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道侣,刀魔季寒,他们都不清楚,是此刻在头顶的饕餮危险,还是眼前这个男人更可怕。
“知道是我,那这里没你们事了。”
钟越挺直腰背,不卑不亢道:“尊上到此,可是前来诛杀饕餮?”
季寒处在一团煞气包裹中,只有声音传出,“我做事,要你来教?”
“晚辈不敢,只是饕餮扬言要屠尽灭魔国,我师兄弟上下十七人皆可作证,饕餮虽是剑尊弟子,但剑尊是我等高山仰止的人物,定不会纵容弟子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他声音冷冰冰的,说话语调也没有起伏,但却步步紧逼,一步不退。
“呵,来的是我,又不是谢衍。”
轰隆隆的雷电落下,将广袤的沙漠照得如同白昼。那一团浓墨似的云飘过来,很快就要到他们头上。
上有饕餮前有刀魔,十几个剑宗弟子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持剑的手也忍不住轻颤。
只有钟越,仍是面色沉静,手稳稳停在剑鞘上,沉声道:“若真让饕餮做出此事,天下人必容不下她,就算尊上不在乎这些,那剑尊、华阳门也会不在乎么!”
轰隆隆的雷响随着钟越的话音而落,饕餮来临前的异相越来越明显,众弟子们纷纷抬头,仰望着头顶乌云遮蔽的景象。
钟越低垂眼眸,默默咬紧了牙关,还在等季寒的反应。
他知道仅凭他们师兄弟这几人,尚不足以阻挡已经成年的凶兽饕餮。来这里他们也只想尽力拖延时间,希望能拖到援军前来。
钟越知道华阳门那边也会得到消息,饕餮是华阳门门下弟子,他甚至希望华阳门来的是剑尊或华阳门门主,只要来的是剑尊或门主,那饕餮一定会退,后方的一国百姓也定能保住性命。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来的竟然是季寒,而且只有一个季寒。
刀魔恶名远播,在作恶多端的魔修中也是臭名昭著,手上血债累累,哪里会在乎融血城中十几万百姓的人命。
他只能赌,赌季寒是选择阻拦饕餮,还是会火上浇油、按他魔修的本性帮上饕餮一把。
如果季寒决定与饕餮联手,那他们不仅拦不了饕餮,说不定连这片沙漠都出不去。
无数念头从钟越脑子里闪过,他握剑的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一声怪异的吼叫响彻整个沙漠。
层层乌云涌来,天地之间的界限已然模糊。在众人头顶,黑色的雾气如瀑布般奔流而下,丝丝缕缕的雾气粘连不断,落在人身上也有一股黏湿之感。
这些雾都是从一扇门里倾泻出来的,在云雾中竟有一扇若隐若现的门,仅看到的部分就有十几丈长,门里面黑黝黝的,上下两端都悬挂着一排长而尖锐的物体。
云雾之中的吼叫不绝,最开始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阵遥远的回声,连绵不绝,一阵高过一阵,到后来就是足以撕裂人耳膜的吼叫,连漫天的云层也被震散。
云雾散开,“门”上悬着的一排东西也露出真容,从地上剑宗弟子们的角度去看,那分明是一排参差的獠牙!
那一排青黑色的牙齿,每一颗都如林间的树木一样长!这也不是门,而是云中一张数十丈长的巨口!
“结阵!”钟越厉声长喝,他还是面对着季寒,却对身后发生的事了若指掌。
十五道剑光便从他的身后飞起,破开从饕餮口中滚落的雾气,直取云中的饕餮而去。
钟越的剑还未出鞘,那双寒冰似的眼睛冷冷盯着季寒,手指一寸寸在剑鞘上握紧。
季寒没有理他,只是对着云中喝道:“何蛮!”
云中的饕餮原本是任由剑宗弟子攻击,除了吼叫外就没有别的举动,任凭那些白色的剑光一次次从自己身上穿过。
季寒的这一声喊,像是把饕餮喊回神了,它在云中动起来,搅得漫天云雾飘散、风雷涌动,剑光悉数消失,任剑宗弟子们如何驱使,这些剑都没有再出现。
一把剑毁了,他们再拔出一把,只是还未使出新的剑招,他们就被滔滔滚落的雾气淹没。
饕餮从云中落下,云雾间只能看到一张巨口,像是天地间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滚滚雾气呼出,转瞬间就在地面积起数丈之高,把沙漠变成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
钟越再也等不得了,他拔剑转身,挥出的不像是剑,而是一轮耀眼的太阳在他手上放出万丈金辉。
恢弘的剑光斩过去,一剑劈开了雾气聚成的海洋,这样如山如海的剑势下,已经看不到持剑的人,看不到他手中的剑,只看到似是神灵分开天地的一斩——
季寒也不由端正了自己的站姿,瞳孔微微紧缩,这样的一剑他只在谢衍手上看到过,这个剑宗的小子是谁?谁又在不声不响中有了问鼎尊者的实力!
万丈光芒洒落,伴随着漫天的血雨,饕餮在云中厉声长啸,云雾似是煮开的水那样沸腾。
那轮照亮了整个沙漠的烈日黯淡下去,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一个幻觉。只是翻滚的云雾和饕餮的吼叫才让人意识到这个大家伙发了狂,因为刚才的那一剑。
饕餮挟带着雷霆般的怒气往下,底下积了一层的雾气被掀开,露出困在下面晕乎乎的剑宗众弟子。
钟越也没有能力再去挡住饕餮去路,刚才的一剑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饕餮往前,冲向前方的灭魔国。
不,前方还有一个人,饕餮要去灭魔国,还有经过一个人!
钟越拄着剑鞘勉强从黄沙中站起,死死盯着饕餮去往的方向,要看季寒究竟如何应对。
云雾停了,饕餮停在那个黑色的人影前,那个人影在庞大的饕餮面前小到如同一只蝼蚁,用来拦住饕餮的也不是那把闻名天下的魔刀一念生,而是一只平推出去的手掌。
季寒漠然的神色不变,在面对饕餮时一丝真元都未动用。饕餮就停在他身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森然交错的獠牙几乎贴到他的脸上。
季寒嫌弃地伸出手,拍狗似的拍着饕餮,“别靠我这么近。”
饕餮的嘴大,身子却比头小了一半,眼睛生在腋下。被季寒拍了,饕餮喉咙里发出之前的吼声,龇着牙,眼看又要冲着季寒吐雾——
“你是要跟我动手,何蛮?”季寒阴恻恻地道。
饕餮咬紧了自己的两排牙齿,雾气没有吐出来,只有时高时低的吼声还在继续。
“退回去。”季寒低声骂道,“蠢货,这样大张旗鼓,是生怕自己做不了别人的靶子不成!”
饕餮腋下的眼睛凝出狠光,还想争辩,就被季寒一掌打在脑袋上,季寒只用了一分气力,这轻飘飘的一掌对皮糙肉厚的饕餮没有什么伤害,却让她不敢再多说什么。
季寒往前,饕餮便一退再退,喉咙里发狠似的低吼,季寒的眼睛瞪过去,她不甘地低吼,嘴又张成了一个黑洞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的剑宗弟子们都以为饕餮是要吃了季寒,但是饕餮吼完后就扇着翅膀,隐在一堆云雾中去了。
乌云沿着来时的方向回撤,阳光重新洒落在沙漠上。
钟越长舒了一口气,正要坐下疗伤时,就看到季寒正朝他的方向而来。
季寒不喜欢御空,所以他的缩地成寸练得极好,钟越只是刚看到他的转向,下一刻季寒就来到他面前,夺去了他手中的剑。
“烈阳。”季寒看着剑铭上两个古朴的字,总算明白这剑宗小子刚才通天彻地的一剑是怎么来的了。
烈阳在百兵谱中排名第九,是一把出了名的妖剑,用过此剑的人大多入魔,而且是因杀入魔,造下的杀孽之大连魔修聚集的大荒谷都会主动协助正道修士追杀。
剑宗因为这把剑不知惹来多少口舌,也不知说过多少次要将此剑永久“焚毁”、“镇压”。
他抵着剑柄,想拔出一寸来看看——
“尊上!”没了长剑支撑,钟越无法站立,跪立在沙漠中,苍白的脸色跟季寒有得一拼。
他只看着季寒手里的剑,寒冰似的眼瞳里似是有两簇跳动的火焰,呼吸也有点不稳,急促道:“这是我的剑,请前辈不要擅动!”
“用这样的剑,还有脸说别人是妖物。”季寒把剑丢回去,讥讽道,“剑走偏锋的本事,你们剑宗真是一脉相承。”
钟越闭了闭眼,被汗水濡湿的眼睫愈发黑亮。他拾起剑,沉声道:“利器在手,驱使由心。剑宗的事,就不劳前辈费心了。”
“你们剑宗的龌龊事,我不想费心。华阳门的事,也轮不到你们来管。”季寒冷睨了他一眼,“天下人?谢衍的弟子,哪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他扔下烈阳后就去追远去的饕餮。钟越捡起烈阳,仍是挺直了背脊,跪立在黄沙之中高声道:“恭送尊上。”
--------------------
第10章 邪剑的自我修养和饕餮本饕
季寒追着饕餮,一直到一片松林中才停下。
松林中流淌着一条清澈的河流,除了松树外,河岸两边还生长着各色野花,引来了不少蜜蜂和蝴蝶。
饕餮落到河边就不见了,季寒在河边等着,听蜜蜂嗡嗡个不停都没见到何蛮出来。
他眉头皱起,厉喝了一声:“沈途!你给我滚出来!”
石头的阴影处走出来了一个黑袍男子,跟季寒隔得很远,说话也如同鬼魅,带着一股飘忽的邪气,“呦,好大的火气啊,剑尊道侣,不知我又哪里惹到了你?”
沈途,也就是谢衍除催雪外用的另一把剑,剑名是饮恨,生出魔灵后又给自己取了沈途这个名字。
谢衍当初收服沈途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并非是真心想要这把剑,后来剑里修出的魔灵成形,出了一个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的沈途。
季寒冷眼看他,沈途似是被他的目光吓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如果不是他脸上那阴阳怪气的笑意,季寒的火气也不致于一涨再涨。
“好吓人呐,许久不见,您怎么一见我就这么大火气?”
季寒跟沈途确是许久未见,沈途虽然是谢衍的佩剑,但自从他修成人型,谢衍就不拘他的自由,任他在世间行走。
反正结了主从契,受契约影响,沈途在人间也闹不出什么花来。
沈途跟名门正道就不是一个路子,自己生出两条腿下山后,他就再未回过华阳门。跟谢衍、季寒也只偶然碰见过几次。
只是数年前何蛮决意离开华阳门,她性子直,脑筋又不会转弯,谢衍担心她受欺负,又怕她滥用自己的饕餮之力,一拍脑袋想到了自己还有把在世间浪了十几年的剑,就托了沈途照顾她。
既然两看生厌,也就不必寒暄了,季寒直奔主题道:“何蛮是怎么回事?”
“何蛮?您刚才不是看到她了吗?身强体健、四肢发达,个头窜了好几倍不止——”
季寒打断他,“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沈途话音一转,识趣道:“她娘!她说看到了她娘!”
“她娘?”季寒把出鞘的一念生推回去,疑惑地念着沈途刚刚说出的话,“她娘是谁?”
沈途竹筒倒豆子般说出自己知道的情况,“我也不知她娘是谁,一个月前我们本来在栖梧郡追一个魔修,那个魔修嗜血成性又狡诈多端,何蛮非要除了她。我们追了这个魔修两个多月,眼看就要在栖梧郡杀了他时,何蛮却突然发了狂,放弃那个魔修一路追到这来,说是看到了她娘。”
沈途正常的说完这一大段话,末了又阴阴添上一句,“孩子要找娘亲,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惊动了剑宗的人,还劳烦您老人家走这一趟?”
“因为剑宗传信,说何蛮不是找娘,而是要屠城。”季寒淡淡道,“谁家孩子找娘会找出这么大阵仗?”
“这我们不知道,尊上难道会不清楚?”
季寒双眉紧蹙,想谢衍现在的样子,别说何蛮的娘,恐怕连自己的娘都不知道是谁。
不过何蛮……季寒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何蛮的娘是谁。他跟谢衍小时候形影不离,长大后却有几段或长或短的分别。
谢衍收何蛮为徒时,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季寒不在他身边,也不清楚谢衍收徒的始末,只知道谢衍是从惩戒台上救下了还是个孩子的何蛮,因为有个饕餮弟子,又多了不知多少要背负的职责。
谢衍从未提过何蛮的父母亲人,季寒看她年纪小小就跟着谢衍,还以为她的亲人早就不在人世,怎么现在还冒出个娘亲?
一头饕餮的娘,难道在灭魔国中还有一头饕餮不成?
“何蛮现在在哪?”
“在河上游,您是要直接过去问她?”
“你问过?”
沈途笑,还是用那副惹人嫌恶的腔调说:“我问个什么,她要做什么事,我让她做就好了。你们不是要我好好照顾她吗?我尽心尽力帮这小丫头片子达成一切心愿,这还照顾得不好?”
季寒眸中染上怒色,他大步走过去揪起沈途的衣领,沈途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阴鸷的脸,脸上还有一块红斑,像是一只狰狞的红色蜘蛛停在他脸上。
季寒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声道:“我当初就不该让谢衍留下你!”
沈途瞳孔瑟缩着,明显是一副惊惧的神态,嘴角却翘得更高,笑道,“我一心一意为剑尊效劳,怎么反倒惹您生气了呢?”
季寒丢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沈途被丢在草丛上,他也不生气,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就跟过去。阳光下他脸上的红斑更加鲜红,更像一只吸饱了血的蜘蛛。