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头峰,剑仙来到此处后,峰顶的雪便一刻不停。”
“剑仙是谁?是一位仙人吗?”
季寒淡淡道:“剑仙是半步真仙,他已经渡过了成仙的雷劫,只差一步就能飞升,不过他放弃了成仙的机会。”
小鱼迟钝地眨了眨眼睛,“那么多人想成仙,剑仙却主动放弃了?为什么?”
“这我哪知道。”季寒的声音冷下来,“剑仙哪是我可以接近的人物,他是你师祖,说不定跟你讲过他放弃飞升的理由,你恢复记忆就知道了。”
“他是我师祖?”小鱼想不到自己跟这位半步真仙的人物还有这样的关系,惊得半天才回过神,“那怪不得我这般厉害。”
季寒不说话,把脸别向一旁,拿着酒壶往自己嘴里又灌了一口,发现里面一滴酒液都倒不出来后才气恼地丢向一边。
小鱼凑过来说:“你这么厉害,也是剑仙弟子吗……不对,你好像是使刀的,不用剑……”
“我跟你一样出自华阳门。”季寒转过头,漆黑的眼眸中凝着一层冰冷刺骨的寒意,他讽刺地笑笑,“但我不是剑仙弟子,我只是你的侍从。”
谢衍晕乎乎的脑子也像被季寒的话刺了一下逐渐清醒,“侍……从?”
“我救过你一命,你答应过我一定让我拜入你们华阳门门下,我跟你回了华阳门,却只能当一个外门弟子,每日劈柴担水学不了半点剑术,都是因为剑仙说的一句,我学不了剑术、修不了真元、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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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头峰上有仙人白头
三十多年前,谢衍还是华阳门的一枚白团子时,跟师叔下山后走丢,幸好被街上卖花的小童子收留,才不致于流落街头。
谢衍天生神魂,是妥妥的仙人苗子,在华阳门比那颗孵了几百年的麒麟蛋还要珍贵。
小卖花郎对他有恩,华阳门上下自是对他无比感激。
小卖花郎、也就是当时的季寒说要拜入华阳门学习剑术,华阳门门主二话不说马上给他办了,还打算自己亲自教导,把季寒收入自己门下。
但季寒当时年纪小小野心却大,知道华阳门内最厉害的不是门主,而是一位半步真仙后,就让谢衍带他上了白头峰,一心一意想拜剑仙为师。
季寒拜师那天正值盛夏盛夏,一路走来还能看到树木葱茏,越往上走越是荒凉,到最后几节石阶,还能看到从上飘落的雪花。
两个白衣童子在台阶上走着,一个七岁,一个九岁,大一点的童子面黄肌瘦,漆黑的眼珠一轮,就透出一种成年人的凶狠。
他牵着小童子往台阶上走,累得直喘粗气也不肯停下,还呵斥小童子走快点。
小童子长得玉雪可爱,一副天真稚气的模样,被训了就哼唧着撒娇,“我真的走不动了,平时上来都是小师叔抱我上来的,都走了这么久,你让我休息一下嘛。”
说完,他就真的两腿一摊,在石阶上坐下来不走了。
大童子脸上笼上一阵阴云,双拳也紧握起来,但最后还是低下头,把赖在地上不起的小童子背起来,一步步往石阶上走。
小童子也觉得奇怪,软软的脸蛋贴在大童子肩窝里,说:“阿照,你刚才的神色,我还以为你会打我。”
“胡说!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我知道你一直想揍我,但我是修士,会功夫,你发现打不过才不打的。”
季寒不吭声了,闷头往山上走,一步一步走到石阶尽头,也是这座山的山顶。
山顶雪花连绵不断,雪中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湖泊,水汽变幻着各种形状上升,苍蓝色的天空下没有飞鸟往来,寂静到只有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
季寒把谢衍放下来,给他穿上备好的衣袄,整理好衣服后谢衍才如同一头小鹿般奔出去。
他到湖边一座雪像旁对季寒招手,季寒整理了衣着,手指不停地握紧又舒展开,深深呼吸好几次后,才一脸肃然地走过去。
谢衍还站在那座雪像旁,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不是雪像,而是一个坐着的老人,坐的时间久了,雪才在他身上积了一层又一层。
谢衍拂去老人脸上的一层雪花,搂着他的脖子亲热地喊:“师祖!你快醒醒,我又来看你了!”
雪像的眉头挣动了一下,季寒跪拜下去,恭敬叩首,“华阳门新晋弟子季寒,拜见剑仙!”
冰霜裂开,露出的眼睛还是白色的,老人眼睛里结满白翳,眼珠也不曾滚动一下。
季寒的脑袋还磕在雪上,“弟子季寒,求拜剑仙为师!”
谢衍小大人似的轻轻叹了口气,但还是拽着老人的袖子,脆生生地道:“师祖,阿照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士,才想拜你为师,你行行好,收了他吧。”
老人很久没有动一下,雪落下来,一层一层地堆积。
老人没有动,季寒也继续在雪里跪着,他说不出什么奉承讨好的话,只能咬紧牙关,在雪里一动不动地跪着。
谢衍看看老人、又看看在雪里跪着的孩子,踌躇了一下,还是走到跪着的季寒旁边,贴着他的耳朵劝说:“师祖很久没有收过徒弟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你拜我师傅或师叔为师,那也是一样的。”
季寒不吭声,额头下的雪融化了,水沾湿了他的脸颊。
雪像似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老人的声音太轻,呼啸的风雪把一切都卷了去,落在季寒耳中只有一道模糊的低语。
不过他也知道是剑仙说话了,他的头磕得更深,朗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弟子季寒,求拜剑仙为师!”
坐在雪地里的老人缓缓站起,一身冰雪抖落,露出下面的褴褛衣衫。漫天飞雪在他起身的瞬间停滞半空,飞到老人面前,凝成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
下一刻,这把剑就朝着跪地的季寒刺过去——
“师祖!”
跪地的季寒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股极为刺骨的寒意袭来,接着就是谢衍惊惶的叫喊。
他慌张地抬头,看到谢衍挡在自己面前,额间停着一把寒冰似的长剑。剑锋堪堪停在谢衍额间,一缕剑气还是刺破了他的皮肤。
“师祖!”谢衍不顾从额间淌下的鲜血,扑通跪下来,凄声喊道,“阿照他救过我,望您看在他救你门中弟子一命的份上,放过他!”
老人走到谢衍面前,这个闻名天下的陆上剑仙走动起来时,并没有如何迫人的气势、没有外露的威压,而是跟世间任何一个老人没什么两样。
他握住停滞的长剑,抚着谢衍的发顶,温声道:“他如何救的你?”
“我……我跟小师叔下山后在城里走散,幸亏有阿照收留,供我吃住。不然我就算没有饿死,也早被那城里的拍花子拐了去。”
老人点点头,“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谢衍的笑还没完全展开,就见老人又举起长剑,叹道:“杀你非我所愿,不得以而为之,你若恨,便恨吧!”
季寒瞳孔紧缩,在雪地中仓皇后退,却也知自己退无可退,便似逼入绝境的猛兽一跃而起,绝望又不甘地吼道:“你为何要杀我!堂堂剑仙,也是这样滥杀无辜之人么?”
剑仙闭上眼,再叹了口气,手中的剑锋没有半分退却。
“师祖!”谢衍跑过来,在剑仙面前跪下,叩首,“师祖,不知阿照是怎么得罪了您,但师祖行事、必有道理,只是救命之恩,不得不报,这一剑请让我代其接下!”
雪继续往下飘着,苍蓝色的天空没有丝毫改变,时间在这个山顶好似停驻一般。
季寒手里握了好几块从雪地里仓促捡起的石头,他在害怕,害怕到极点,就生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想着,那个剑仙再敢过来,他就要把这些石头砸过去,哪怕他真的死了,他也不让这个杀了他的人好过!
雪落在寒冰似的剑身上,很快积了薄薄的一层。老人收回剑,喃喃道:“是我糊涂,往事已经如云烟散去,今日的你,未必是昨日的你。”
他朝着季寒走过去,季寒立刻后退,剑仙见状也不再上前,而是看着他身上华阳门的弟子服说:“你刚才说,想拜我为师?”
“是!我想拜你为师,学天下一等一的剑术!”
“你学不了的。”剑仙摇摇头,“你学不了剑术、修不了真元,终其一生都做不了修士,好不容易来到这世上,你好好过罢。”
时隔多年,山顶上的风雪一如往昔,只是时间终是这么过去了,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都长成了成人的模样。
季寒喝了大半壶酒,也有点醉了,说完多年前在山顶发生的事后,就好久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眼尾的薄红一直延伸到乌黑的发里。
“后来呢?”
“后来?”季寒闭着眼嗤笑了一声,“后来,你师傅师叔知道了剑仙老人家下的断语,想把我送出华阳门,只是我既无父母又无亲朋,无路可去下只好留下来做外门弟子,所有人都觉得我被剑仙诛杀是因为我本身是不祥的妖物,外门的弟子欺辱我,你发现后就调了我去身边,当你的侍从。”
“剑仙为什么要杀你?”
“谁知道为什么。”季寒冷声说,“不过他说我学不了剑倒是真的,你四岁就入了练气境,我在华阳门待了四年,却怎么练都修不出半点真元。”
时隔多年,季寒话里还有一股深深的恨意,那是他人生中最无能为力的几年,也是最绝望的几年。
他童年过得极苦,跟野狗抢过食、好几次差点被人殴打致死,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磨灭他的一腔傲气。
在华阳门外门他日复一日地苦练、夜以继日地修行,他的剑术长进了,但还是当不了修士,他吸收不了天地灵气,炼化不出体内真元,所有的努力都在告诉他,这世间就是有他无能无力的东西。
他成不了修士,他只是一个凡人,也只能当一个凡人。
这就是他的命,他得认。就算他不想认,也不得不认。
小鱼自然察觉到了季寒情绪的变化,轻声问:“之后呢?你离开华阳门了?”
“我总要给自己寻一条出路。”季寒硬声道。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青光便划破天际、破雪而来!
剑光转瞬即至,眼看就要到他们近前,小鱼原本是有点慌张的,只是看季寒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半分,他也跟着稳定了心神。
铛的一声,剑锋刺入两人中间的石头上,距两人刚好各是一寸距离,剑身上宝光流转,剑穗上也华丽繁复,晃动时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风骚气息。
“这是你好师哥传的信,他懒得上来,就直接扔剑。”季寒一边解释一边解下剑上绑着的信件,扫了一眼后便皱起眉头,“你大徒弟出事……不,在外面惹事了。”
“我大徒弟?我除了韩双还有一个徒弟?”
“对,你大徒弟叫何蛮,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饕餮。”季寒把岳霖的剑从石头里拔出来,再扔回去,宝剑化作的青光破空而去,小鱼还在水里没回过神。
“我我我……我收了一头饕餮做徒弟?!”
季寒上岸披衣,把小鱼从水里也拎出来,“你不止收了饕餮做徒弟,你还承诺饕餮的一切所作所为皆有你这个师尊为她承担责任。她现在要去屠城,你要是不走快点,真让她干成了,天下人就要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了。”
小鱼的面皮狠狠抽搐了几下,“她……要干什么?屠城??”
“反正信上是这么写的。”
“要是算我头上了……会怎么样?”
季寒和善道:“也不怎么样,只是遭到天下人讨伐而已。你是剑尊,与天下人为敌而已,也不用怕。”
小鱼满脸都是欲哭无泪,“快带我去见见那个倒霉徒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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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沙漠捡到两个人
烈日当空,一座偌大的城池就在黄沙中伫立。
季寒带着小鱼、韩双他们在离城不远的地方降落,凡人跟修士之间的规矩很多,有一条就是修士不可在王城上空飞行。
在凡人中修士要尽量低调、不能张扬,以免扰乱人间秩序。当然,魔修不在此列,兽族也不受这些规矩束缚。
小鱼望着沙漠中的城池,之前他总是在笑,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这就是我那个饕餮徒弟要吞的城么?”
韩双答道:“是,那叫融血城,是灭魔国的王城。”
小鱼看着一眼都望不到头的王城,痛心道:“她胃口可真大!不怕撑着么?”
“师姐是饕餮,吞天噬地都有可能,吞一座城当然撑不着肚子。”韩双说完又急忙解释,“当然!师姐绝对做不出屠城这种事,这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韩双受何蛮颇多照拂,自然是偏心自己的师姐。而且他跟何蛮相处时日虽然不长,但也算了解她的性情。
何蛮在幼时就被谢衍收入门中,因为凶兽的身份受世人排斥,在华阳门中也一直沉默寡言,剑术有成后便行走世间斩妖除魔。
韩双记得,他一直达不到可御剑飞行的凝神境,上山下山都靠双腿行走,有一次他曾抱怨过山路难行,回来后,便看到了在山脚等待他的师姐。
从那之后,上山下山,韩双都是伏在令人闻风丧胆的饕餮背上,别人觉得饕餮凶恶可怕,他只觉得师姐的毛发又厚又软。
听到师姐要跟这一个沙漠边陲的小国过不去,韩双第一反应就是这地方肯定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惹他师姐不高兴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