐旁边人大腿上。
江宴秋:“……”他有些无语道:“要不……你们坐过来几个?”
对面瞬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不用,我们在这儿挺好的,哈哈,挤挤暖和,哈哈哈哈。”
江宴秋:“……劳驾,这么大的地儿,您的尊体能不能往旁边挪挪!”他的额头蹦出青筋,忍无可忍地看着越挨越近,越挨越近,恨不得跟他贴到一起的郁含朝。
副人格无辜道:“又怎么了,你那些小同门不是说了么,挤挤暖和。”
对面突然开始疯狂眨眼,眼神四处乱瞟,像是突然对这艘上了年头的飞舟的内部装饰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飞舟在云层之上平稳飞行。
一路通途顺畅。
而时间越是推移,越是接近目的地,气氛就越是凝重紧张。
到某一处荒凉的村野郊外,飞舟主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几位客人,就在前面下船吧,咱们小本生意,冒冒险可以,把命搭进去也划不来。”
岑语掏出罗盘确认了一下方向,微微点头。
甫一下船,一股阴森浓郁的瘴气便扑面而来。
……这就是北疆。
贫瘠与混乱,无序和暴力,长久地统治着这片领土。
穿过这片极北之地,便是上古大能开辟的天堑。
在那之后,便是罗刹海和冥河。
众人无言的功夫,载客黑船已经“嗖”一下跑得没影了。
“……”
王睿依轻呼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神色猛然凝重!
那贫瘠的土壤之下,有什么在急速游走!
说时迟那时快,王睿依眼神未瞥,剑风已至!
泛着凛冽剑光的灵剑死死钉在地上,用力到没过半截,甚至剑身都在轻颤。
王睿依面色极冷,将佩剑连着钉死的东西拔出。
拿东西……众人定睛一看,顿时恶心得一阵反胃。
竟然是一条长着人脸的长蛇!
那东西漆黑滑溜一片,身上的斑纹像极了人眼,然而最恶心的是,那滑溜溜赤条条的蛇身上,居然长着一张无比曼妙美丽的人脸!
王睿依一剑正中它的腹部,随着它的激烈挣扎,伤口处流出黑红色的污血,那张恐怖又美丽,邪异又楚楚可怜的脸上,也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能让最坚如磐石的问道者怜惜心碎。
顿时,一阵幽怨的哭声响起,似娇俏的少女,又似懵懂的稚童,那声音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一时间,众人的神情均有一丝恍惚。
但——终究只是旁门左道而已。
在座的修士,无一不是昆仑资质最上乘者,都曾反复锤炼、百般打磨过道心。
几秒钟的功夫,众人便从精神诱导中挣脱出来,看向那人面蛇的目光充满不善。
人面蛇:“?”
……
一刻钟后。
地上多了一截被揍成风干腊肉的长蛇。
四面八方、潜藏在暗处的魔物似乎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意识到这群美味的两脚羊不好惹,心有不甘地退向了更暗处。
然而,这才只是第一关。
他们甚至尚未正式踏入北疆。
除了满脸写着无聊的郁含朝,其他人的神情均是略显凝重。
郝仁沉声道:“诸位,现在掉头反悔,还来得及。”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众人身前。
岑语一拨短发,毫不客气地呛回去:“瞧不起谁呢你?”
其他人的眼神,也都传达着这一讯息。
于是郝仁也笑了:“行,各位都是有胆气的。”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高深的城楼:“这杯酒,等咱们把伍柳齐接回来,再一起喝!”!
第138章
尽管听说过无数对北疆可怕场景的描述,但对昆仑一行人中的大多数而言,亲自踏上这片土地,还是人生头一次的经历。
日光是灰蒙蒙的,像是隔着一层脏兮兮的纱网,即使是正午时分,照在身上也没有太多暖意;道路和道路两旁的建筑也是灰蒙蒙的,有种说不出的破败和晦暗感,墙上、地上,还有一些暗沉的血迹,不知静静地在上面停留了多少年,无人擦拭,也无人在意。
大多数屋舍都紧闭着房门,间或有一两双无比阴沉的视线,透着厚厚的门窗,探究地打量着过路人。街道上,身材畸形的怪人比比皆是,头上长着两只牛角穿着鼻环的,四肢成爪长着厚厚背毛的,拖着一条长尾拖地行走的,像一截即将枯死的老树枝,用黑袍将自己遮掩得严丝合缝的……
这些,都是魔物或魔修与凡人“通婚”诞生的子嗣。
说“通婚”可能还不太准确,毕竟谁也不知道男人跟女人,是不是被迫与魔物交合的,而诞下子嗣后,这些凡人又去了哪里……
这些人魔混血种在北疆是最底层的存在,他们既不属于魔物,也不属于人类,魔族对他们冷漠地视而不见,人类则会将无边的恐惧和愤怒发泄到他们身上,他们甚至看到街角有个黑漆漆的猴人,被一群人围住抽打嘲笑、身上的毛发被鲜血浸湿成一簇簇,胸口虚弱地起伏。
而一旦成长为无比厉害的狠角色,情况又大不相同了。
这类人魔混血长大后往往会无比仇视人类,凶狠程度、手上沾染的鲜血,比有的魔物更甚。
“岑语,罗盘指向的方向对吗,我们大概还要走多久?”
这是一个小范围的传音入密法术,相当于队内通信,只有他们几人能互相听到。
岑语面容没有丝毫改变,掩盖在脏兮兮的厚重黑袍下操纵了两下罗盘。
“方向不错,沿着直线穿过这片地域,还有十几个时辰左右。”
擦肩而过的路人绝对不会想到,这样一只全员黑袍的旅行者队伍,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昆仑修士。
进入北疆前,他们不仅用黑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还全员换上了易容——怎么丑怎么离奇怎么来的那种,让人看一眼就恨不得把眼珠子狠狠挪开,百分百还原北疆原住民的画风。
在北疆,黑袍可谓是烂大街的装束,十个过路人能揪出五个同款,因此他们一行人并未引起丝毫波澜。他们要的,也就是这个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效果,最好被人一路无视到离开北疆。
江宴秋一开始还以为以副人格的性格,肯定不愿意穿那件灰扑扑的袍子,没想到对方却接受十分良好,十分有兴致地把自己易容成了一个身材魁梧、皮肤惨绿的魔怪——前提是,要求江宴秋易容成他腰细貌美的魔蜘蛛老婆。
江宴秋:“?”
你别太离谱。
这两种魔物在北疆是十分常见的黑吃黑夫妻档,魔蜘蛛拥有摄人心魄的美貌,将抵挡不住诱惑的过路者引诱到漆黑的洞底,再由绿魔怪跳出来,一拳捶得人脑壳塌陷。
虽然作恶多端,这两种魔物倒是魔物里头难得的痴情种,一生都恩爱甚笃,一方死后,另一方也不会独活。
江宴秋面无表情:“你在做梦。”
……
一刻钟后。
江宴秋黑袍下易容幻化成无比魅惑美貌的魔蜘蛛,怨气比鬼还大。
郁含朝易容成的绿魔怪贴着他,俯下身耳语道:“小凤凰,离近些,一只手牵着我,好歹做戏也要做全套吧。”
江宴秋:“……”
他忍无可忍、忍辱负重地勾上副人格的胳膊。
拳头硬了。
忽视对方滑稽的易容,熟悉的松木香透过黑袍传来。
轻而易举便能让人产生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队友走在前面,认真严肃地商量着路线和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的处理办法,他们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黏黏糊糊成一团。
北疆其他路人看到这对组合,也只是目不斜视地加快脚步,随后露出鄙夷的目光。
——呸,臭情侣。
沿街路过一家酒肆,门外用作招牌的酒桶泛着血液般的鲜红,还泛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透过浑浊的酒液,似乎隐约还能看到几根漂浮的手指。
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那酒是什么鬼玩意儿做的,正准备快速路过。
忽然,岑语“咦”了一声,传音入密道:“你们看……那边墙上告示上画的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一排黑字和一张画像跃然纸上。
“重金悬赏……有此人确切消息、或能当场活捉者……可通报或扭送至魔宗吴执事处……赏金……一万上品灵石……备注,不得伤害此人分毫……如若造成伤害……本派不保证领赏者的人身安全……”
岑语缓缓念出这行字,深深震惊:“乖乖,这是抓仇人还是捉奸啊。”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岑语:“……”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这张脸,你们觉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其他人也都沉默了。
震撼,却没有勇气把头拧过去看向几乎跟郁含朝挤成一个人的江宴秋。
江宴秋本来还在跟副人格一路拌嘴,当看到画像上的人时。
“……”
无他。
未免有点太写实了。
……这不就是照着他本人的脸画的吗喂!
画像上的青年比他当初在被困魔宗时还要年长一些,如瀑的长发用一根玉簪簪住,靠坐在一张竹椅上看向画师,眉眼灵动,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逼真得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画中走出来。
那画中人实在是太好看了,酒肆老板似乎也习惯了每日都有人为这区区一张画像驻足,只当他们是普通过路者,剔着牙走过来:“怎么,有这人的消息吗?”
岑语伪装后的声音如老者般沙哑:“这人是何人,魔宗竟愿意付出如此这么大的价钱也要将此人活捉。”
老板:“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是魔宗前段时间才整出来的幺蛾子,整个北疆人流密集之处到处都贴满了这玩意儿,还有一波一波的魔宗弟子去外面寻人的,好像是因为什么来着……哦,说什么萧少宗主终于出关,以雷霆手段处理了宗门内部的人心浮动,不对,人家现在已经是萧宗主了。”
“据说这位啊——”他卖了个关子,才神秘兮兮道:“曾经是萧宗主的老相好!光风霁月的仙门弟子!嘿!自古仙魔不两立!你说离不离奇!”
他将牙缝里的碎肉“呸”地一声吐到地上:“传言萧老宗主,就是因为这非要跟仙门弟子谈情说爱的不孝子才被气死的……不过对咱们普通老百姓来说,谁当魔宗宗主、谁当北疆老大,也都一个样,只要别整天犯病杀人就谢天谢地了,不过是为了个把仙门正道的小白脸发疯病,也算不得什么。”
江宴秋:“……”
其他人:“……”
昆仑众人已经不敢看江宴秋的表情了。
生怕下一秒江宴秋就要拔刀砍人。
没想到……江师弟还有这段过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经历了韩少卿入魔、伍柳齐追人追到跳冥河后,哪怕江宴秋现在原地掀开斗篷说自己其实跟魔宗少主两情相悦只是苦于仙魔有别世俗眼光他们也不会奇怪了……
江宴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想传音入密为自己解释两句。
轰——只听一声巨响,贴着画像的那面石墙,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轰然倒塌了。
剔着牙的老板和酒肆里奇形怪状的食客,一同呆呆地楞在原地。
一只肌肉虬结的惨绿胳膊从破碎的墙洞中拔出,朝老板无辜一笑:“手滑了,不介意吧?”
——那胳膊,那身躯。
看样子能把老板外加里面的食客一拳抡死。
老板瞬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介意不介意。”
在北疆,看你不爽一眼不合杀人都是常事,更何况只是被人捶翻一面墙,只要对面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绿魔怪别一拳捶烂他的脑子,老板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