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巨大的青鸾一齐看向面前,差不多只有人类两只手掌那么大的王雀。
……这巨大的体型诧异,看着还有一丝滑稽。
那金团子一样的王雀幼崽看着面前的两只大鸟,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好家伙,感情大家都是鸟。
然而,它的姿态却越发高高在上,不仅没有丝毫恐惧,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轻蔑。
都是鸟,交流就方便多了。
“我当是什么……不过是血统不上不下、数量众多的青鸾罢了。你们也是无用,竟然落到这般田地,被人族的修士抓去当仆从——嘶,不过,如果服侍的是凤凰,倒也不算埋没了。”
它这话简直狂妄无比,要是被旁人听到有朝一日珍贵的青鸾也会被评价“血统差些火候”,估计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至于灵枢和灵珑为何会保持人类幼童的道体,还辗转各个宗门当道童,自然另有他们的一番境遇了。
不过,这只王雀幼崽的嘲讽丝毫刺激不到他们,灵珑反唇相讥:“你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低贱的混血种而已。你不也落到人族手上被百般折磨,全靠江真人大发善心才被救下,呵呵。”
“等等,”沉默的灵枢愣了几秒,才呆头呆脑道:“你说江真人是什么?……凤凰?!”
抓错重点的灵珑:“……”
好家伙,她也深深地沉默了,震撼地消化这无异于平地惊雷的消息。
王雀眼中的讥嘲更深了:“不会吧,都跟着那人这么久了,你们不会到今天都没发现吧?‘青鸾蠢笨,却实在美丽’,古人这句评价诚不欺我。”
灵枢、灵珑:“……”
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
距离江宴秋叮嘱他们“好好相处”,刚刚过去五个时辰。
就在这时,凤栖峰山脚下的护山大阵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
——是江真人回来了。
他们几鸟彼此对视一眼,灵枢和灵珑瞬间门变回人类道体,连忙从储物袋中翻出道袍重新穿上,再把刚刚被撑裂的“罪证”打扫干净;王雀幼崽也收敛了眸中渐深的殷红,百无聊赖地顺着羽毛。
江宴秋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副其乐融融,和谐共处的场景。
他的心中不禁暗暗流下两滴感动的泪水。
崽子长大了啊。
灵枢和灵珑小跑着跑上前,甜甜地笑道:“真人,您回来啦。”
王雀幼崽眼中有愤怒和鄙夷闪过,似乎十分生气,索性背过圆滚滚的身体,眼不见为净。
.与岁月静好的凤栖峰不同,昆仑上下,气氛其实算不上美妙。
韩少卿的叛逃,像是撕裂了某种伪饰的太平,显露出更为残酷的真实。
本以为能鼓舞人心、振奋士气的剑道大会,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首尾,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昆仑……好似一张弓弦般紧绷。
三大宗里,少林历经阙城一事,暗中支持释真一派的高僧损失惨重,妙空大师过度悲忧,修为硬生生倒退了一个小境界,携全宗上下为阙城无数无辜葬送性命的幽魂超度祈福整整七日;而上玄……上玄就不提了,出了月姬明这么个绝世大祸害,万年积业差点都被霍霍得毁于一旦。
无数双沉默的眼睛,紧盯着昆仑。
而就在这种节骨眼上,竟然还出了韩少卿这档子事。
韩少卿在昆仑年轻一代中的拥护力和号召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他毅然盼出后,除了愤怒失望、大受打击的绝大多数,甚至有一小撮激进狂热分子,要求昆仑、韩少卿的师尊掌门真人,给大家一个说法。
……韩少卿入魔叛逃,究竟是什么原因?
这件事背后,到底有没有隐情?
.熟悉的后山幻境中,江宴秋气喘吁吁地将凤鸣收剑入鞘,摆手道:“歇会儿,歇会儿,让我缓缓……呼……”
他的对面,少年模样的郁含朝抿了抿唇,眉头微皱,毫不客气地点评道:“失之勤勉,耐力太差。”
江宴秋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位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也不看看,他是那种一年到头从早到晚乐意泡在观剑洞里的狂热剑痴吗。
是的,他此刻正在幽冥寒昙的幻境中。
而他面前的,正是剑尊少年时代的一抹记忆碎片。
之前跟对方承诺过“还会再见”,他有事没事就会进来,跟对方切磋一番。
江宴秋索性一屁股靠坐在树干前,还妄图拽着对方一起摆烂:“好好好,天底下你最牛你最厉害行了吧,在下甘拜下风。”
郁含朝斜眼看着他在夜风下轻轻拂动的鬓发,手指抽动了两下,面色不虞,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了下来。
江宴秋拖着下颌看着他。
说起来,虽然脸孔稚嫩了一些,但这真的实实在在就是剑尊本尊啊。
——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年剑尊,倒更像两个人格的融合体。
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但偶尔,眼神中也有副人格那股亦正亦邪、无所谓修真界毁不毁灭的气质。
江宴秋轻叹了口气。
郁含朝立即转过头来,皱眉道:“你叹什么气,遇上什么事了吗?”
江宴秋刚想开口,又忍不住失笑。
这只是一抹记忆碎片而已,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于是他懒洋洋道:“算是吧,有点担心某个人。”
然而,听到他的回答,少年郁含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谁?”
江宴秋随口答道:“嗯……教了我很多……像我师尊一样的人……嘶,也不算吧,其实有的时候,更像我的一个朋友。”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忽然,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在脑中升起。
比起师尊或朋友……
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有另外的,隐约而又模糊的想法。
——那是什么?
他认为……或者说他在期盼什么吗?
然而不知为何,见他这副样子,身旁之人好似更生气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笑得像什么样子!”
江宴秋:“……啊?”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他刚刚有在笑吗??
“好了好了,”江宴秋宽慰道,“我进来就是为了陪陪你,顺便散散心…
…咳,不是,顺便切磋提升一下剑法的,开心放松就完事儿了,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
听到这番找乐子的“渣男言论”,少年剑尊猝地转过头,青涩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气得微微颤抖:“你!你……”
“啊?我又怎么了?”江宴秋简直想大喊冤枉,深觉青春期的小屁孩儿就是麻烦,心情就跟六月的雨一样阴晴不定。
忽然,他脸色一变。
“等等,外面好像出什么事了,有人在叫我。”
见他这副表情,郁含朝也勉强收敛了些怒火,硬邦邦道:“……哦,那你出去吧。”
过了一会儿,又硬邦邦地补上了后半句:“下次记得早点过来。”
“知道了,”江宴秋一瞬间门有撸雪团一样大逆不道地撸撸对方头毛的冲动,担心剑尊翻脸,还是强行克制了,“我去去就回。”
他将自己的神识抽离幻境,果然,山脚下的阵法被人急促地叩响。
当看到来人时,他不禁深深愣住了。
竟然是王睿依王师姐。
她面色勉强维持着沉静,但眼神中那抹焦急却骗不了人,“宴秋,剑道大会结束离开昆仑后,你有碰到过伍柳齐吗?”
伍师兄?
江宴秋微愣,摇了摇头:“没,当时我们分头行动,伍师兄他们一群人在苍华洲逗留了一段时日,我跟满楼去了云鹿洲。”
见王睿依这副神情,他立即猜到,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师姐,伍师兄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睿依轻轻摇头,神色无比肃穆:“……他失踪了,在韩少卿叛逃的消息传出后。”
江宴秋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失踪?……跟他同行的那些师兄师姐们呢?”
“其他人都回来了,伍柳齐失踪的消息,正是他们带回来的。”
江宴秋沉思片刻:“伍师兄性情虽然跳脱了些,人还是很有分寸的,况且他的剑法在昆仑一众弟子中也能称得上高明,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偷袭成功的。”
王睿依苦笑:“要是真是被人偷袭,反而还好一点。怕就怕……”
江宴秋听出她话里有话:“师姐你但说无妨,我有分寸。”
王睿依深深地看着他:“伍柳齐……他是韩少卿的狂热拥护者,当年有次下山历练,他的性命就是韩少卿救回来的。”
瞬间门,江宴秋脑子“嗡”地一下。
“你是说……”
“伍柳齐的命灯虽然还亮着,却突然微弱了不少,还有些飘忽……就像是、就像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吗,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恐惧:“就像是被冥河或罗刹海的魔气屏蔽了一样。”!
第136章
从王睿依讳莫如深的眼神中,江宴秋看出了她的恐惧。
并非对冥河未知而汹涌的危险,而是对伍柳齐可能预见的下场。
——活人去了那里,有去无回。
死留全尸,可能都是他最好的下场。
江宴秋安抚:“师姐,你先别急,这不过是最坏的猜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伍师兄是怎么突然失踪的?”
王睿依深吸了一口气:“当时他们一行人从上玄离开后,正好有个苍华洲的求援任务需铲除当地作乱的血魔,横竖无事,索性众人一起去了,那血魔颇为难缠,埋伏了好些日子才将其彻底祛灭,韩少卿入魔叛出宗门的消息,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
“少卿在年轻一代剑修弟子中颇为威望,追随者众,伍柳齐就是其中的狂热分子……其他人听说消息后,还只是震惊痛心、不可置信的多,事后他们回忆,伍柳齐一直一言不发,像是被魇住了一般。但当时其他人也俱是心情复杂,未及时留意他的异样。”
“之后的几天,他都异常沉默,有人无意间门谈论韩少卿一直在各洲辗转,躲避昆仑的追缉,甚至有人猜测,以韩少卿的性格,若是认准了堕入魔道,说不定下一步就要去冥河……彻底洗去作为修士过去几十年的修为。”
“就是这句感叹,竟然被一路沉默的伍柳齐听进了脑子里……当晚,他就不知所踪。”
江宴秋也沉默了。
依韩少卿的性格和他对韩少卿的了解……他真的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冥河汇聚天下至浊至纯的魔气,道心稍微不坚定些的修士,哪怕只是接近,可能都会被魔气污染,埋下走火入魔的隐患。
而对魔物或中途入魔的人修而言……那可就是大补之物了。
那里浓郁到近乎成实体的魔气,孕育了一代又一代呼风唤雨、把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大魔,就像是一个巨大天然的蛊罐般,无数魔物每时每刻都在激烈厮杀、互相吞噬,只要能在那种环境活下来……就像是厮杀到最后获得胜利的蛊王,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
江宴秋曾深深怀疑,镜湖真人便是不知因为何故叛出仙门,在冥河走了一遭后,才问鼎的北疆。
韩少卿现在的处境……已然无法回头,就算他是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也不可能对其网开一面。若是被擒拿回来,等待他的不是死,也是比死更可怕的永世不得超生。
昆仑的追兵如同天罗地网,想要与天挣命……只有那一条道路。
——跳入冥河,成为举世瞩目的大魔修,彻底站在昆仑的对立面。
一瞬间门他脑中千回百转,飞速理出前因后果,但面对眼前无比痛心的睿依师姐,江宴秋还是努力宽慰道:“韩师兄的去向还未可知,伍师兄也未必就是去找他了,当务之急是先搜集搜集线索,看看是不是还有此事的知情者。”
王睿依勉强点了点头,悔恨道:“都怪我……要是我晚点回宗门跟他们一路,不放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乱跑,也不会出这种事。”
他见王睿依脸色实在不好看,生怕她情急之下也做什么傻事,主动道:“我跟你一起吧师姐,再去其他地方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消息。”
.在苍华洲时与伍柳齐同行的昆仑弟子齐聚一屋,围着中间门的火炉,气氛无比沉默。
桌上那只精巧的罗盘,指针还在轻轻晃动。
用来占卜测算的……是与伍柳齐本命相连的一件贴身之物。
指针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地指向正北方向,针尖还微微发黑。
……几乎没有任何侥幸和疑问了。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置信和痛心,恨不得穿越时空,揪住伍柳齐的领子,狠狠揍他两拳,狠狠打上一架……再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突然,靠门处,一直沉默不语地双腿盘坐在蒲团上的一个魁梧男修,突然抬起撑在膝盖上的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那一掌极其用力,掌风甚至运着灵力,瞬间门,半边黝黑的脸颊高高地肿起,泛着可怖的紫红色,嘴角甚至都溢出了血液。
其他人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郝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名姓郝的剑修眼中流出两行悔恨的泪水:“都是因我多嘴……在伍柳齐面前说了那样的无稽之谈,才让他萌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当初,是他无意间门感叹了一句,以韩少卿的性格,恐怕叛逃后直奔冥河,到时候昔日同门拔刀相向,大家都是不死不休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