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江尘年也只是想想而已。
没有这些念头的支撑,看着昏迷不醒的江宴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疯。
他要是真敢这么做,怕是要被那个记仇的小东西记恨上一辈子。
修真者,唯有入世,方能打磨道心。
家养的小鸟注定只能是山雀。
他又怎么忍心,将他的宴秋一辈子拘在深深的庭院。
纵使再般不舍,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凤凰,义无反顾地飞入世间的风雨。
.“江兄,一年没来,贵府还是如此气派。”
院外水榭亭台,假山怪石,翠柏青松,别有一番意趣,男人头发用木簪束起,正跽坐在茶桌前,看上去文质彬彬。
如果忽略他腰间有成年男子手掌宽的重剑的话。
楚辞心满意足地把杯子交给身后的婢女:“麻烦再来一杯。”
看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江尘年面无表情道:“今年怎么是你来了。”
“怎么,你还嫌弃我?”
“不敢,”江尘年嘴上说不敢,表情却一点看不出来:“昆仑派你来确认名单,岂不是大材小用。”
楚辞笑道:“江兄此言差矣,谁不知道你们庐陵江氏富得流油,来世家接小孩儿可是肥差。”
江尘年对他的马屁敬谢不敏,淡声吩咐管事:“预先给楚真人备好的箱子拿出来吧,对了,顺便把西域浮屠也装上,有幸合楚真人的胃口。”
楚辞好歹还记得自己代表昆仑的颜面,微微红了脸,十分矜持地没有当场打开箱子看。
“江氏今年五个名额,你们都协商好了吗?”
提到这个话题,江尘年脸色不知为何较前沉郁了些,只“嗯”了一声。
昆仑作为天下第一大派,无数修士挤破头也想混个外门弟子,向来高傲矜持得很,非资质上优者不收。
世家与大派千年来早已盘根错节,联系紧密,像江氏这样的大世家,昆仑还是会卖些面子的。
每年五个名额,哪怕是宣平那样的废柴蠢货,也能抬进昆仑。
楚辞以为他是嫌少,宽慰道:“三宗还有上玄和少林嘛,呃,少林就算了,世上宗门万千,便是像江兄这样没有门派师承的,照样不知多少人艳羡。”
江尘年恢复如常,把名册递给他:“这几个。”
楚辞接过一看:“江佑安……对了,佑安也到这个年纪了,江成涛,楚晚晴,江淮,江宴秋,咦?这个名字倒是没听过。”
楚晚晴是之前那个圆脸小姑娘,是江尘年亲叔父的女儿。
这位叔父也是为痴情之人,不顾长辈的阻拦,没有将女儿冠以江姓,而是坚持让女儿跟着出生平民的妻子姓楚。
江成涛和江淮出身旁支,但都是这一代的资质最好的。
楚辞摩挲着下巴:“好像又有点耳熟……啊,不会是之前抱错的那个孩子吧?”他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笑道:“你这个兄长当得真是称职啊,明明是异母的兄弟,为了补偿他还把这么重要的名额给了人家啊。”
江尘年重重放下杯子。
只余楚辞一脸莫名。
这又是怎么了,夸他好还不行啊。
算了,等回了昆仑就把江府的西域浮屠泡上,嘿嘿。!
第13章
江尘年脸色阴鸷。
楚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真怎么一副恨不得把茶盏捏碎的样子。
江尘年深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还不能说。
——只因为他和宴秋的生母。
宣夫人。
临安宣氏同样是名门望族,老家主很是疼爱宣容这个小女儿。因为心疼幺女英年早逝,宣家每年都会把江佑安这个外孙接过去小住。宣氏子弟类似宣平他们,跟江佑安往来也很是密切。
哪怕有万一的可能,宣氏发现了他身负凤凰血的秘密。
江尘年光是想想都要冒冷汗。
他绝不能冒这个险。
江尘年不想考验跟舅舅的舅甥亲情。
但舅舅身后代表的更是整个宣家。
如果仗着江宴秋有一半的宣氏血脉,比其他人更有底气,将来强行把他要过去,他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江尘年问心无愧,自问可以做到为了江宴秋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但若是未来有一天,需要在族人和这个外姓的外甥之间做出取舍,舅舅会站在哪一边?
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
.楚辞这次是有正事在身,也不跟江尘年多寒暄了。
这次要去昆仑的一批弟子早已在此等候,楚辞点了点:“咦,怎么少了一个?”
楚晚晴担忧道:“宴秋身体怎么样了,现在还昏迷着吗?”
今年所有来检测资质的江氏弟子都被长老们联手封印了记忆,楚晚晴因为共同对抗魔狼的经历,对江宴秋这个堂弟十分有好感。她只以为江宴秋是灵力损耗太多,力竭昏过去了。
江尘年面色冷漠,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楚辞“啊”了一声:“怎么这时候受伤了,入门大典还赶得上吗?”
昆仑的入门大典一年一度,逾期不候。他有些为难,等江宴秋转醒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把其他孩子耽搁了。但是要是因为这件事错过了一年,又怪可惜的。
江尘年立即道:“横竖不过晚个一年,他明年再去也不迟。”
楚辞有些无语:“真不知道你是对这个弟弟有意见,还是太怜惜他了。”
楚晚晴闻言也立即道:“我们也不急,要不就再等等宴秋吧。”
“为了他一个人,耽误这么我们这么多人和昆仑的前辈,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面子。”江佑安立刻出言反对。
站在一旁的江成涛微微皱眉。
他一向最渴望的,便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被选去昆仑,知道今年的名单有自己后,兴奋得好几晚没睡着。
然而此时,他却难得没跟江佑安站在一条战线:“他能出多大的事,等一等也没什么。”
“就是,”楚晚晴才不怕江佑安呢,她爹从小也宠她得很,平日最看不惯张扬跋扈的江佑安,毫不客气地怼道:“某人倒是乘鸾逃之夭夭了,对付魔狼的可是我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佑安也怒了:“你什么意思!谁特么逃了!”
楚晚晴掐腰:“当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了,你不就是嫉妒宴秋,见不得他好吗!你自己亲弟弟走丢了那么久不着急,为了救人昏迷着不着急,现在听到要去昆仑倒是着急起来了!”
江佑安被戳中要害,脸颊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朝江尘年的方向看去。
他生怕兄长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却不想,江尘年神色无比淡漠,眼神一刻也不曾落在他的身上。
江淮夹在这群张牙舞爪的堂兄堂妹之间,毫无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缩得看不见。
楚辞身为前辈,只得主动调解这些吵吵闹闹的小萝卜头:“不要吵不要吵,你们大哥都还没说话呢。”
……
他话音戛然而止。
江宴秋扶着凤栖木的门框,正摸不清状况地看着屋内的乌烟瘴气,缓缓道:“我是不是醒得不太是时候……要不我再晕一晕?”
.江宴秋真不是故意的。
虽然之前飘来飘去好好过了一把的瘾,但他的经脉肺腑被凤凰血修复得差不多后,神魂就被“咻”一下吸回去一起温养。
这下可不比之前快活。眼前一片漆黑,手脚动弹不得,差点没憋死他。
今天终于有力气睁眼,他好不容易下地来庭院转转,谁想一处房门就看到了这一幕。
楚晚晴矜持地挽了挽跟江佑安撕把得略有一些凌乱的头饰,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宴秋你醒啦!”
相比之下江佑安就狼狈多了,白净的脸被楚晚晴抓出一道血痕,重重地哼了一声。
楚辞笑道:“来得正好,大家收拾收拾行李,待会儿便随我去昆仑吧。”
江宴秋:“?”
……等等,什么情况?
他?
去昆仑?
是在开玩笑吗?
原著里有这段剧情吗?
他迷茫地看向江尘年。
家主面色不虞,看起来气压很低。
理智告诉江宴秋,现在最好不要去触便宜大哥的霉头。
啊这。
江宴秋后知后觉。
莫非是因为江若溪被蝴蝶掉了,自己顶替了原先男主的名额吧。
.当初来江氏时,江宴秋就没带几件行李,别院住了这么久也没添置几样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几件换洗道袍,他觉得差不多了。
今时不同往日,谁能想到这个原先随随便便捡回来,边缘人一样的小少爷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一步登天要去昆仑求学了,反而是人缘极好的二少爷不知犯了什么事惹得家主大怒,被赶出了家门。
风水轮流转,还真是令人唏嘘。
仆从管事们只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纷纷来巴结伺候,原先僻静的别院猛然还有几分门庭若市的感觉。
江宴秋原先不在意,现在当然也不在乎,让淮生将人都打发走了。
他看着自己收拾出来的小小包袱,十分满意。
却听到淮生突然道:“小的淮生,见过家主。”
江宴秋转过头,院子里站着的,不是他便宜大哥又是谁。
他也乖乖道:“见过兄长。”
江尘年看着他因为收拾行李翘起的一撮小小的呆毛,清澈的眼神,和那张唇红齿白,与宣夫人肖似的脸,久久无语。
原先,他极少在意这个庶出的弟弟,只当家里多养个闲人,甚至接人都是托付韩少卿这个好友去接的。
如今正眼看他,认真道恨不得将他的模样狠狠刻在脑海里,却也只剩几个时辰、寥寥数面。
江宴秋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实感,对便宜大哥也谈不上什么深厚的兄弟情了。要说即将远行的离愁别绪,那还真没有。
更何况,表面上他是要装作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就很尴尬。
就硬演。
良久,江尘年才掏出一只储物袋:“这你带上吧,东西不多,用完了写信给家里再寄。”
哎嘿,传说中的储物袋!
修仙小说里几乎人人必备的空间法器耶!江宴秋内心十分激动,接过那只绣功精美的小荷包,往里瞅了一眼。
乖乖。
他倒抽一口凉气。
堆积成山的银票灵石,瓶瓶罐罐各式丹药,几十件五光十色的精美法衣。
就这还“东西不多”,江宴秋对江氏的财大气粗大为震撼。
这在凡间都能买下一座城池了吧?
便宜大哥的私房钱不会都补贴给他了吧?
原著里,江尘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宠弟狂魔。
现在被宠的阴差阳错变成了自己。
有一说一,有点爽文男主的快乐在的。
再看江尘年,这是他便宜大哥吗,不是,那是尊贵的金主大人,长兄如父,江尘年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江宴秋感情瞬间真挚了许多:“兄长您在家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劳累,我在昆仑会想你的!”
最好再为江氏辛勤工作五百年,哎嘿。
江尘年显然有被他恭维道,“你也该有一把自己的佩剑了。”
咦,竟然还有好东西。
江宴秋激动地看着江尘年掏出一把通身隐白的剑。
“此剑名为‘凤鸣’,”江尘年淡声道:“修真界十大名剑之一,乃是我江氏祖传。”
江宴秋:!
这么贵重的吗!不好吧!
话虽如此,他一摸上凤鸣的剑身,心中就涌起一股“这不是我的剑还能是谁的”之感,装模作样地推拒了两下,便喜滋滋收下了,十分嘴甜道:“谢谢大哥,大哥真好。”
江尘年看上去满意许多:“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宴秋想了想,问道:“我能把淮生带走吗?”
江尘年:“……”
他瞬间沉下脸:“哼,随你。”
嗐,怎么还说变脸就变脸呢,将来哪位嫂子受得了你。
江宴秋决定还是要给衣食父母应有的尊重:“以后有空我会常回来探望家里的。”
江尘年:“修仙问道,当清心寡欲,不染红尘,老是贪图家里安逸,像什么样子。”
江宴秋:“……”
那你他喵表情别突然这么愉快啊!
最终,江尘年临走前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谁敢给你委屈受就跟我说,你是我弟弟,这腰,我江尘年还是撑得起的。”
.万里碧空,飞舟破云而行。
楚晚晴腰间挂着四五个储物袋,可见其父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她叹口气:“哎,喜欢的飞剑首饰,好看的法衣,还有没看完的话本儿,通通割舍不下啊。”
江成涛不赞同道:“我们去昆仑是去求仙问道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执念太过不是好事。”
来自一位修炼狂魔的劝导。
楚晚晴翻了个白眼:“没了这些身外之物,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修仙多活五百年就是多受五百年的罪啊!宴秋你评评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江宴秋趴在飞舟窗边,一脸萎靡。
身体还没好全,他竟然晕船了。
比他更萎靡的竟然是江佑安。
这小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平时耀武扬威得跟个鸡毛掸子似的,今天倒是绷着脸坐在角落一眼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